第一篇:《白鹿原》中,陳忠實為何會寫地主階級吃飯?zhí)蛲脒@樣的細節(jié)
《白鹿原》中,陳忠實為何會寫地主階級吃飯?zhí)蛲脒@樣的細
節(jié)?
讀小說《白鹿原》的時候,書中有很多細節(jié)很打動人心。我經(jīng)常舉一個例子,鹿兆鵬給吃糖。小說中是這樣寫的:他一揚手接住鹿兆鵬扔過來的東西,以為是石子,看也不看就要丟掉。鹿兆鵬喊:“甭撂甭撂!”他看見一塊白生生的東西,完全像沙灘上白色的石子,放在手心涼冰冰的。他間:“啥東西?”鹿兆鵬說:“冰糖?!焙谕弈笾菃枺骸氨亲錾队??”鹿兆鵬笑說:“吃呀!”隨之伸出舌頭上正在含化的冰糖塊兒。黑娃把冰糖丟進嘴裹,呆呆地站住連動也不敢動了,那是怎樣美妙的一種感覺啊:無可比擬的甜滋滋的味道使他渾身顫抖起來,竟然哇地一聲哭了。鹿兆鵬嚇得扭住黑娃的腮幫子,擔(dān)心冰糖可能卡住了喉嚨。黑娃悲哀地扭開臉,忽然跳起來說:“我將來掙下錢,先買狗日的一口袋冰糖?!备袅藥滋炻拐座i又把一塊點心小心翼翼地放到黑娃的手心里說:“水晶餅。比冰糖比平常的點心都好吃?!焙谕蕹蛑中睦锏膱A圓的水晶餅,酥松的白得像雪似的皮兒上綴著五個紅色的俏花點兒,手心里已經(jīng)落著松散的皮屑。他覺得身上又開始顫栗,而且迅速傳導(dǎo)到全身。他咬一咬牙卻把那水晶餅扔到路邊的草叢里去了。鹿兆鵬驚呆了,水晶餅在他也是稀罕的吃食兒,他省下一個來讓給黑娃,卻遭到如此野蠻的回報。他一把揪住黑娃的衣襟:“黑娃,你狗日的給我揀回來!”黑娃一伸手也揪住兆鵬的領(lǐng)口:“財東娃,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塊水晶餅一塊冰糖來孝敬我,我就給你揀起來吃了?!彼S之突然氣餒了瓦解了:“我再也不吃你的什么餅兒什么糖了,免得我夜里做夢都在吃,醒來流一攤涎水……”鹿兆鵬松了手,似乎也顫栗了一下,就把一只手搭到黑娃肩頭擁著走了。電視劇中也對這個細節(jié)做了很好地呈現(xiàn),這大概也可以作為鹿兆鵬與黑娃從小的“革命情誼”之一種。電視劇播出到現(xiàn)在,還有一個細節(jié)比原著呈現(xiàn)得好,黑娃與田小娥的奸情敗露,被郭舉人趕出家門,一路踉蹌而行的黑娃,找到了一家叫黃老五的財主家做長工。這個其實閑筆,跟主線已經(jīng)沒有多大關(guān)系,但是小說中還是對這位黃老五有很多細致入微的描述,比如這位財主很吝嗇,涉嫌虐待長工,有點像周扒皮,天不亮就下地,三伏天還不讓歇息,關(guān)鍵是黃老五本人也不歇晌也不避雨陪著他一樣干。黃老五吃飯也是一天三頓陪著他,除了晌午吃一頓稀湯面全部都是雜糧。身為長工的黑娃對這些都能忍受,但最使他難以忍受的不是干活的勞累和吃食的粗劣,而是一種無法忍受的舔碗的習(xí)慣。這我財主其實也是農(nóng)民出身,憑著勤苦節(jié)儉一畝半畝購置土地成了個小財東,所以才如此吝嗇,他對糧食的這種珍惜,已經(jīng)到了一種令人無法直視的地步:這天午飯后,黃老五用筷子指點著凳子說:“鹿相你坐下,甭急忙走,我有話說。”黑娃重新坐下來。黃老五說:“把碗舔了?!焙谕蕹蛑约簞倓偝酝炅思R子面兒的大碗,殘留著稀稀拉拉的黃色的包谷糝子,幾只蒼蠅在碗里嗡嗡著,說:“我不會舔。我自小也沒舔過碗。”黃老五說:“自小沒舔過,現(xiàn)在學(xué)著舔也不遲。一粒一粥當(dāng)思來之不易。你不舔我教你舔?!闭f罷就揚起碗作示范。他伸出又長又肥的舌頭,沿著碗的內(nèi)沿,吧卿一聲舔過去,那碗里就像抹布擦過了一佯干凈。一下接一下舔過去,雙手轉(zhuǎn)動著大粗瓷碗,發(fā)出一連串狗舔食時一樣吧卿吧卿的響聲,舔了碗邊又揚起頭舔碗底兒。黃老五把舔得干凈的碗亮給他看:“這多好!一點也不糟踐糧食?!焙谕拚f:“我在俺屋也沒舔過碗。俺家比你家窮也沒人舔碗?!秉S老五說:“所以你才出門給人扛活兒要是從你爺手里就舔碗,到你手里剛好三輩人,家里按六口人說,百十年碗底上洗掉多少糧食,要是把洗掉的糧食積攢下來,你娃娃就不出門熬活反是要雇人給你熬活羅!很有意思的是,電視劇中把這個黃老五的財主舔碗的習(xí)慣變成了田小娥的父親田秀才的這個角色的性格,這種兩種角色合而為一,反而瞬間讓田秀才這個角色變得豐滿起來,他渴望錢財,把田小娥嫁給了郭舉人也變成情理之中。關(guān)鍵是這樣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讓人物角色變得不再是可恨,而是可憐,甚至讓人同情。要知道,《白鹿原》中有很多“政治不正確”的地方,比如鹿三為何甘心給白嘉軒當(dāng)長工,還一生對他忠心耿耿,無論時代如何變化,他內(nèi)心一直對白嘉軒充滿了崇敬,這如果在解放區(qū)其實就該是階級斗爭的,斗地主分田地的時刻,且不說鹿三不會斗白嘉軒,如果有別人來斗白嘉軒,鹿三一定會第一個沖上了護住他。這就是政治不正確。還有黃老五(田秀才)這樣的財主,本身就是農(nóng)民,辛辛苦苦一生攢下了幾畝地,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只想好好種地,攢下糧食。這樣的地主如何去斗,如何把他們描述成窮兇極惡,壓榨農(nóng)民的地主階級?當(dāng)然,小說中也寫到了很多窮兇極惡的地主,但是陳忠實的在這里賦予這樣一個小角色如此豐富的人性和復(fù)雜性,本身就說明了政治斗爭的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