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跨境民族】宗教訴求與跨境流動 以中緬邊境地區(qū)信仰基督教跨界民族為個案
【跨境民族】宗教訴求與跨境流動 —以中緬邊境地區(qū)信仰
基督教跨界民族為個案
【作者簡介】高志英,女,納西族,云南大學西南邊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云南大學歷史系中國歷史專門史(中華民族的歷史與文化)博士,北京大學社會學系人類學博士后,主要致力于云南“藏彝走廊”多民族、怒江流域跨境民族的族群源流、族群關系、族群文化互動與變遷研究。
本文為201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西南邊疆跨境人口流動研究”(項目編號:13JJD850007)中期成果?!菊繚M足文化訴求是人類共性,也是人們安居樂業(yè)的前提之一??缃缑褡逡蚱涮厥獾姆植几窬峙c族群、國籍身份,其文化訴求,包括宗教訴求中就顯現(xiàn)出跨境互動與共享的特殊性。伴隨信仰主體的跨境流動,還存在著宗教儀式、宗教文化產(chǎn)品等等的跨境流動。本文以跨居中緬兩國的信仰基督教信眾為個案,探討跨界民族宗教訴求及其實踐的特殊性,并關注對邊疆穩(wěn)定、國家安全的影響?!娟P鍵詞】跨界民族;宗教訴求;邊疆穩(wěn)定;國家安全
由于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歷史原因,在中緬邊界兩側及其延伸地帶廣泛分布的哈尼、拉祜、傈僳、景頗、阿昌、怒、佤、獨龍、德昂、布朗、勒墨(白族支系)等跨界民族,在近代緬甸淪為英殖民地的背景下先后接受了基督教信仰。這些跨界民族盡管跨中、緬兩國(甚至多國)而居,但因其共同的族源、相鄰的地緣、相同的風俗習慣、相同的語言文字、相同的宗教信仰,彼此間一直存在著跨境交流互動的必要性與可能性,并已成為一種基于文化訴求的以跨境文化互動為主要交流方式的文化傳統(tǒng),宗教訴求及其宗教跨境流動亦然。這種文化傳統(tǒng)在全球化與中國改革開放背景下顯得尤為突出,由此帶來的跨境(教職人員、信眾、宗教儀式、宗教用品等)流動也更加頻繁。對于跨界民族宗教訴求與跨境流動的系統(tǒng)梳理,有助于推進跨界民族宗教研究向縱深發(fā)展。
一、基督教傳播初期的跨境互生
從當下云南基督教信仰的跨界民族分布格局看,從怒江州南下,經(jīng)保山、德宏、臨滄、普洱至西雙版納等地,已形成一個跨越中緬邊境的基督教文化帶。這個“基督教文化帶”與中緬邊境線(4060公里)相始終,即在緬甸一側也同樣形成一個相對應的“基督教文化帶”。考察其形成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中緬兩國跨界民族基督教跨境互生與流動的過程。
據(jù)記載,中緬邊境地區(qū)的傈僳與景頗的基督教,主要是由緬甸傳播而來,再通過這兩個民族傳播到分布于同一區(qū)域,文化傳統(tǒng)相似的其他民族中。1885年緬甸淪為英殖民地,便利了西方基督教在緬非南傳佛教、非漢傳佛教與非伊斯蘭教信仰的,如景頗(克欽)、傈僳等民族中的傳播。就中緬北界跨界民族信仰基督教歷程而言,主要是外國傳教士及其所培養(yǎng)的景頗、傈僳傳教士在這些跨界民族中的跨越族際邊界的宗教傳播。
1887年,美國浸禮會傳教士李約納(Albert J.Lyon)在八莫開辦克欽教會學校,開始在克欽族中基督教。1890年美傳教士歐·漢森(O.Hanson)夫婦開始在八莫著手景頗文創(chuàng)制工作。1892年美傳教士杰依斯(Grorge.J.Geis)來到八莫,翌年到密支那傳教并開辦克欽學校。1893年歐·漢森夫婦完成克欽文字方案,促進了克欽族基督教的發(fā)展,在八莫設立緬甸浸禮會總會,并先后建立了密支那、羅孔、孫不拉蚌、貴開、雷哲、木巴壩等6個分會。這為基督教以緬北為核心,向中緬邊境景頗(克欽)、傈僳地區(qū)的推進奠定了基礎。此后,一大批西方傳教士與其培養(yǎng)的緬、中景頗(克欽)傳道員頻頻往返于中緬邊境地區(qū)傳播基督教。
1914年,緬甸木巴壩教會派英籍牧師英格郎與緬籍克欽族牧師毛糯至瑞麗縣弄島鄉(xiāng)曼甲寨傳教,開啟了緬甸教會向中國景頗地區(qū)推進的歷史。次年,英籍牧師韓線隨克欽族傳道員孫臘三到勐秀鄉(xiāng)戶蘭寨傳教,之后傳入戶瓦、勐典、邦達等寨。1916年,英格郎與德毛糯在戶育鄉(xiāng)等戛寨傳教,再到勐秀鄉(xiāng)高麗寨傳教。第二年,緬籍克欽族傳道員明度、李老大、張老大等相繼在龍陵景頗族中傳教。1918年,緬甸洋人街教會派緬籍克欽族牧師糯東到盈江縣盞西傳教,同年發(fā)展到隴川縣廣宋寨。同期,美籍牧師司拉珊陸受木巴壩教會派遣,輾轉瑞麗、隴川和盈江山區(qū)傳教。1920年,緬甸八莫教會派克欽傳教士勒増臘到盞西傳教。1926年,八莫教會由派克欽傳教士雷斯布倫約到盈江縣龍盆鄉(xiāng)傳教。1930年,隴川景頗族傳道員司拉宗崩和郭陸公從緬返回原籍呂良傳教。1933年八莫教會又派3名克欽牧師到潞西縣遮放鎮(zhèn)弄丘寨傳教。1946年,瑞麗縣戶育鄉(xiāng)曼冒山官早堵從木巴壩教會學校畢業(yè)回鄉(xiāng)傳教。因拓展傳教工作需要,隴川等地基督教負責人司拉弄山向八莫教會求助,教會指示其以辦學促進傳教。至1947年5月前,木巴壩、洋人街及八莫教會均在隴川、瑞麗和盈江等縣自由發(fā)展教徒,這些地區(qū)的教會也不斷派人到緬甸教會學校學習。瑞麗送往緬甸教會學校深造的學生有23人,畢業(yè)后回鄉(xiāng)傳教的有19人。其中,等戛寨木然被選送到緬深造10余年,1955年畢業(yè)于圣經(jīng)大學,并由緬甸教會直接任命為瑞麗縣教會負責人。1958年,隴川縣廣山有4名景頗青年在緬甸貴開教會學校學習。中緬兩地外國傳教士與本土教牧人員的合力,使彼此的基督教快速發(fā)展。
1949年春,八莫總會召開數(shù)千人參加的教牧人員擴大會議,決定潞西、瑞麗、盈江、盈江、隴川、蓮山、梁河6設治局(俗稱“邊六縣”)的教會,統(tǒng)一由隴川縣廣山海洋教會司拉山負責。是年3月23日,海洋教會醞釀籌建“中國景頗族辦事處?!边@一年,德宏全州有教堂30余座,信徒6000多人,教牧人員數(shù)十人。到1957年,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教堂有90座,教徒9633人,其中景頗6060人,傈僳3488人。傈僳族信仰基督教,有的是因為與景頗族同處于一個村寨,或者相鄰地區(qū),受景頗族影響而信仰了基督教;有的則是直接受來自緬甸的傈僳基督教會的影響。而緬甸傈僳基督教會與緬甸克欽基督教會都是由外國傳教士創(chuàng)辦,彼此間關系密切,由此還影響到保山(主要是騰沖)、怒江、臨滄的傈僳族。
1898年,杰依斯在密支馬肯地方的克欽族中傳播基督教時,就以克欽語跟當?shù)乩劢涣鳌⒔佑|。1902年,杰依斯首次為一對傈僳夫婦受洗,傈僳族信仰基督教由此開始。接下來的幾年里,有更多的傈僳人接受了基督教,并搬遷到馬肯,建立傈僳村寨。1911年,克欽教會應杰依斯請求,派一位留學印度神學院的克倫族傳道員巴叔(Ba Thaw)來協(xié)助杰依斯,專門負責傈僳的基督教工作。之前一年,中華內地會(China Inland Mission)昆明總會的英國牧師傅能仁(J.O.Fraser)從上海、新加坡取道緬甸仰光、曼德勒、八莫進入滇西,首先在交通方便,并已開辟中英(緬甸)海關的騰沖縣的古永、明光等傈僳村寨傳教,之后在與騰沖相鄰的木城坡、蘇典等地傈僳族中傳教。1912年,緬甸浸信會派巴叔到盈江蘇典鄉(xiāng)邦別村看望傅能仁。之后,兩人對傅用拉丁字母創(chuàng)制的BPd傈僳文字進行改進,于1919年定案。其間,沿邊境一線的騰沖、盈江、隴川、潞西等縣的傈僳族地區(qū)的基督教快速發(fā)展。其中,傅能仁長期住宿并學習傈僳語的邦別村傈僳族孔伍于1924年去緬甸克欽教會學校讀書,5年后畢業(yè)回鄉(xiāng),邊教書邊傳教一直到1958年,培養(yǎng)了一大批傈僳、景頗基督教人才。為此,外國傳教士于1931年封其為盈江縣第一個基督教牧師。
1921年,潞西縣木城坡傈僳傳道員胡保羅受英國牧師麥克西主持的八莫基督教內地會派遣,到臨滄市耿馬縣的賀永山傳教。1922—1926年,因被英內地會派來接替傅能仁在木城坡的工作的楊思惠(A.B.Coore)夫婦的努力,木城坡的信眾達1300多人,有44個教堂;同一區(qū)域內的拉祜族信教的也有112戶五六百人。楊還派出一批傈僳教牧人員到有傈僳居住的瀘水等地傳教。1927年,楊思惠夫婦轉到耿馬福音山后,福音山總堂先后在耿馬與鎮(zhèn)康、臨滄的21個(其中有3個村寨1960年劃界后屬于緬甸)村寨建蓋教堂,發(fā)展教徒,還保送胡保羅、亞比斯、根地那等傈僳教徒到緬甸深造,賀永山也從此改為“福音山”,還派出一批傈僳傳教士沿怒江北上到中國傈僳族人口最多的怒江地區(qū)傳教。他們到怒江州南端的瀘水縣上江鄉(xiāng)傈僳村寨時,被碧江縣傈僳同胞邀請到碧江傳教,進而又被福貢傈僳同胞邀請到福貢傳教。次年,楊思惠夫婦也隨之北上瀘水,次年到碧江傈僳與怒族中發(fā)展基督教,瀘水的教會工作則由美牧師楊志英(Mr.John Kuhn)接替。楊志英開辦麻栗坪教會學校影響甚廣,還有來自緬甸靠近中國瀘水、騰沖等邊境沿線的傈僳族。而楊思慧夫婦與本地教牧人員一起創(chuàng)辦的里吾底教會學校,學員中不僅有傈僳信徒,也有怒族信徒,而且都共同使用傈僳文《圣經(jīng)》與贊美詩。到1949年,源自傅能仁經(jīng)由緬甸入境,并在其發(fā)展過程中由緬甸克倫族傳道員巴叔起了重要作用的內地會就有12559名信眾,主要是碧江縣與瀘水兩縣的傈僳族與怒族。
上述景頗、傈僳、怒、拉祜(同時還影響到同一區(qū)域的德昂、阿昌等族)基督教的發(fā)展,首先與一群流動于中緬兩國的傳教士有關。德宏各教會學校每年均選送優(yōu)秀生到緬甸南坎、育敏、貴概、木巴壩、昔董、八莫、密支那、仰光等地深造,畢業(yè)后返回家鄉(xiāng)成為教會骨干。1953年,僅盈江縣西山區(qū)就有180多名青年男女在緬甸讀書。他們當中以景頗族為主,其次是傈僳族。之前留學緬甸的著名教牧人員比比皆是,如木巴壩教會克欽人德毛冬是最早從緬甸來中國景頗地區(qū)傳教的傳教士。他于1907年來到與緬接壤的瑞麗嘎寨村傳教,并自此往返中緬邊境達30年之久。又如司拉三,祖籍盈江盞西鄉(xiāng),生于緬北邦虎寨(距隴川縣廣山寨約22公里)。曾在八莫受教會學校教育7年,1946年受洋人街教會指派到廣山教會學校執(zhí)教,1949年初被八莫教會任命為廣山總會會長。司拉宗崩是隴川縣呂良蠻蚌寨人,1892年赴緬參加英雇傭軍,1914年再次到緬參加英軍,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獲英皇授予的十字騎士勛章。1916年入教,1921年任隨軍傳道員。1929年先后在八莫教會學校和密支那教會學校深造,并被八莫浸禮會按立為傳道員,1930年帶美浸信會的郭陸公返鄉(xiāng)傳教。巴叔是緬甸克倫族人,1911年受由美國牧師約旦打創(chuàng)辦的緬甸克欽族浸禮會委派到密支那馬開村傈僳族中傳教,之后與傅能仁一起長期致力于創(chuàng)制傈僳文,翻譯《圣經(jīng)》與《贊美詩》,在中緬傈僳和克欽中傳經(jīng)布道40多年,最后于1968年在馬肯村去世時,喪事皆由傈僳族教會來操辦,參加追掉會的傈僳族信眾有2300多人??孜迨怯h邦別村孔家寨人,12歲入教,跟從傅能仁與巴叔學習傈僳文。1920年傅能仁與巴托剛研創(chuàng)傈僳文草案時,專程到孔家寨,與孔五共同研究修改方案,并由其增補d-、l-等字母,使草案成為定稿。1924年教會保送他赴緬甸昔董教會學校深造,于1929年畢業(yè)返回孔家寨創(chuàng)辦教堂與學校,因其精通傈僳文,熟悉緬文、景頗文與英文,在教會學校推行半工半讀,使傈僳信眾人數(shù)大增。
上述基督教從英美等國到緬甸,再從緬甸到中緬邊境的保山(主要是騰沖與龍陵)、德宏的景頗、傈僳、拉祜,進而北上傳播到怒江傈僳、怒族中。從教牧人員而言,從英美等西方傳教士、緬甸克倫族傳教士到德宏、保山、臨滄等地傈僳傳教士,進而到怒江傈僳傳教士,最后發(fā)展到怒族教士;加上基督會與神召會在怒江地區(qū)的發(fā)展,形成一幅基督教從緬甸到中緬邊境的景頗、拉祜、傈僳與怒、獨龍等族中的傳播圖。最終,怒江成為傈僳基督教發(fā)展的重鎮(zhèn),到1949年,怒江沿“邊四縣”都有基督教會分布,貢山有信眾2913人,福貢有6390人,碧江有8759人,瀘水有3800人,占當時怒江總人口68000多人的三分之一。
與此同時,有些跨界民族中的基督教,卻是從中方邊境地區(qū)傳播到緬甸。據(jù)傈僳傳道員司提凡回憶:
1941年,在(《圣經(jīng)》)培訓班上選立我(司提凡)做神的仆人,莫爾斯(J.Russell Morse)把我原名江里麥改為司提凡,派我到緬甸恰古洛和來麥都等地傳福音,建立教會。1941年6月16日到而來緬甸迪理娃谷,那一次與我同去的還有5個同工,我們到7個教會(同把名教會、本齋教會、稱娃土教會、肖娃土教會、迪理娃土教會、挖柯瓦教會、枯補得教會)巡回傳道。1941年信徒增加了很多,受洗的人很多,僅瓦柯瓦教會就受洗50人。
馬道民在福貢為了培訓教牧人員,在一些村寨辦培訓班。經(jīng)過培訓后的教牧人員,有的可以獨立傳教,還時常派他們出境(當時屬中緬未定界)傳教。1949年回國,馬道民與其手下楊雨樓、王師母、貝牧師,與莫爾斯等匯集于緬北,在闊臘丕、臘波、土王打、戛門底等地開辟教區(qū)。
基督會與神召會傳教范圍從中國到緬甸的推進,背后仍然是英美教會支持之故。因此,無論是從緬到中,或是中到緬,都不過是英美教會掌控的基督教會在緬甸或中國立足后跨國界擴大傳教范圍而已,因而與兩地(國)同一民族的基督教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主要分布在中緬邊境南段的拉祜、佤和哈尼等族地區(qū)的浸信會,解放前受緬甸浸信會景棟總會控制??傊?960年中緬劃界之前,西方傳教士與中緬上述各族傳教士自由、頻繁往返于兩國間傳教,彼此既有隸屬關系,又相互促進。就傈僳而言,“基本形成了哪里有傈僳族居住,哪里就有信仰基督教的信徒”的情狀。其他中緬跨境非南傳上座部佛教、伊斯蘭教、漢朝佛教的民族亦然??梢哉f,跨民族、跨國界信仰并共享同一種宗教信仰,已成為中緬北界跨界民族的文化共性與文化傳統(tǒng)。
二、中國社會變革與政治運動時期基督教在中緬兩國的空間位移
1949年至1959年間,中緬邊境地區(qū)從推翻國民黨統(tǒng)治,建立人民政府,然后是“人民公社”、“大躍進”、“民主補課”一系列政治運動,各族教會因教徒大量遷緬而出現(xiàn)空間大位移。大致可從解放前后與1960年前后兩個階段來敘述:
1949年,永文生(美國浸信會傳教士)指使張元培、陳定新、張明達等人成立“四大民族同盟”(即拉祜族、佤族、傣族、哈尼族的武裝,反對漢人和共產(chǎn)黨策動反革命叛亂。平叛中,除個別人投降外,大部分逃出國,同時騙走群眾1000余人。
1949年前夕,莫爾斯對他的前途不妙早有預感,他把牧師的權力交給丹珠的斯蒂華(司提凡)。1953年,掌握貢山基督教大權的瓜斯派喬歐到緬甸探路和聯(lián)系,至1954年,瓜斯即帶起丹當教堂附近的教徒逃往緬甸至拉達果,都是些年輕力壯的人和無孩子、老人的教徒。
1949年,馬道民從福貢縣古泉村翻山出境,帶去一批傈僳族教牧人員,在境外開辟教區(qū)。
1958年大躍進,(福貢)在“左”的口號影響下,不顧及邊疆和民族特點,大搞亂批、亂斗、亂捕,被逮捕的“密魯扒”(長老)9人,“密支扒”(執(zhí)事)60人,“馬扒”(傳教士)17人,教徒158人;外逃的“密魯扒”6人,“密支扒”37人,“馬扒”13人,“王肯苦扒”(禮拜長)2人,教徒577人。當年,福貢縣邊民外流1027戶,2968人。1959年,群眾外流542戶,1496人,占全縣總人口的5.2%。1960年,群眾外流222戶,500人。1961年,群眾外流49戶,98人。1970年10月14日,利沙底公社泥嘎登小隊,除不便行走的兩個老人外,全村12戶,47人全部外流。
1951年,(瀘水縣)外籍牧師被驅逐出境,信徒思想有所波動。1952年教牧人員亞麗達古、提摩提吾被捕入獄,教會會長路坷約出境,使廣大教牧人員和信眾的思想更加低沉。隨后一段時間里教會活動受到限制,處于停頓狀態(tài)。1958年,教會會長馬可、楊約拿等被捕入獄,教會活動被迫完全停止,部分信徒轉入暗信活動。1959年,在“大躍進”中強迫命令,亂批亂斗成了風潮,群眾十分恐慌,從2月底至年底,全縣外流人員達986人。
1957年下半年后,碧江與全國一樣掀起了生產(chǎn)大躍進運動。由于在執(zhí)行民族宗教政策上,受“左”的錯誤思想的影響,一些干部想利用大躍進形勢徹底摧毀教會組織,消滅宗教,在宗教工作上采取辯論、斗爭、沒收教會財產(chǎn),燒毀《圣經(jīng)》,改教堂為集體食堂、倉庫、工廠、貿易、學校等辦法。從1958年至1960年教堂被占68所,倒塌5所。這樣,信徒群眾與黨和政府之間產(chǎn)生了隔閡,與非教徒群眾也不和睦。勞動休息時,教徒在一邊,非教徒群眾在一邊,造成互不信任,互相猜疑等現(xiàn)象。產(chǎn)生了不安定的現(xiàn)象,許多信徒和群眾的思想外傾,聞聲紛紛逃往緬甸。1958年后進行民主補課,在民主補課中卻發(fā)生了階級斗爭擴大化,錯誤地將傳道員、執(zhí)事等宗教愛國人士列為打擊對象,采取捕、斗、關的手段。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58年到1960碧江的民族宗教愛國人士在押和勞改的有45人其中死2人。錯誤地打擊了50%以上的民族宗教界人士,教徒和群眾每年都有部分外逃。據(jù)統(tǒng)計,從1958年至1960年兩年間共外逃2496人,其中教徒1182人,占總外逃人數(shù)的65.7%。
1958年,全州(德宏州)教牧人員大部分外流,僅隴川教牧人員(含教徒骨干)外流31人,教徒外流98戶629人,退教26戶129人。三項合計,占全縣教徒總數(shù)的25%。年底,盈江縣蘇典鄉(xiāng)大寨一夜外流129人,13個教會負責人中有9個隨之外流。1966年5月撤銷州、縣、人民政府宗教僑務科,州、縣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隨之解體。年底,全州各地紅衛(wèi)兵破“四舊”、燒《圣經(jīng)》、毀教堂宗教活動被迫停止,導致教牧人員和教徒大批外流。
上述可知,1949年政治制度變革,外國傳教士被驅逐出境,使信徒思想波動而遷徙緬甸。之后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使教徒不能過正常的宗教生活,其中潛逃緬甸者不少,從而使中緬跨界民族的基督教分布出現(xiàn)了位移。以傈僳族為例,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從中國進入緬甸的很多牧師,到緬甸后都成了教會里的骨干。因此,緬甸傈僳4個教會的前身均在中國。
從那(1957、58年)以后,傈僳族的信徒和全中國其他地方的基督徒一樣同受苦難。首先是聚會祭拜遭禁止,基督的書刊被沒收。后來許多信徒與家庭分離,被送去改造,有的被監(jiān)禁,有的被處死。一個個很年輕的傈僳族教會接受了火的洗禮,而成千的傈僳人逃到緬甸和泰國、印度、菲律賓等國家。不管他們逃到哪里,哪里就有基督教的種子在那發(fā)芽、長大、開花、結果。
楊志英從1935年至1938年曾在密支那古母浸禮會傳過教,曾跟瀘水傈僳族牧師說過,到緬甸后可以參加浸禮會組織。于是,從瀘水出境的路開約(祝路曲,瀘水縣人民政府副縣長)、耳地友、小馬可等牧師皆加入了古母浸禮會;從潞西木城坡出去的旺友畢、旺陸康和臘馬可牧師,到密支那后也加入了該浸禮會;1958年從碧江出去的怒族教牧人員桑摩依、耳銀,以及從里吾底出境的鄧付益(士漢里發(fā))、仁付奪(士大衛(wèi))、言付相(納他尼)教士,也加入了克欽浸禮會。傈僳在浸禮會內與克欽和睦相處20年后,向克欽浸禮會總部提出要分出去成立傈僳族浸禮會的要求。經(jīng)總部同意,在1976年成立了緬甸傈僳族浸禮會。從地域范圍,跨越了克欽邦、撣邦與馬德里省的抹谷、孟密等地方,信眾有10萬多人,原負責人是旦尼里(正)、四哈里發(fā)(副)。旺旦尼里是耿馬福音山教會旺約秀大牧師之子;四哈里發(fā)是從碧江里吾底出去的悶那色教會牧師。旺約秀牧師帶著眾多鄉(xiāng)親信徒離開家鄉(xiāng)后到了緬泰邊境的南付殼村,建立了南付殼村傈僳教會,當時其子旺旦尼里只有7歲。
緬北一帶的傈僳族神召會是福貢神召會的創(chuàng)始人馬道民和楊雨樓出境后在殼臘配建立的,后逐步遷移和發(fā)展到密支那市。隨其后相繼出境的臘務村阿鄧
四、雞中羅村阿鄧言、上帕阿開迪,臘竹底比也敏、門能村阿巴拉哈等教牧骨干,也都加入了緬甸神召會。旺阿友是總部的二號人物,其祖父是福貢上帕鎮(zhèn)達友村人。參加神召會的信徒除了傈僳外,還有緬族、克欽族和欽族,總共10萬人。
1950年從貢山出境的莫爾斯一家,在緬北戛門底建立了傳教基地,后來司提凡、批離、約翰等傈僳牧師跟隨他們到了木蘭施底,在莫爾斯門下供職。這些人在莫爾斯一家離開緬甸去泰北后,成了緬甸基督會的骨干成員。
上述緬甸傈僳族的基督會、神召會、浸禮會和內地會4個組織,雖名稱不同,信仰基點不同,管理方式不同,但都共同使用傈僳文(老傈僳文)《新舊約全書》與傈僳文《贊美詩歌曲》本。而且,從教牧人員到信眾大多是1949年以后中國宗教空白期遷到此者及其后人,從族源、地緣、血緣、姻緣,以及教緣等方面,都與中國的同一民族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三、改革開放與全球化背景下的宗教跨境流動
云南跨界民族對于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政策的最早、最為明顯的反應之一,可能就是宗教信仰的自發(fā)恢復。1978 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怒江州)宗教活動重新得到恢復和發(fā)展。參與基督教活動的人數(shù)日益增多, 形成了直線上升的趨勢, 從1980年的21441人,增加到1986年的58266人。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騰沖縣)基督教由秘密轉向公開。1980年,邊境沿線新增教徒464人,占教徒總數(shù)的80%。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重申黨和政府的宗教政策,基督教活動正常開展。到1989年底統(tǒng)計,全區(qū)開放的基督教堂183所,活動點23個,分布于思茅、普洱、鎮(zhèn)遠、江城、瀾滄、孟連等縣的38個鄉(xiāng)(鎮(zhèn))、417個自然村,有教牧人員360人,教徒16780名,參加活動的2萬余人。
但是,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初,境內有神學修養(yǎng)的傳道員與宗教讀物極度缺乏,這給了緬甸基督教教會以“宗教滲透”之機。
1978年,宗教活動逐漸恢復。1979年,境外教會巴斯諾、木然諾牧師等到盈江縣銅璧關、龍盆、十八岔一帶傳教,帶來《圣經(jīng)》、《贊美詩》和基督教彩畫一籮分送信徒,并送十八岔教會十字架旗幟一面。1980年境外教會派馬拉
四、張
八、張大等5人入境,先后到盈江縣盞西鄉(xiāng)弄坡寨、崗勐鄉(xiāng)拱別寨及弄璋鄉(xiāng)暮空寨等地傳教。境內原神召會教徒余開正、麻
四、麻順才等人也積極配合其行動。
1980年2月,司拉山赴隴川參加“木瑙縱歌”節(jié)后在廣山病逝,緬甸洋人街教會會長木日諾牧師等到廣山主持司拉山安葬儀式。12月31日至1月2日,廣山基督教會在廣山舉行隆重集會,由洋人街教會會長木日諾牧師和丁仁諾土牧師主持宗教儀式。會中散發(fā)《圣經(jīng)》20余部,洗禮了一批新教徒,醞釀組建了廣山教會7人領導小組負責管理隴川、瑞麗一帶教務,并由廣山寨景頗族早邁任組長。此外,在舉行集會的前后一段時間內,還搞教徒登記,并向教徒頒發(fā)鉛印的“入教證明書”。1981年3月,八莫教會派遣緬籍克欽族女傳道員岳木東到廣山傳教,并舉辦“圣經(jīng)講習辦”,發(fā)展多人入教,后被隴川縣政府有關部門勸其出境,但不久她又與廣山寨人結婚,并定居廣山。1982年6月,密支那教會派遣3名緬籍克欽族傳道員(2女1男)到盈江縣新城鄉(xiāng)回龍寨傳教。他們以辦學為名,召集40余名青少年學習景頗文,并大力向其宣傳基督教。1982年6月,木巴壩教會派遣緬籍克欽族傳道員麻念到瑞麗勐秀鄉(xiāng)雷弄寨傳教。
1984年以來,曾十多次有緬甸傳教士到(怒江州瀘水縣)上江、片馬、六庫等地進行傳教活動,縣內也有少數(shù)信徒出境受訓,回國后為緬方推銷宗教宣傳用品(經(jīng)書和贊美詩)錄音磁帶及散布緬傳教士觀點等。縣內宗教界情況也較為復雜,1989年以來,有個別教牧人員擅自讓從緬甸受訓回國的信徒到阿尼布、上江、稱桿、六庫鎮(zhèn)的東方紅、螞蝗箐等地傳教活動,造成不良影響。
改革開放以來,也有中國傈僳等族傳教士頻繁往返于中緬等國民族同胞中傳教。
豐××,貢山達拉底村傈僳族。1981年開始信主,次年8月洗禮。1983年至1985年,跟從緬甸根底神學院畢業(yè)的同村老教徒約翰學習傈僳文,過后當傳道員。1986年到緬甸國柯布得基督教培訓中心學習一個月,1988年在葡萄縣門拉底教堂培訓兩個月。1988年10月回到貢山,繼續(xù)當傳道員。1989年又到緬甸里根底神學院學習半年,然后到帕嘎玉石廠挖玉石,1990年6月又回到根底神學院學習半年。1990年8月在密支那結婚,過后又讀書。1991年1月至5月在家里種地,6月開始又到里根底神學院讀書,到1991年12月結業(yè)。過后,在緬甸當傳道員,一直到2003年12月18日在密支那畢里亞神學院按立為牧師。能夠用傈僳、漢、緬、英等語言傳道,已加入緬甸國籍,但長期在中、緬、泰等國傳道,奔波在上述這些信教地區(qū)。
類似于豐××這樣往返于中緬兩國學習、傳播基督教的傈僳、怒、景頗族傳教士筆者碰到多人。歐尼西母,1953年出生于瀘水稱桿人,1958年隨父母到緬甸,1974年至1982年在密支那浸信會神學院當老師,1983年回國,在隴川創(chuàng)辦縣基督教培訓中心,任校長。20世紀90年代末,福貢傈僳青年木春華因對緬甸傈僳族基督教感興趣,就跟隨一個回鄉(xiāng)探親的老鄉(xiāng)從騰沖到密支那。圣經(jīng)學院畢業(yè)后,擔任密支那一個傈僳村子的“馬扒”(傈僳語,牧師),正致力于籌資建蓋教堂。而出境到密支那等地學習圣經(jīng)后,回國在家鄉(xiāng)教會里擔任重要角色的“馬扒”也不少。筆者2013年暑期在德宏邊境傈僳村寨調查,接觸到從緬來此參加圣經(jīng)培訓班的傈僳、景頗人多個,而將中國印刷的《圣經(jīng)》等出售、贈送給緬甸民族同胞的的中國傈僳、景頗、拉祜等族教牧人員也不少。在中緬邊境兩側,每走進一個教堂,可以碰到跨境而來參加宗教活動的教牧人員與信徒;走進信徒家庭,同樣可以看到產(chǎn)自中緬兩國的基督教讀物與媒體。
四、討論與思考:宗教訴求與跨境流動
縱觀20世紀以來基督教在中緬跨界民族中的傳播與發(fā)展,實際上是通過基督教的跨境流動而實現(xiàn)的。而且,首先是傳教士的跨境流動,從早期的外國傳教士,到之后的跨界民族自己的傳教士,無論是傳教,或是學習神學知識,都存在著雙方或多或少,或頻繁或稀少的跨境流動。與此同時,伴隨教牧人員與信徒的跨境流動(其中不少是為主持或參加宗教儀式),還帶來了宗教用品的流動,如跨界民族文字的《圣經(jīng)》、《贊美詩》、《圣經(jīng)知識讀本》,以及為教堂唱詩伴奏的吉他、電子琴、電其他等樂器,以及錄音磁帶、CD、DVD等??傊?jīng)過百年的發(fā)展,基于中緬基督教信仰跨界民族的族源、地緣、教緣所導致的跨境宗教流動已成為其文化傳統(tǒng)之一,從而凸顯出其基督教發(fā)展中的明顯的地域與民族特色。
但不可否認的是,宗教的跨境流動,根本上是跨界民族的宗教訴求所致的。前人對于云南少數(shù)民族基督教發(fā)展的研究,有的從信仰主體的文化傳統(tǒng)考慮,有的從信仰主體的社會發(fā)展程度角度探討,有的則以信仰主體所處社會環(huán)境來研究,也有的從傳教士的傳教策略找原因??偫ㄆ饋?,不外乎就是基督教在中緬跨界民族地區(qū)的本土化過程中逐漸內化為信仰主體一種強烈的宗教訴求——其背后就是社會、信仰主體與傳播者的交互作用,而使外國傳教士與本民族傳教士在這些跨界民族當中找到了傳播的“宗教市場”。既然是“市場”,就意味著通過市場場域而發(fā)生場域內外的人的流動、物的流動。具體而言,即是宗教的跨境流動。
第三,已然成為文化傳統(tǒng)的跨境流動,尤其是宗教跨境流動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形成之后,不僅僅就是一個宗教文化的跨境交流問題,而關乎邊疆、民族、宗教等一系列敏感問題。但是,假如跨界民族所屬國家、所在區(qū)域、所屬教會(如中國的“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暫時不能供給其民眾滿足宗教訴求的產(chǎn)品——神學修養(yǎng)豐厚的教牧人員、豐富的宗教用品之時,也無政策供其通過正常、合法的途徑進行跨境交流而使其宗教訴求得到滿足之時,主流話語中的“偷渡”、“滲透”等跨境流動行為就難免產(chǎn)生的,這必然牽涉到邊疆穩(wěn)定與國家安全問題。如此,在滿足民眾的宗教(文化)訴求與國家宗教安全、邊疆文化安全政策之間就形成了一種悖論,這是宗教研究者與管理者皆需要特別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