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學術觀點】趙周寬:“格物”說的大傳統(tǒng)探源
【學術觀點】趙周寬:“格物”說的大傳統(tǒng)探源
本乎《大學》的“格物致知”,經(jīng)宋儒闡發(fā),成為關乎儒家思想命門的結穴。對“格物”的不同理解,在何種程度上成為導引后世儒學流向的引渠,這從宋儒“尊德性”與“道問學”的修身成圣進路之歧見中即可看出。格物之說的歧解,依明末劉宗周之說,“古今聚訟有七十二家”之多。劉氏之后,迄于今日,新見歧解更是層出不窮。從格物說在儒學思想史中的“分水閘”地位和歧解的不斷涌現(xiàn)來看,深入探究“格物”本源,或許是回溯儒學本源(“原”儒)的一條必經(jīng)之路。1傳統(tǒng)哲學的“格物”歧見與讀解困境
思想史上,對“格物致知”的不同解讀,聚焦于“格物”;而圍繞“格物”的歧解,更聚焦于“格”。(為分析方便,這里先借用現(xiàn)象學的方法,把“物”用括弧括起來,暫不追究“物”所指為何。)在動賓結構“格物”中,動詞“格”由“古之欲明明德者”發(fā)出,朝向“物”。儒者解“格”字,表現(xiàn)出“主動趨向”與“被動推脫”的不同的態(tài)度。訓“格”為“來”(鄭玄、李翱、孔穎達)、“窮”[1]、“即”[2],表明了對于“物”的積極趨向;訓“格”為“捍”[3]、“去(去除)”[4]、“搏斗”[5](顏元)則表明了對“物”的拒斥。儒者面對“物”的兩種不同態(tài)度,還不能直接視作是理學“即物窮理”與心學“致吾心之良知”[6]的對立,心學之祖陸象山同樣主張以“至”訓“格”[7]。“格物”對于理學和心學,都有“由用以達體”的過程,都認為“物”中有超越自然科學的“物”上之“理”。他們都不否認以“格物”為入手處。區(qū)別在于:理學窮物致知,是以窮“物”之“理”為“致知”的必要步驟[8];心學不否認從“格物”入手的必要性,但目標則指向虛靈不昧的“本心”之立。[9]理學致力于對漸修過程的嚴格執(zhí)守,心學則矚目于“本心”的永不自失。從心學、理學間的這一“程序性”區(qū)別來看,“格者”面向“物”的不同態(tài)度,顯示出微妙而精微的“心”、“理”學不同傾向。若傾向心體之本,則外物雖有所補,但未及究竟,因而可以采取“去”、“捍”和“搏斗”的姿態(tài)以拒斥之;若以“物”為必須門徑,則“即”之、“窮”之、“盡”之是必不可少的明德程序。執(zhí)守心體,“去”物、“捍”物,似乎受到道家“虛心”思想的影響。[10]因此,以心體之靈明發(fā)用“由內(nèi)及外”,從格物致知、正心誠意而達修齊治平的成圣思路,或有“反智識主義”的嫌疑[11]。但如果立足原儒之“性”、“仁”本位,反觀理學嚴格的“格致”程序,后者會不會又有“知識主義”之弊?[12]甚至“別子為宗”呢?[13]不同姿態(tài)“格”的深層分野和辯難,可通過對“物”、“知”關系的歧解進行分析。朱熹認為古本《大學》“有錯”“有漏”,因做《補大學格物傳》,他對于“格物”、“致知”的二元論和階段論,堪稱理學格物觀的典型?!秱鳌吩唬?/p>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此謂格物,此為知之至也。[14]”朱子補傳,立足“物”與“知”的二元立場。但“人心之靈”和“天下之物”的對立性預設,殊為心學所斥;因而貫通二者的工作,于心體而言,便顯得畫蛇添足了,這正是牟宗三指斥朱子“別子為宗”的原因所在。與朱子二元設定不同的是,陸九淵雖也以“格物”為“入手處”,但“格物”的前提則是“萬物皆備于我。”因而,“格物”并非外在、先在于“致知”,“格物”即“格心”,“格心”即“致知”。以象山之見:
良知 [即本心] 之端,形于愛敬,擴而充之,圣哲之所以為圣哲也?!^格物致知者,格此物,致此知也,故能明明德于天下?!兑住分F理,窮此理也,故能盡心至命?!睹献印分M心,盡此心也,故能知性知天。[15]”這里沒有心物的外在對立,而是心涵攝萬物,物無非心中之物。(心攝萬物以及由之而來的修身“易簡”工夫,雖有儒學淵源[16],但考慮到佛教思想在唐宋以后與中國固有思想的深度融合,則象山心學與佛教真如心的深層呼應,值得注意。[17])象山心學開啟的“格心”任務,使得“格物”工夫轉向了“心”。不僅外物是“物”,人心、人身也是“物”,乃至于天地間無一不是可“格”之物。葉適因言,“形于天地之間者,物也。”[18]朱子“物中窮理”的格致任務,被心學轉換為于心中、身中體貼性理;而由于“理不外物”,“身”、“心”、“事”、“理”、“物”最終相通無礙、圓融一體;儒家德性主義的原旨通過“物”的擴展而充塞于天地之間,同時又“反身而誠”,在儒者身上朗現(xiàn)、澄明。這樣,以“正”訓“格”的《書經(jīng)》本義在王陽明這里彰顯出來。王陽明說:
“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之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于正者,為善之謂也。夫是之謂格?!稌费浴裼谏舷隆?,‘格于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實兼其義也。”[19] ”以“正”訓“格”,并將“格物”收攝于“正心”,是從心學路徑向原儒道德本體的復歸。這樣,從“正心誠意”到“格物致知”之間,由朱子借《補傳》打開的闡釋鏈條,又被內(nèi)卷于“正”、“誠”之中了?!罢洳徽?、“以歸于正”中的“正”,依《說文》,“從一從止,得其所是。”而“止”,正是《大學》中反復出現(xiàn)的核心詞。[20]而“三綱領”之后緊接著的“知止而后有定”中的“止”,更是在文脈險峻處強調(diào)式凸顯出一個重要的思想坐標:“止于至善”。而在后世儒家中,同樣有以“至”訓“格”者。動詞性的“至”(到、來)與形容詞性的“至善”,提示出《大學》中的一個反復言說卻一直沒有被說透的思想中心。儒者凸顯出“格致”工夫的重要性,卻一直不能切中《大學》中隱而不彰的思想淵藪嗎?在傳世文獻典籍的范圍內(nèi),正心誠意與格物致知間的循環(huán)往復只能以這種“思想空轉”的方式被一遍遍重復,而不能得到切實的解讀。心學受到攻擊,正在于其道德心性不得“定”、“止”而凌空蹈虛。將“格物”與西方近代以來的科學相對接,這種“反向格義”[21]錯失了“格物說”的思想語境;而借心學的正心、誠意工夫,從虛靈不昧之本心由內(nèi)及外推向修齊治平,卻終不免飄零不“定”;而彌合“物理”與“心理”的嘗試,卻因中介的脆弱,難免神秘之嫌。2“格”的字源考察和詞義衍變
對“格物”之義的深入讀解,可借助對“格”字本義的理解?!案瘛苯鹞模▓D一)中兼會意與形聲。《說文·木部》釋“格”“木長貌”從木,各聲?!北玖x為樹枝交錯相抵觸的樣子。圖一:“格”的字源演變
北周庾信《小園賦》“草樹混淆,枝格相交?!奔从么吮玖x。由“樹枝交錯抵觸”的本義,“格”引申為抽象化的“交錯”和普遍化的“格斗”?!妒酚洝ぢ蓵罚骸敖钦撸匀f物皆有枝格如角也。”是把本義普遍化到“萬物”。《荀子·議兵》:“格者不舍?!薄吨軙の浞Q》:“窮寇不格。”《后漢書·劉盆子傳》:“皆可格殺?!薄妒酚洝でG燕世家》:“定國使謁者以他法劾捕格殺?!薄逗鬂h書·鐘離意傳》:“乃解衣就(接受)格?!薄队衽_新詠·飲馬長城窟行》:“男兒寧當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長城?!币陨现T例中,“格”都是“格斗”、“格殺”之義?!妒酚洝O子吳起列傳》附《孫臏傳》:“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逼渲小案瘛笔浅橄蠡摹白柚埂敝x。由動詞詞義的抽象化,再到動詞義的名詞化,“格”具有了將交錯的事物區(qū)隔開來的“格子”之義。唐貞觀間釋玄應所撰《眾經(jīng)音義》:“格,椸架也?!薄秹粝P談·活板》:“窗格上有火燃處?!苯詾椤案褡印?。杜甫《潼關吏》:“連云列戰(zhàn)格,飛鳥不能逾。”則把天際云涌之勢比作“格”(柵欄)。從這種可視的“格子”再抽象,“格”又具有了“標準”、“范式”、“規(guī)則”、“度量”、“法令”、“條例”、“制度”等規(guī)范性意義。而規(guī)范意義的動詞化,是儒家以“正”、“止”訓“格”所本?!睹献印るx婁上》中的“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逼洹案穹恰敝Z,正是“正”義。由此規(guī)范性意義引申,“合”不“合”規(guī)范法則、以及與規(guī)范“合”的程度區(qū)分,就有了“合格”、“格調(diào)”等價值區(qū)分性意義?!案瘛绷x由具體可感的樹枝之相交,到抽象普遍化的萬物(包括人與人之間)相交,從描述性意義到動詞化再到價值規(guī)范化,詞義的“衍”和“變”遵循著“萬物感通”的神話思維原則。弗雷澤在《金枝》中作出經(jīng)典闡釋的“觸染律”和“相似律”神話思維原則,[22]我們在對“格”義“衍”“變”的梳理中不期而遇。這是中國語言中活現(xiàn)著的神話思維的證據(jù)。由于宋儒的聚焦式關注,“格物”成為儒家成圣程序中的“命門”所在。后世儒者圍繞“格物”形成的聚訟紛紜,在語義疏解的技術性分歧之外,更關乎成圣程序甚至于對《大學》“明明德”實質(zhì)的不同理解。對“格物”之語義的闡釋,可與海德格爾對“存在”之語源分析形成呼應。在《形而上學導論》中,海德格爾對“存在”作出語法學和語源學的探究。通過語法學的研究,他認為,“在”這個詞,源自希臘人所理解的充滿本質(zhì)性沖突的jusiV(自然)。[23] jusiV是指卓然自立這回事,是指停留在自身中展開自身這回事。赫拉克利特著作殘篇53所說的“戰(zhàn)爭是萬物(在場者)之父,也是萬物之父”,被海德格爾闡釋為形而上學的核心詞“在”的意義本源。那種“原始的斗爭”(對海德格爾來說,“原始”,意味著思想上的本源性)被后世思想家固定化為“自身亮相者”,并以eidoV(愛多斯)或idea(型)給予抽象命名。自立于此者“把自身亮于像外觀所顯的事物中?!盵24]名詞性的“在”(即形而上學的核心詞“存在”)把希臘人所理解的“自然”之卓然自立定型化了,本乎jusiV(自然)的“原始斗爭”被模糊了。通過語源學的考查,海德格爾認為“在”這個詞有三個語源:第一,最古老的本來的詞干是es,梵文是 asus,意為“生活,生者,由其自身來立于自身中又走又停者:本真常住者”;第二,印度日耳曼語的詞干bhu,bheu,意為“起來、起作用,由其自身來站立并停留?!钡谌裨~干在“sein”這個日耳曼動詞的變形范圍中出現(xiàn),這個詞干構成日耳曼語wesan、wohnen(居)、verweilen(停)、sich aufhaiten(留),以及德語中的gewesen(在過了)、was(什么)、war(曾在)、es west,wesen(存在)、wesend(存在著)等。[25]由這些詞干,可以明顯看出確定意義是:生、升起、停留。綜合“在”的語法學和語源學的探究,形而上學核心關鍵詞中的思想意義就呈現(xiàn)出來了:動態(tài)的“在起來”的過程、本源性的斗爭,被形而上學的“概念木乃伊”定死了。海德格爾對“存在”的詞源研究,揭示出了西方形而上學思想的“前史”。西方形而上學的發(fā)展史,在他看來是著眼“存在者”而遺忘“存在”的歷史,所以這種研究,也可以看作是對思想“內(nèi)史”和“秘史”的探尋。動態(tài)“在起來”的過程被固態(tài)化、定型化,便形成了西方形而上學中的“存在”概念。與之類似,作為儒家工夫論的結穴,“格物”中也隱含著儒家明德成圣、修齊治平之動態(tài)化過程的秘密?!按嬖凇迸c“格”的語義變遷規(guī)律的類似性可簡單歸納為:第一,動詞性與名詞性的互轉,第二,對某種規(guī)則法度的遵循以及以此規(guī)則法度為參照對具體對象的衡度。如前所示,“格”具有“量度”之意,但以什么為量度標準呢?這里還不能確定,對于“(存)在”而言,海德格爾所復原的希臘背景中,衡量的標準就是“自然正義”[26]。第三,沖突與“原始的斗爭”,構成兩者共同的思想框架,第四,積極抗御對象和“泰然任之”這兩種姿態(tài)之間的微妙平衡,成為關乎思想可能性的不宣之秘。[27]恰如在海德格爾的存在分析中,我們感受到一種幽冥之境,隨著對“格物”的深入剖析,一種超出素?!拔铩薄袄怼碧骄康撵`性空間也逐漸展現(xiàn)出來。陽明格物困境[28]提示出,在二程朱子要求的把物格到十分以窮盡“物”“理”的程序[29]之外之下,似乎隱藏著一個“格”的“密道”。考慮到格致工夫的精微性,以自然科學來理解“格物”,就會錯失其深層思想內(nèi)涵。[30]從《說文》的“木長貌”本義,到普遍化的“萬物皆有枝格如角”,不變的是物物“相格”之義。枝條相交錯與萬物相交錯,絕非此物支配彼物的一主一次關系,甚至相交錯者也不必限于兩物,如同現(xiàn)代知識論中必須設定的主客體那樣。在“格”字本義的情境性畫面中,枝葉葳蕤,負勢競上,萬物之交,也呈現(xiàn)鳶飛魚躍的無限生機。以冷靜旁觀的認識主體,而欲窮萬物之理,正如同以定型化的“在者”去把握無窮涌現(xiàn)著的“(存)在”本身。人也是萬物之一,本色的格物方法,是我亦格物,物亦格我。[31]海德格爾在“(存)在”語源中探究出的原始的斗爭,是西方形而上學萌芽以來就蘊含于西方思想中的沖決力。與西方思想不同的是,在中國思想結構中,萬物互感、物我互“格”是基本的思想構型模式。從《詩》中“興”的大量運用,到后世學者對“引譬連類”[32]思維的凸現(xiàn)、古代詩歌中對駢偶的“集體無意識”式使用、“意境說”的“意與境諧”等,無一不是萬物通感思維的體現(xiàn)?!拔镂蚁喔瘛钡娜f物感通思維,對于《大學》“八條目”的往復關系,可以圖示如下(圖二): 圖二:“八條目”關系圖
上箭頭指向必要條件,下箭頭指向必然結果,從“明明德于天下”出發(fā),經(jīng)過往復而回到“平天下”的充分必要閉合回環(huán)鏈條,因為“致知在格物”的直接等同而出現(xiàn)論說缺環(huán)。朱子“補傳”,其意正在要補全此缺環(huán)。朱子矚目于“致知”與“格物”間邏輯溝渠的疏浚,而心學則主要關注“心”中之理與“性”中之理的涵泳。中晚明陽明心學中,聶雙江、王宗沐、王艮和劉蕺山等,將“格物”完全收束到自我意識領域。新儒家中的主“心性”者,將“非由外鑠,我自有之”的靈明不虛之心,與康德先驗的道德律令相比附。[33]朱子對邏輯鏈條的過度關注和心學對于本心的道德式強調(diào),看似迥異,卻都錯失了《大學》“以修身為本”的中心,還有,他們都忽視了使“八條目”得以貫通而往復勾連、圓融無礙的觀念背景。物我相“格”、萬物為一的觀念背景,構成釋解“八條目”的前提?!洞髮W》:“所謂誠其意者,勿自欺也?!蔽壹葹榭烧\意者,亦可為意誠者,“誠于中”而“形于外”,雖獨處亦似有“格者”在側,能不慎乎?“所謂修身在正其身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边@是心身相格?!褒R其家在修其身者”,“治國必先齊其家者”,也不以邏輯性的因果關系來貫穿,而是以類推思維連綴起來的。如果整個“八條目”之間的回環(huán)鏈條都不是以因果邏輯串起來的,那還需要刻意疏通“致知”與“格物”嗎?如果細究,則其他各條目之間看似“無縫”的連接,都是經(jīng)不起因果邏輯推敲的。以類相推[34]、物我互格的思維方式,無疑是深藏于《大學》論說邏輯中的“基本語法”。[35] 3“格物說”的神話觀念背景
“以類相推”思維,因在陰陽五行學說、讖緯等中的突出體現(xiàn),似乎只是中國思想發(fā)展史中特定階段的思維模式。唐宋之后,中國思想“哲理性”、“思辯性”的增強與佛教思想的深入影響有很大關系。唐代新儒家開始,為應對佛教,思想家有意識地以固有思想資源“格”佛理之“義”。佛教的甚深微妙法、般若中觀智以及“一心開二門”都刺激并提升了新儒家的思辯性。[36]“以類相推”的“簡陋”思想工具,逐漸削減了其闡釋力。但“以類相推”思維(或曰“類比思維”、“感通思維”、“關聯(lián)性思維”)不僅僅具有“思想史”的價值,也不僅僅是西方漢學家尋找歐洲思想的“他者”才確定的一種把握中國古代思想的“概念把手”,而是一種關乎中國思想的“存在論特性”。為“思想考古”之故而非歷史性考證之故,我們有必要探尋其更深遠的觀念本源。在這一深層思想探源工作中,“格物”說能否提供一個樣本和案例呢?《禮記·樂記》:“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惡形焉。好惡無節(jié)于內(nèi),知誘于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jié),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人感于物而動的“物感”觀念,在直至先秦典籍中一再重復,可以視為是遭遇佛教思想沖擊之前中國文化中的固有觀念。在這種物感思維籠罩之下,《大學》“格物”之“物”,不同于西方哲學中所說的客觀事物[37],認知主體本身及其主觀意識以及倫理秩序等也可能成為反思對象,也是“物”?!洞髮W》所謂家、國、天下以及身、心、意等,均不出“物”之范圍。嚴立三認為:“物”者對己之稱,凡一己之外皆是也?!瘛帧氜D引申總以感通通達為正訓?!隆?,極也…所謂‘知’者…蓋即應物起感之感耳。是故通彼之謂‘格物’,極感之謂“致知”。通彼者通彼之情,極感者盡吾之意。即感即通,即通即極;情通意洽,若無間然,是謂之格物以致其知也[38]把“格物”之“物”,推而及于包括家國天下乃至人身在內(nèi)的萬物,把“致知”也收攝于“格物”之內(nèi),整個《大學》的結構便清晰朗現(xiàn)了。雖然有“八條目”的鋪陳敷衍,但大學之道“三綱領”施行于“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且“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而修身中最精微神妙之處,就在于對物我一體(我亦一體,物亦一體,此亦一體,彼亦一體)的感通,以及對“外推”與“內(nèi)攝”相得無礙的體證。清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木部》:“格,訓為至,而感格之義生焉?!庇纱丝梢?,格物致知之“格”,亦有“感通”之義。這種雙向的相通無礙不僅使得儒者敢于在一己之身上“天命自任”,且能于森羅萬象中體悟天理。“格物”與“挈矩”的關系,道出了“以類感通”的秘密。《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跣凝S就曾以挈矩釋“格”。[39]清儒焦循更強調(diào)了挈矩之道對于《大學》義理的重要性:
格物者何?挈矩者也。格之言來也,物者對乎己之稱也?!兑讉鳌吩疲核熘獊砦?,物何以來?以知來也。來何以知?神也。何謂神?“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也。何謂通?反乎己以求之也?!凹核挥?,勿施于人”則足以格人之所惡;“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則足以格人之所好[40]?!蹦敲?,懸于物我之間,廣布森羅萬象之中的神秘紐帶究竟何在呢?感通思維的“神秘主義”色彩,真的需要被科學除其“魅”嗎?平常自然之物如果能夠與“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的“民”相溝通,其中就必然隱含著某種神秘的力量。在人類學語境和比較宗教學中,這種在自然萬物中隱藏神秘力量的觀念,被稱作“萬物有靈論”。在中國格物說的感通思維背后,萬物靈力從何而來呢?萬物之靈力,在早期中國典籍中集中體現(xiàn)在對“德”之神異的記錄中,這是因為“德能致物”。《尚書》《國語》中,有大量的文字涉及以德為能的天命觀?!渡袝ぞ悺罚骸拜酿⒎擒?,明德惟馨。”《尚書·酒誥》:“弗惟德馨香,祀登聞于天?!边@表明德具有一種特別的香氣,可以上達于天帝,成為天降命的依據(jù),《國語·周語中》:“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將自至。”裘錫圭先生在總結了先秦典籍中有關“德能致物”的各種說法后,指出上古時期的致物說和《大學》格物概念存在歷史聯(lián)系。[41]上古天命說,突出“德”的重要性,周人論證其“革”殷商之“命”的合法性,頻繁訴諸“天德”,(《尚書》)。在《尚書》《國語》中得到明確表達的天命觀,正是“格物”說的思想源頭。有德者可得天命,得天命者可實現(xiàn)與萬物之感通。這是《大學》“格物”之根源,“敬天格物”概括了從天神崇拜到格物觀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洞髮W》“八條目”所規(guī)劃的修身成圣的方案,是對“古之欲明明德”天命觀的轉化。余英時論述中國經(jīng)“軸心突破”(Axial breakthrough)而成就禮樂文化的思想邏輯時指出了“敬天格物”到“格物致知”間轉變的思想邏輯。[42]在“敬天格物”的宗教天神崇拜背景中,能夠得到上天庇佑的,是奉天時、施仁德的王。他們或者借助巫師之助,或者自己躬身力行,在祭天儀式中與天神溝通。與之對應的是,在《大學》的成圣方案中,儒者以身為體,在躬行“挈矩之道”中與物相接。所以,“致知在格物”對于浸潤于敬天-格物-通神-知天命觀念中的古本《大學》作者來說,根本無邏輯之闕。在這種祭天通神背景中,格物之“格”的神話學語境浮現(xiàn)出來。葉舒憲在與天溝通的神話語境中,揭示了“格”的“來”、“至”與“上升”兩個看似方向相反的義項:
“格”這個字中潛含著“上升”的意義,同時兼有“來”、“至”的意義。表面看上去有些自相矛盾,不好理解,將這些不同的語義發(fā)生放置在巫師進行人神溝通的儀式背景中,理解就方便起來,薩滿巫師的通神表演主要體現(xiàn)為上下升降。如果凡俗的下界是出發(fā)點,天神上界是目的地,那么來和至的運動方向即是上升。反之,如果上界是出發(fā)點,下界是目的地,那么來和至的方向則為下降。換言之,巫者的信息傳輸要上達神靈,而鬼神祖靈的旨意卻要下達人間。[43]” 他認為,“格”表示祭儀中神王或巫王與天神溝通的超常能力,通過對“格”的神話學解析,《爾雅·釋詁》中的“騭、假、格、陟、躋、登、升也”這一組表示登高上升意義詞語的宗教神話語境便清晰呈現(xiàn)出來了?!案瘛痹凇稌贰案裼谏舷隆?、“格于皇天”、“格于上帝”等例中表示與神界的溝通,而在“王格大室”、“王格廟”、“王格穆廟”、“(王)格圖室”、“王格大師宮”等表述中,所格(至、到)的地方,無一不是舉行降神禮儀所必須的神圣空間。[44]對于“格”之宗教神話背景的深度探究,構成葉氏“哲學考古”細致工作的一部分。以神話觀念為背景對中國哲學進行“思想考古”的方法,葉氏同樣用在對“天人合一”這一中國哲學命題的研究中。[45]“天人合一”觀念的最初語境,與“格”的溝通天人祭儀完全是相通的。由于思辨理性遮蔽了神話學背景,對“天人合一”、“格物致知”等思想命題的辯難,往往止于字面訓釋,而難窮極觀念本源。葉氏以更新了的大小傳統(tǒng)觀念為思想觀念變遷研究提供的利器。他把文字記錄的典籍稱作“小傳統(tǒng)”;與之相比,以非文字形式(圖像、物的敘事、儀式、口傳與民俗等)保存下來的觀念與思想,稱為“大傳統(tǒng)”。后者構成前者的原型,前者只是后者的微弱回聲和模糊且經(jīng)常是變形的記憶。[46]口傳記憶以及出土文物、圖像等“大傳統(tǒng)”中,人們最初相信人人皆有通天、知天命本領的觀念。這可以通過顓頊命重黎“絕地天通”[47]的紀錄反向證明;當神話觀念不再具有支配性時,通天命的本領便顯得神乎其神了;而在心學化的工夫論中,儒者重新恢復了每一個體感知天命、通神知化的能力??鬃影l(fā)出“吾非生而知之者”的喟嘆,就是認為自己已經(jīng)不再具有巫師那樣的通神能力了,但這種能力被心學后學意外地重新獲得。這種神秘能力的“隱而復現(xiàn)”邏輯,可用下圖(圖三)示例說明。圖三:“神力”隱顯圖由于在“絕地天通”之后神力之不可測,立足“小傳統(tǒng)”的儒家,面對“物”,在“格”的方法與策略上,便有了“積極窮盡”(朱子等)與小心“去”(張載、顏元等)、“捍”(司馬光)的區(qū)別。當我們不能確知其通天神話的觀念背景時,只能借助于康德式的“道德直觀”、“先天律令”來“反向格義”了。這種反向格義之失察,正與以現(xiàn)代自然科學來理解“格物”的誤讀相表里。兩者都是以西學的視角審視中國思想的,兩種視角都與《大學》“格物”說“格格不入”,卻又互成鏡像。兩者都錯失了圣者背后巫的傳統(tǒng)?!笆フ摺迸c“巫”的天然聯(lián)系,后世封建帝王的“罪己詔”中似乎也有隱約表現(xiàn)。帝王承擔天災之責,是因為相信自己之御天下與天命直接相關,而圣人君子以天下為己任的道德自覺,正是巫王天運自任的直接延伸。君子“格物”,如果能“格去”一己之私,而“窮盡”天之理,則自然會使天命自“至”,性理無間,實現(xiàn)神而不測、以己度人的“挈矩之道”。儒者對“格物”之“格”的多方引發(fā),在神話通天的語境中,實際上可以得到相互的印證。
注釋[1] 程頤:格物即是窮理《遺書》卷二十五。[2] 朱熹:“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3] 司馬光:“格”猶捍也,御也,能捍御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見《格物致知論》。[4] 楊簡“格有去義,格去其物耳。”《慈湖遺書》卷十;張載:格,去也,格去物則心始明。(宋)衛(wèi)湜.禮記集說 [A].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 120 冊)[C].臺北 :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5] 顏元將“格”當作“手格猛獸”之“格”、“手格殺之”之“格”,“乃犯手捶打搓弄之義”。《習齋記余》卷六。[6] 王陽明:《傳習錄中·答顧東橋書》。[7] 《陸象山集》之《格矯齋說》:“格,至也,與窮字、究字同義,皆研磨考索,以求其至耳。”[8] 格物者,格,盡也,須是窮盡是事物之理,若是窮得三兩分,便未是格物。須是窮盡得到十分,方是格物?!吨熳诱Z類》:卷十五[Z]北京:中華書局,1986,283。[9]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內(nèi)事乃己分內(nèi)事,己分內(nèi)事乃宇宙內(nèi)事。陸九淵集卷三十六, 年譜 〔C〕.北京:中華書局, 1980.483。[10] 虛心則能格物,格物則能致知…格,去也,格去物則心始虛明…格物,外物也。外其物則心無蔽,無蔽則虛靜,虛靜故思慮精明而知至也。(宋)衛(wèi)湜.禮記集說 [A].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 120 冊)[C].臺北 :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31,32頁。[11] 曹樹明:《修養(yǎng)工夫論視域下的張載“格物”說》,《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5。[12] 熊十力認為,朱熹對“知”與“物”的詮釋,偏離儒家德性主義的理論原則,由此導致的知性主義傾向,使得他未能真正見體。《熊十力全集》第三卷《讀經(jīng)示要》,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1 年版,第 666—667 頁。[13]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14] 《大學章句》,《四書章句集注》[C].北京:中華書局,1983.6-7。[15] 《陸象山全集》卷十九,152頁。[16] 《孟子·盡心上》:“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盵17] 可參張祥龍:《拒秦興漢和應對佛教的儒家哲學:從董仲舒到陸象山》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338-346,及賴永海:《佛性·本性·良知——陸王心學與佛學》(網(wǎng)絡資源)http://。[18] 水心別集卷五,進卷·詩[C].北京:中華書局,1983,699。[19] 《王陽明全集》卷二十六,《大學問》。[20] 《大學》以《詩》“緡蠻黃鳥,止于丘隅”為興,談“止”之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21] 關于“反向格義”,可參 劉笑敢《反向格義與中國哲學方法論反思》,《哲學研究》2006.4。[22] 詳參《金枝》[英] J.G.弗雷澤著,徐育新、汪培基、張澤石譯 新世界出版社,2006。[23] 海德格爾《形而上學導論》之《Ⅱ.追溯“在”這個詞的語法和語源》,熊偉 王慶節(jié)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61。[24] 海德格爾《形而上學導論》之《Ⅱ.追溯“在”這個詞的語法和語源》,熊偉 王慶節(jié)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60。[25] 海德格爾《形而上學導論》之《Ⅱ.追溯“在”這個詞的語法和語源》,熊偉 王慶節(jié)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71-72。[26] 不僅在“存在”溯源中,古希臘的“自然正義”時時閃現(xiàn),在“此在”之在世的分析中,以及天地神人四重奏思想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自然正義”的法度意義。[27] 海德格爾后期對“存在”之“天命”“泰然任之”的態(tài)度,何種程度上受到《道德經(jīng)》的影響,不應只作為一個文獻性問題來研究,而是關乎中西思想可溝通性的秘密。[28] 王陽明與錢友窮格竹子,致勞思成疾。見《王陽明全集》卷三,語錄三,傳習錄下[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20。[29] 有人問程頤:“格物須物物格之,還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答曰:“怎生便會該通?若只格一物便通眾理,雖顏子亦不敢如此道。須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后脫然自有貫通處?!薄逗幽铣淌线z書》卷十八,[C]北京:中華書局,1981,188。[30] 明儒方以智的“質(zhì)測之學”,正立足于自然科學式“格物說”?!段锢硇∽R·自序》中說:“物有其故,實考究之,大而元會,小而草木螽蠕,類其性情,征其好惡,推其常變,是曰質(zhì)測?!贬t(yī)界金元四大家之朱丹溪,明代之張介賓、李時珍等皆以醫(yī)道為格物之學,所格者自然是醫(yī)理藥性,西學東漸以來,不少學者直接將自然科學稱為“格致學”。嚴復認為,程朱的“即物窮理”與西方的自然科學是相同的。[31] 同樣可做比較的是,對“此在”(人)與“存在”的關系,海德格爾也理解為是不容分割的。海德格爾《面向存在問題》,見《路標》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479頁。[32] 《論語集釋》,程樹德撰,北京:中華書局,1990,卷35“《詩》可以興”之“集解”。[33]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34] 尹曉寧(《格物致知新解:“以類相推”的方法論———兼論朱熹格物論的缺失》《浙江學刊》2014.6)在對朱熹格物論的分析中,提出理解“八條目”關系的“橫向的認知體系”。誠如尹氏所言,“以類相推”的思維在先秦典籍中普遍存在,尤以六經(jīng)之首《易》最集中、典型。由于“思想史”和“哲學史”的人為區(qū)分,治哲學史的學者竟然對如此顯著的特征視若無睹,而西方漢學家?guī)缀鯚o人不論及此特征,卻被視為是不嚴謹?shù)恼軐W研究。[35] 饒宗頤以“本經(jīng)證本經(jīng)”的方法,在《禮記》之《樂記》和《大學》間互參酌,提出以“格物”為治禮、樂的共同途徑?!笆茄愿裎锒Y、樂賅其中矣 , 夫化物斯能和 , 別物斯能序。和, 故百物不失節(jié)而合愛;序, 故百物皆納軌而合敬。愛自中也, 敬由外作, 如是則物罔不格矣?!惫省芭e 《大學》 之道無非開物成務之事;格而能開 , 則立人成物, 無所不濟。必以 《易》 義配 《大學》 ,然后可以參天地、贊化育也。” “是格物之義 ,非斤斤著力于一事一物之際, 而必有合于宇宙真理之原則性” 饒宗頤:《固庵文錄》 , 遼寧教育出版社 2000 年, 第105、106、107頁 《格物論》。[36] 佛教思想與儒家思想的深度融合,可參張祥龍《拒秦興漢和應對佛教的儒家哲學》第六講《佛教入華德哲理途徑》,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37] “格物”不能簡單等同于西方自然科學的原因,并不完全在研究對象上,因為,普泛化的自然科學,也包括對于人本身的研究(生理學),主要的區(qū)別在人與萬物相接的方式上。物我互感,在經(jīng)典自然科學中是需要徹底清除的;當代量子力學倒是發(fā)現(xiàn)了觀察者與觀察對象之間的影響作用,但即使是這種相互影響作用,也被再次對象化了。[38] 轉引自趙法生:《先秦認識論視域中的格物問題》,《社會科學論壇?》?2012.12。[39] 趙澤厚:《大學研究》,臺北: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243頁。[40]焦循:《格物解一》,載焦循:《焦循詩文集》(上)第162頁,揚州:廣陵書社2009年版。[41]裘錫圭:《說“格物”——以先秦認識論的發(fā)展過程為背景》,載王元化主編:《學術集林》(第1集)第123頁,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4年版。[42] 余英時《論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北京:中華書局,2014.7。[43] 葉舒憲:《文學人類學教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190頁。[44] “王格…”諸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第二冊,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487、1450、1505、1515、1495頁)以及解釋,見葉舒憲:《文學人類學教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186頁。[45] 葉舒憲:《從玉教神話看“天人合一”——中國思想史的大傳統(tǒng)原型》,《民族藝術》2015.1。[46] 葉舒憲關于大傳統(tǒng)的研究文獻,最近的可參《玉教神話與華夏核心價值——從玉器時代大傳統(tǒng)到青銅時代小傳統(tǒng)》,《社會科學家》2014.12,《為什么說“玉文化先統(tǒng)一中國”——從大傳統(tǒng)看華夏文明發(fā)生》,《百色學院學報》2014.1。[47] 《國語·楚語下》載:昭王問于觀射夫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非此之謂也…及少昊之衰也,九離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亨,家為巫史,無有要質(zhì)?!呿準苤?,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是謂絕地天通。”對帝王壟斷通神能力的邏輯分析,亦可參拙文《中華文明起源“玉教說”及其動力學分析》,《思想戰(zhàn)線》2014.2。——作者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