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敦煌寫本《俗務(wù)要名林》字詞箋釋(一)

敦煌寫本《俗務(wù)要名林》字詞箋釋

（一）張小艷

（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xiàn)與古文字研究中心，200433）

《俗務(wù)要名林》，顧名思義，就是將日常生活中通俗常用的語詞匯聚成“林”，便于人們翻檢查用。敦煌文獻(xiàn)中，可以確認(rèn)為《俗務(wù)要名林》且保存較為完好的寫卷有P.2609、S.617兩卷。P.2609，首缺尾完，尾題“俗務(wù)要名林一卷”。S.617，首尾俱缺，存215行，從第74行起，內(nèi)容與P.2609相同，故知其亦為“俗務(wù)要名林”。從內(nèi)容及體例看，該寫本其實是一部分類輯錄當(dāng)時日常用語并加以注釋的通俗字書。其中所收語詞按義類分部，并標(biāo)明部類，如田農(nóng)部、養(yǎng)蠶及機杼部、女工部、彩帛及絹布部、珍寶部、香部、彩色部、數(shù)部、度部、量部、秤部、市部、菓子部、菜蔬部、酒部、肉食部、飲食部、聚會部、雜畜部、獸部、鳥部、蟲部、魚鱉部、木部、竹部、車部、火部、水部等。部內(nèi)每條語詞下或標(biāo)反切，或注直音，有的還兼注詞義?！皶卸嗨鬃?，往往不見于通常的字書和韻書，這同寫書目的——為俗務(wù)要名而作，應(yīng)是一致的。所以，它無疑是唐代社會，尤其是敦煌地區(qū)的社會生活的寫

1真，可以從中考見當(dāng)時的語言情況和社會情況?！?/p>

作為一部專門收錄唐代日用俗語的字書，《俗務(wù)要名林》中的語詞真實地反映了唐代社會

2生活的大致面貌，是人們研究當(dāng)時語言文字及社會民俗的不可多得的寶貴材料。因此，自敦煌文獻(xiàn)發(fā)現(xiàn)以來，該寫本即引起了國內(nèi)外學(xué)者的熱切關(guān)注。1925年劉復(fù)《敦煌掇瑣》第三輯

3首次刊布了P.2609的錄文；1976年日本學(xué)者慶谷壽信重新校錄寫本，整理成《敦煌出土の〈俗務(wù)要名林〉（資料篇）》（下簡稱慶谷文），1978年慶谷氏又著《〈俗務(wù)要名林〉反切聲韻考》，4著重考察其中反切體現(xiàn)的語音特點；1993年朱鳳玉《敦煌寫本〈俗務(wù)要名林〉研究》對寫本

5的性質(zhì)、體式、時代及與后代同類字書的關(guān)系等進(jìn)行了綜合的研究；1996年洪藝芳《論〈俗務(wù)要名林〉所反映的唐代西北方音》對寫本中的注音資料進(jìn)行了詳盡的考察，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

6材料反映了唐代西北方音的特色。同年，張金泉、許建平在《敦煌音義匯考》（下簡稱《匯考》）中，對S.617、P.2609等寫卷中出現(xiàn)的俗寫誤字進(jìn)行了校勘，并解釋了其中注音資料

7反映出來的一些特殊的語音現(xiàn)象。限于體例，該書未對寫本作完整的錄文。1997年陳璟慧撰著的《敦煌寫本〈俗務(wù)要名林〉研究》（下簡稱陳文），是當(dāng)時相關(guān)研究中最為全面的論著。文中對有關(guān)的寫卷進(jìn)行了敘錄，探討了寫本的性質(zhì)、體例、編者、年代，還作了錄文和校箋，8惜其校箋僅刊布了一小部分。2003年郝春文主編的《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xiàn)釋錄》第三卷

9（下簡稱《釋錄》）對S.617寫本進(jìn)行了校錄。書中較多地參考了《匯考》的?？背晒?，所以能做到后出轉(zhuǎn)精，但也仍有不少疏失之處。隨后姚永銘即撰《〈俗務(wù)要名林〉補?！罚ㄏ潞?/p>

10稱姚文），對《釋錄》中誤錄、失校、誤校之處多有補正。12 姜亮夫《敦煌學(xué)概論》，北京出版社，2004年，75頁。

具體的論述參周祖謨《敦煌唐寫本字書敘錄》中相關(guān)的介紹。該文載《敦煌語言文學(xué)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8年；又《周祖謨語言學(xué)論文集》，商務(wù)印書館，2001年。3 劉復(fù)編《敦煌掇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刻本，1925年；又收入《敦煌叢刊初集》第15冊，臺北新文豐出版有限公司，1985年。4 慶谷壽信《敦煌出土の〈俗務(wù)要名林〉（資料篇）》，《東京都立大學(xué)人文學(xué)報》第112號，1976年；《〈俗務(wù)要名林〉反切聲韻考》,《東京都立大學(xué)人文學(xué)報》第128號，1978年。5 朱鳳玉《敦煌寫本〈俗務(wù)要名林〉研究》，《第二屆國際唐代學(xué)術(shù)會議論文集》，臺北文津出版社，1993年。6 洪藝芳《論〈俗務(wù)要名林〉所反映的唐代西北方音》，《慶祝潘石禪先生九秩華誕敦煌學(xué)特刊》，臺北文津出版社，1996年。7 張金泉、許建平《敦煌音義匯考》，杭州大學(xué)出版社，1996年。8 陳璟慧《敦煌寫本〈俗務(wù)要名林〉研究》，杭州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1997年。9 郝春文主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xiàn)釋錄》第三卷，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03年。10 姚永銘《〈俗務(wù)要名林〉補?！?，《浙江大學(xué)漢語史研究中心簡報》2005年第3期?；仡櫼酝某晒浑y發(fā)現(xiàn)：前輩學(xué)人對《俗務(wù)要名林》已進(jìn)行了較為全面、深入的校錄與研究。然而，由于它是一本“俗”字書，收錄的是日常生活中慣用的“俗”語，記錄的是時人口頭常說的“俗”音，藉以抄寫的又是當(dāng)時通行的“俗”字，而且抄手筆下還不時地出現(xiàn)一些訛誤字。所以，前人的釋錄與校箋中仍不可避免地存有一些疏誤，寫本中也還有不少俗字俗詞須做進(jìn)一步的箋證與釋讀。筆者曾在“敦煌文獻(xiàn)選讀”的課上與同學(xué)們一起研讀《俗務(wù)要名林》，學(xué)習(xí)期間，重新對寫本進(jìn)行了校錄。每有疑惑，即多方查證；偶有所得，遂輯成此文。全文較長，這是其中的第一部分。文中條目的先后按原書順序排列。

1．策之別名，物產(chǎn)反。

【箋釋】《匯考》(659頁)指出：“物產(chǎn)反”乃“初產(chǎn)反”之訛，是。姚文（48頁）引大量文獻(xiàn)論證“‘’字義為‘炙肉’，與‘策之別名’義不相屬”，所言甚為允當(dāng)。然其下文又云：“此字字頭日本慶谷壽信錄作‘’（冊之俗字）?！a(chǎn)’字原卷模糊，慶谷氏錄作‘

’，釋作‘戹’，當(dāng)是?！备`以為慶谷氏的錄文與釋讀都未必是。首先，字頭原卷作“”，乃“丳”的手寫形式，與“”有別。其次，義類上，與“丳”同部之字都屬于器物類，如“罐、、桶、掃帚、簸箕、筐、籃籠、篩”等，根據(jù)寫本語詞按“義類分部”的編寫原則，我們以為其字頭當(dāng)是指串肉燒烤的“丳”，而不可能是表簡策的“”。再次，反切下字“產(chǎn)”原卷作“”，是“產(chǎn)”的俗體。敦煌籍帳文書中，“產(chǎn)”即寫作此形，如P.2032 V《凈土寺食物等品入破歷》：“面三斗，油一升，義員新婦時與用?！笔瞧渥C。且“初產(chǎn)反”的注音，與《廣韻》中“丳”的切語“初限切”音同。由此看來，原卷字頭當(dāng)作“丳”。慶谷氏之所以將“丳”錄作“”，或是為了牽合詞義“策之別名”的緣故；而把“

”釋讀為“戹”，應(yīng)是為了達(dá)到與字頭“”的讀音密合的目的。殊不知，這樣的錄文與校讀雖然實現(xiàn)了“”字形、音、義三要素的完全統(tǒng)一，但卻被逐出了原屬“器用”的部類，而且還是以犧牲原卷字形為代價的。那么，我們又當(dāng)如何解釋“丳”與“策之別名”義不相屬的問題呢？或許，《俗務(wù)要名林》原書中，“丳”下的釋義本作“炙肉丳”（或類似之義），只因抄手也像慶谷氏一樣，誤將“丳”看成了與之形似的“”，便不得不改用“策之別名”以釋之，然抄改未盡，又照抄了原書的反切，于是便在寫卷中留下了“丳”字形音與義不相屬的印跡，令后人百思不得其解。

2．箒上音□，□之酉□。

【箋釋】“箒”，《釋錄》（368頁）作“凍箒”，不確。姚文（48-49頁）云：原卷“凍”作“涷”，疑為“湅”字之俗訛?！都崱表崱罚骸皽?，《說文》：‘?也?！爆F(xiàn)代吳方言中有“筅箒”一詞，指用細(xì)竹絲扎成的刷鍋用具，或與“湅箒”為一物。姚氏所疑極是。字形上，原卷“”就是“湅（liàn）”的手寫俗書，其中間兩點連筆成一橫便寫作“”，與表示暴雨或水名的“涷（dōnɡ）”訛混了。詞義上，《說文解字·水部》：“湅，?也。”同部：“汏，淅?也。?，浙（淅）也。淅，汏米也?！薄墩f文》對“汏、?、淅”的釋義采用的是同義互訓(xùn)的方式，說明這三個字都有“洗”的意思。而“湅”，以“?”釋之，其義亦當(dāng)相近，然則“湅箒”似 2 指某種洗刷用具。那么，它究竟屬于哪一類洗刷器具呢？同一部類中，與“湅箒”義類相屬的兩條是“枛（笊籬）”和“箄（箅，甑箅也）”，二者皆屬炊事器具。或許，“湅箒”是指專用于炊事的洗刷用具，這可從“箲”字的訓(xùn)釋中得到證明。《廣韻·銑韻》：“箲，洗帚，飯具?！彼未鞫薄读鶗省肪矶爸参锶保骸肮?，析竹為帚以洗也。”“箲”訓(xùn)“洗帚”，當(dāng)獲義于“洗”，因析竹為之，故字從竹；又因與做飯有關(guān)，故類屬“飯具”，然則“箲”即今11所謂“洗鍋掃、刷把”之類，指專用于炊事的洗刷器具?？梢姡肮憽钡脑~義表達(dá)與“湅箒”完全相同：“箲”者，洗帚也，“洗”與“湅”義同；“帚”即“箒”。且二者的意義類屬也很相近，一屬飯具，一屬炊事器具?；蛘哒f，“湅箒”就是“箲”，唯一的不同就是其表達(dá)詞義的方式有別：“湅箒”是以偏正結(jié)構(gòu)的雙音詞來傳達(dá)“箲”通過字形顯示出來的詞義，這應(yīng)是單音詞雙音化的另一種擴展方式。

古代文獻(xiàn)中，“湅箒”或稱為“炊箒”、“刷箒”。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卷七“造神麹并酒第六十四”：“造酒法：全餅麹，曬經(jīng)五日許，日三過以炊箒刷治之，絕令使凈?！彼沃煲碇小侗鄙骄平?jīng)》卷下“妙理麹法”條：“白面不計多少，先凈洗辣蓼，爛搗，以新布絞取汁，以新刷箒灑于面中。”是其例?！肮憽?，或省作“筅”，《集韻·銑韻》：“箲，飯帚，或從先（筅）。”宋元以后的文獻(xiàn)中，“箲”可稱“筅箒”，如明高濂《遵生八箋》卷一一“魚鲊”條：“鯉魚、青魚、鱸魚、鱘魚皆可造治，去鱗腸，舊筅箒緩刷去脂膩、腥血，十分令凈?！崩小绑诠仭庇靡运⑾呆~身上的脂膩與腥血，其義顯然與“湅箒”近似。所以，姚氏所謂現(xiàn)代吳方言中“筅箒”，或與“湅箒”為一物，當(dāng)無疑義。

3．木，音介。

【箋釋】“”乃“界”的俗寫?！秴R考》（660頁）指出：“”為“鋸”之訛，是。然“界”訓(xùn)“鋸木”，不載于古今任何字典辭書。有學(xué)者認(rèn)為，“界”之“鋸木”義是古書逸義，唯今吳語中存之，并從語音發(fā)展的角度解釋了其得義之由：“‘鋸’之古音作[kia]，與‘界’同，由于語音的發(fā)展變化，‘鋸’漸不讀[kia]音，方言中保留古音者便以‘界’代之；從語義上說，‘界’有劃界線、分割開之義，而鋸木正是將木頭分解為兩段，故以界作‘鋸’也12是自然?！备`以為此解恐未安?！敖纭弊止乓魧僖娔冈虏?，與“鋸”（見母魚部）的讀音并不相同，二者不太可能相通；語義上，“界”雖可由“分割開”引申指“鋸木”，但歷代文獻(xiàn)中都未見其用例，因此也是很可疑的。

那么，“界”怎會有“鋸木”義呢？其實，“界”本身并沒有“鋸木”義，它在寫本中只是作為借字來用的，其本字當(dāng)是“解”?！敖狻迸c“界”的中古音極為相近，“解”在《廣韻》中有“古隘切”一讀，屬見母卦韻，音jiè；“界”音古拜切，歸見母怪韻。二者聲同韻近，可以通借。而且，敦煌文獻(xiàn)中習(xí)見“解木”一詞，如P.2838《光啟二年安國寺上座勝凈等狀》：“麥壹碩柒斗，油伍升，粟壹碩肆斗，八日解木人糧用。??粟壹碩貳斗，麥三斗，雇解木人用?！盨.6829V《丙戌年正月十一日已后緣修造破用斛斗布等歷》：“九日出粟柒斗付索鸞子，充解木五日價?！眰魇赖浼校渤Ｒ姟敖饽尽钡挠美?，如《宋史·五行志》：“太平興國六年正月，瑞安縣民張度解木五片，皆有‘天下太平’字?！薄敖狻闭?，析也，“解木”即“鋸解木頭”，貴州話叫做“解板”。文獻(xiàn)中，“鋸解”還可同義連言，如S.6631V《和菩薩戒文》：“諸菩薩，莫妄語，妄語當(dāng)來墮惡趣。不見言見詐虛言，鐵犁耕舌并解鋸。”可見，《俗務(wù)要名林》中以“鋸木”作釋語的“界”當(dāng)為“解”的音近借字。

“解木”在敦煌文獻(xiàn)中又偶爾寫作“戒木”，P.3875《丙子年修造及諸處伐木油面粟等破歷》：“麁面陸斗，都知團戒木三日造食用。”“戒”在《廣韻》中音古拜切，與“界”讀音 1112 筆者家鄉(xiāng)方言貴州話中，即稱專施于炊事的洗刷用具為“刷把”。

陳璟慧《敦煌寫本〈俗務(wù)要名林〉研究》，51-52頁。完全相同。既然“解木”可以寫作“戒木”，那么寫本中將表“鋸木”義的“解”寫作“界”，也是很自然的了，因為這都是聽音為字的結(jié)果。有趣的是，現(xiàn)今廣東一帶表示“鋸解木頭”的字就寫作“”，即給音借字“界”加上形符“刂”，變成了名符其實的專用字。這或許是不同時代的人們在用字、造字的時候表現(xiàn)出來的共同的心理意圖吧！

4．剜削也，烏丸反。

【箋釋】“”，《匯考》（660頁）云：“同‘斗’，‘陡’之借。”姚文（51頁）謂：“慶谷氏以為‘斗’當(dāng)作‘刻’，疑是?！蹦敲?，“”究竟是“陡”之借呢，還是當(dāng)作“刻”呢？竊以為，“”是“斗”的俗寫，在寫本中用作“陡削”的“陡”。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四八《瑜伽師地論》第四卷音“若剜”條注云：“斗削曰剜，挑中心也?！笔瞧淝凶C。隋唐以前的典籍中，“陡削”義的“陡”，多寫作“斗”，如《史記·封禪書》：“成山斗入海，最居齊東北隅，以迎日出云。”司馬貞《索隱》：“斗入海，謂斗絕曲入海也?！薄端?jīng)注·榖水》：“二壁爭高，斗聳相亂，西瞻雙阜，右望如砥。”亦謂榖水所經(jīng)缺門山兩端壁崖斗削。斗，俗寫常作“，”P.2483《五臺山贊文》?：“五臺險峻極嵯峨，四面?斬?zé)o慢跛（坡）?！崩小?斬”義同“斗削”，言五臺山四面崖壁如斬削般陡峭。因“斗削”義的“斗”，多用來形容山勢，后人遂增阜旁作“阧”、又換旁作“陡”來專表此義。P.2011《刊謬補缺切韻·厚韻》：“阧，阧陖。或作陡。”唐林滋《望九華山》詩：“虛中始訝巨靈擘，陡處乍驚愚叟移?！庇纱丝梢姡钡教拼墨I(xiàn)中，“陡”才開始取代“斗”來表示山勢的陡陗。當(dāng)然，唐以后的文獻(xiàn)中也仍有用“斗”表此義的，如《徐霞客游記·閩游日記》：“復(fù)從西路下山，出倚云關(guān)，則石磴垂絕罅間，一下百丈，蓋是山四面斗削，惟一線為暗磴，百丈為明梯?！笔瞧淅?。

從上面的論述可知，“斗”與“陡”在表示“陡削”義時，是一對古今字。因此，“削”的“（斗）”并不是“陡”的借字，更不當(dāng)作“刻”，這在敦煌韻書中也有明證。P.2011《刊謬補缺切韻·寒韻》：“剜，一丸反。徒（陡）削。陡音當(dāng)茍反。”同是用作“剜”的釋語，一作“（斗）削”，一作“徒（陡）削”，恰如其分地為人們展現(xiàn)了“斗、陡”這對古今字在唐代寫本文獻(xiàn)中相互交替、同時共處的真實情景。那么，古人怎會用“斗”來表示“陡削”義呢？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斗”下云：“此篆假借為斗陗之‘斗’，因斗形方直也，俗乃制‘陡’字?！倍问弦舱J(rèn)為“斗”這種用法乃假借而得。其實正如他所言，“斗”之所以能表示“陡削”的意思，蓋因斗形方直、逼似陡削之故。也就是說，“斗”此義并非假借而得，而是因其形似，由此產(chǎn)生比喻引申而致。

5．镢作曲刀刀，居月反。

【箋釋】釋語“作曲刀刀”，頗為費解。《匯考》（660頁）指出：“刀刀”，衍一“刀”。陳文（20頁）據(jù)此錄為：“作□（）曲刀?！庇旨影刚Z云（52頁）：“后一‘刀’字或為‘也’字之誤?！鳌跚丁?，殘字原卷筆順不清，似‘’，未明何字?！薄夺屼洝罚?68頁）錄作“作桑刀刀（也）”。姚文補校未及此條?！白髑兜丁敝?，陳文校后一“刀”為“也”字之誤，可從?！端讋?wù)要名林》釋語中常以“也”煞尾表示肯定、確認(rèn)的語氣，如“炕，火上干物也”、“鉤，采桑鉤也”、“磧，水流淺處也”等等，皆其例，故“刀刀”可校錄作“刀刀（也）”，其中“也”因受上文“刀”的影響而誤抄成了“刀”。上引各家錄文中，歧異最大的是關(guān)于 1313 此說蒙嚴(yán)宇樂同學(xué)惠告，謹(jǐn)致謝忱。“”字的釋讀：或疑為“”，或錄作“?！?。其實，仔細(xì)辨認(rèn)，此字乃“素”的手寫殘損，故“镢”的釋語可校錄成“作素曲刀刀（也）”。

但“镢”在字典韻書及文獻(xiàn)典籍中，多用作“镢頭”，指一種刨土的農(nóng)具，與此所謂“作素曲刀”有別。竊疑“镢”乃“劂”的換旁俗字（“金”旁與“刂”旁，俗寫可互作）。讀音上，二者皆音“居月切”；詞義上，“劂”指刻鏤用的刀具，與“作素曲刀”表達(dá)的意思大抵相同。S.2071《切韻箋注·月韻》居月切：“劂，刻刀?！薄都崱ぴ马崱罚骸柏?，剞劂，曲刀也?！倍柏恪北咀鳌啊?，《篆隸萬象名義·刀部》：“，九勿反，鏤刀。劂，同上?！惫省柏挢恪币嘧鳌柏蕖?，《說文解字·刀部》：“剞，剞，曲刀也?！薄稄V雅·釋器》：“剞劂，刀也?！蓖跄顚O疏證：“剞之言阿曲，劂之言屈折也。《說文》：‘剞，曲刀也?！c劂同?！惫艜卸鄬懽鳌柏挢恪?，如《楚辭·哀時命》：“握剞劂而不用兮，操規(guī)榘而無所施?！蓖跻葑ⅲ骸柏挢?，刻鏤刀也?！焙榕d祖《補注》引應(yīng)劭曰：“剞，曲刀；劂，曲鑿?！薄段倪x·左思〈魏都賦〉》：“剞劂罔掇，匠斵積習(xí)?！崩钌谱⒁S慎《淮南子》注曰：“剞劂，曲刀也。”可見，“劂”即“剞劂”，指用于刻鏤的曲刀。而“镢”的釋語“作素曲刀”中，“素”實為“塑”的音借字，敦煌文獻(xiàn)中“塑”多寫作“素”，如S.530《鉅鹿索法律和尚義辯墓志銘》：“更鑿仙嚴(yán)（巖），鐫龕一所，??內(nèi)龕素厶佛厶佛厶佛，素畫周遍?！盨.4860《當(dāng)坊義邑創(chuàng)置伽藍(lán)功德記并序》：“蘭若內(nèi)素釋迦牟尼尊佛并侍從，縹畫功畢?！崩小八亍倍加米鲃釉~，指塑造（佛像）。敦煌文書中又常用“素匠”指稱那些從事敷彩泥塑的工匠，如P.3750《書信》：“張和榮要啚（圖）畫障子兼素匠二人，星夜輩（倍）程，速須發(fā)遣?！盤.5032V《丁巳年九月廿日酒破歷》：“灑壹斗，素匠郭赤兒吃用?！薄八亟场敝谱鞯姆鹣駝t稱為“素像”，P.3201 V《王錫上吐蕃贊普書》：“更建立伽藍(lán)，雕刻素像，交馳驛使，延請僧徒?！笔瞧淅?。由此不難看出，所謂“作素曲刀”實即制作、雕刻素（塑）像的曲刀，也就是義為“刻鏤刀”的“劂”?？梢?，“镢，作曲刀刀”即“劂，作塑曲刀也”，如此校讀則文從字順，意也可解了。

6．檐當(dāng)藍(lán)反。槤音輦。

紅講反。楬渠謁反。

【箋釋】上揭四條詞目在《俗務(wù)要名林》中歸屬“田農(nóng)部”，位于“篩”后“圌”前，只有注音，沒有釋義，前賢在校錄中也未曾論及?！伴堋?、、楬”皆從“木”，義也當(dāng)與“木”有關(guān)，如《廣韻·鹽韻》：“檐，屋檐?！墩f文》曰：檐，?也?！薄都崱は身崱罚骸皹?，簃也；一曰木名；一曰門持關(guān)謂之槤?！薄稄V韻·薛韻》：“楬，有所表識。《說文》‘橥也’，《春秋傳》曰‘楬而書之’。”“”字則不見于歷代字書。從這些詞義看，它們似不應(yīng)歸屬“田農(nóng)部”，且“檐”從“木”當(dāng)音余廉切，而不是“當(dāng)藍(lán)反”?！爱?dāng)藍(lán)反”念dān，“檐”似當(dāng)作“擔(dān)”，故疑其字形本不從“木”，而是從“扌”，寫作“木”乃俗寫所致。那么，“檐、槤、、楬”四字當(dāng)錄作“擔(dān)、摙、、揭”?！稄V韻·談韻》：“擔(dān)，負(fù)?！夺屆吩唬骸畵?dān)，任也，任力所勝也?！薄稄V韻·狝韻》：“摙，擔(dān)運物也?！薄都崱ぶv韻》：“，山東謂檐（擔(dān)）荷曰。或作扛，通作傋?！薄稄V韻·薛韻》：“揭，高舉也；又儋（擔(dān)）也。”可見，“擔(dān)、摙、、揭”都含有“擔(dān)負(fù)、抬舉”的意思，屬同一個語義場，義類上自然可以歸屬“田農(nóng)部”。5 而且，《俗務(wù)要名林》的編者將其放在“篩”后“圌”前，也是頗有用意的，即當(dāng)谷物在打谷場篩簸干凈后，須通過“擔(dān)、摙、、揭”等方式搬運到谷倉內(nèi)存放起來。7．機也，居輒反。

【箋釋】《匯考》（665頁）云：“”同“箑”，注“居輒反”，《廣韻·葉韻》“箑，扇也”，山輒切，二者紐別。陳文（22頁）從之，錄作“箑，機箑，居輒反”?！夺屼洝罚?69頁）作“篷，機篷，居輒反”。綜觀兩家錄文，無論作“箑（shà）”還是“篷（pénɡ）”，都與原卷字形及反切“居輒反”的讀音不合。那么，“

”究竟是什么字呢？從義類歸屬看，此字屬“養(yǎng)蠶及機杼部”，其前后的字多與織機部件有關(guān)，如“榺（織機榺）、籰（收絲具）、繀子（織繀）、杘（籰柄）”等。因此，頗疑“指舊式織機上的踏板，與“機

”為“”的俗寫形訛。詞義上，“”

”義近似?！墩f文·止部》：“，機下足所履者。從止從又入聲。尼輒切。”段玉裁注：“者，躡也?！薄稄V韻·葉韻》尼輒切：“，織?！薄缎滦抻衿ぶ共俊罚骸埃t切，機下足所履者。韻又：織。”（95B）“機下足所履”與“織”所指相同，皆謂“舊式織機上的踏板”，《新修玉篇》編者將其析為二義，實屬不妥。讀音上，“”音尼輒切，與“

”的注音“居輒切”相較，二者僅反切上字的字形稍別：一為“尼”，一作“居”。從“”音義皆源于“躡”來看，抄本的“居”很有可能就是“尼”的形近訛誤。字形上，“”上部的“入”手寫時近似“竹”頭，下面的“疌”俗書與“建”相亂，上下結(jié)合起來便寫成 “形真實地再現(xiàn)了這一過程，“脈絡(luò)可尋的：→（俗寫）→的義類歸屬來看，“8．

”了。《篆隸萬象名義·止部》所收“”

”，字形上還是有一定

”，[機]下足所履”。從“”到“→（形訛）→

。綜合形、音、義及《俗務(wù)要名林》中“”無疑當(dāng)是“”字的俗寫形訛。

為一絡(luò)，力反。

【箋釋】此條陳文（22頁）錄作：“綹蒸為一綹，力圭反?！薄夺屼洝罚?70頁）作：“絡(luò)燕（？）為一絡(luò)，力圭反。”字頭“

”乃“綹”的省筆字?！熬^”所從“咎”，手寫常簡省作“”，《干祿字書》：“、咎，上通下正?！薄啊迸c“各”每因形近而相亂，上揭“”字釋語中的“絡(luò)”即為“綹”的訛省。古代字書或列專條辨析“綹、絡(luò)”二字，宋郭忠恕撰《佩觹》卷下：“綹，絡(luò)：上力酉翻，絲綹；下郎各翻，經(jīng)絡(luò)?！笔瞧渥C。釋語中“

”，或錄為“蒸”，或釋作“燕”，6 又不甚肯定。其實，“”為“廿絲”二字的合文，S.2071《切韻箋注·有韻》力久反：“綹，廿絲為綹?！薄都崱び许崱罚骸啊墩f文》‘緯十縷為綹’；一曰絲十為綸，綸倍為綹?！薄傲Ψ础钡摹啊?，上引錄文都作“圭”，不確?！啊碑?dāng)為“久”之誤，“力久反”讀liǔ，與“柳”同一小韻，是。據(jù)上面所論，可將此條校錄為“綹9．綐補綐也，徒會反。

【箋釋】陳文（55頁）指出，“綐”之“補綐”義，《漢語大字典》失收。誠是?！敖槨睆聂椤堵?，本指細(xì)綢?！稄V韻·泰韻》杜外切：“綐，細(xì)紬。”歷代字典辭書中都未載其有“補綐”義。那么，《俗務(wù)要名林》中“綐”的“補綐”義從何而來呢？竊疑“綐”乃“”的換旁俗寫。義類上，“綐”歸屬“女工”部，其前后的字大都有“縫補”義，如“補、綴、絎、緶、、?、納、紩”等字，且多從“糸”旁。受其影響，“”也隨之換旁作“綐”。“”之“縫補”義習(xí)見于古代文獻(xiàn)，《廣雅·釋詁四》：“，補也?！蓖跄顚O疏證：“《爾雅·釋草》引《字苑》云：‘，苴履底著之，言相丁著也?！夺屟浴吩疲骸?，納也?！薄稄V韻·泰韻》杜外切：“，補?！鼻迤阉升g《日用俗字·皮匠》：“裁得正斜隨大小，來曲折就方圓。”由此可見，寫本中“綐”實為“”的俗寫換旁字，其釋語“補綐”不載于字典辭書亦屬自然。

10．緶縫録也，略然反。

【箋釋】《匯考》（665頁）云：“緶”注“略”，“毗”之訛。誠是。然釋語“縫録”頗為費解，前賢的錄文中也未作任何校記說明。竊疑“録”乃“緁”之形訛。《說文·糸部》：“緶，緁衣也?！敝祢E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縫緝其邊曰緶?！蓖躞蕖墩f文句讀》云：緶謂“交兩幅之邊，對合縫之”。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緁，緶衣也”下注云：“緶下曰‘緁衣也’，與此為轉(zhuǎn)注。??緁者，縫其邊也?！薄稄V韻·仙韻》：“緶，縫也?！薄都崱は身崱罚骸熬?，《博雅》‘緁也’?！庇帧度~韻》：“緁，緶衣也?！薄稘h書·賈誼傳》：“白縠之表，薄紈之里，緁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顏師古注：“謂以偏諸緶著之也。”顏注以“緶”釋“緁”，可見其義同，皆指“縫衣邊”。因此，上揭“縫録”當(dāng)校為“縫緁”?！翱p緁”乃以同義之詞解“緶”，正得其理。

11．質(zhì)將物知錢，之栗反。

【箋釋】《匯考》(670頁)指出：“質(zhì)”注“知”，P.2609作“典”，義同。的是?！皩⑽镏X”意謂拿物品去當(dāng)錢。其中“知”表抵押、典當(dāng)?shù)囊馑迹惠d于歷代字典辭書。然上揭釋語卻表明：“知”此義在唐代的實際語言中是真切存在的，那么怎會沒在當(dāng)時的字典韻書中留下任何痕跡呢？或許當(dāng)時的字典韻書是用另外的字來記錄這一音義的。《篆隸萬象名義·貝部》：“，竹幾反，當(dāng)?！盤.2011《刊謬補缺切韻·支韻》陟離反：“，質(zhì)當(dāng)?！薄?、”

（廿絲）為一絡(luò)（綹），力（久）反”。

都從貝、（?→?）聲，形、音不諧，疑其為“”的形訛?！缎滦抻衿へ惒俊芬队衿?云：“，竹幾切，當(dāng)也。韻陟離切，注或作?！庇忠洞ㄆ罚骸?，音知，質(zhì)也。韻從黹，[音]止。”“”從貝、黹聲，謂質(zhì)當(dāng)、抵押?！都崱ぶ柬崱氛箮浊校骸?，財物相當(dāng)?！薄队衿へ惒俊罚骸?，竹幾切，當(dāng)也?！薄缎滦抻衿冯m將“、”分列為二字，但在釋文中溝通了其異體關(guān)系，為我們釐清“證。不難看出：“、、、”與“”間的字形演變關(guān)系提供了有力的書、”與“”形音皆近，顯然當(dāng)為“”字形訛?！啊被驌Q聲旁作“?”?！稄V韻·支韻》：“?，質(zhì)當(dāng)也。亦作?！薄蹲謪R·貝部》：“?，以財質(zhì)也。”可見，在表示“抵押、典當(dāng)”義時，唐宋以降的字典韻書中是有專門的字（“”或“?”）來記錄它的。令人疑惑的是，其音一作“陟離反”，讀zhī；一作“竹幾反”，念zhǐ，是方音的差異呢，還是據(jù)聲旁“知”、“黹”俗讀的結(jié)果呢？不得而知。但從《俗務(wù)要名林》用“知”、《廣韻》作“?”來看，似當(dāng)以讀平聲為準(zhǔn)。

12.棗上而兗反

【箋釋】“”為“梬”的俗寫?！秴R考》（671頁）指出：“梬棗”當(dāng)作“?棗”，見《廣韻·獮韻》。陳文（26頁）從之?！夺屼洝罚?72頁）作“梗棗”。孰是孰非呢？查《廣韻·獮韻》如兗切：“?，紅藍(lán)；又?棗也?！薄稄V韻》中“?”的反切與字頭“”的注音相同，《匯考》據(jù)此認(rèn)為“梬”當(dāng)作“?”，竊以為不妥；《釋錄》將其錄作“梗”，更是無據(jù)。就字形看，“梬”是個形聲字，《說文解字·木部》：“梬，棗也，似柹（柿）。從木、甹聲，以整切?！惫省皸w”不可能讀“而兗反（ruǎn）”，而當(dāng)音“以整切（yǐnɡ）”。但在唐代文獻(xiàn)中，“梬”表“棗名”時，的確可讀“而兗反”。《篆隸萬象名義·木部》：“梬，如兗反。棗，似柿也。”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五六《正法念處經(jīng)》第四十六卷音“梬棗”條：“如兗反，又盈井反?！墩f文》‘似柿而小也’?；蜃?，從木、耎聲。經(jīng)文作濡，非體也?！被哿铡兑袅x》將“如兗反（ruǎn）”視為“梬”的正讀，而把“盈井反（yǐnɡ）”看作其又音。可見，時人多讀“梬”為ruǎn，《俗務(wù)要名林》“”下所注“而兗反”乃當(dāng)時流行的俗音。那么，“梬”讀為ruǎn的俗音從何而來呢？竊以為這是同義換讀的結(jié)果，即“梬棗”又名“?”，而“?”音“而兗切ruǎn”，俗人遂以ruǎn讀“梬”。《集韻·獮韻》乳兗切：“?，木名，梬棗也，似柹而小。”《文選·司馬相如〈子虛賦〉》“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唐李善注引《說文》曰：“梬棗，似柿而小，名曰??！彼瘟_愿《爾雅翼》卷一○：“梬，今之?棗也，結(jié)實似柿而極小，其蒂四出，枝葉皮核皆似柿?！倍?”音ruǎn，又當(dāng)源于“輭”，即“?”是“輭”在表示“軟棗”這一果名時的后起換旁專用字。

首先，就語源義來說，“梬棗”之名“?棗”，蓋因其肉汁酥軟甘美之故，所以“?棗”又稱“軟棗”、“軟柿”。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三○“君遷子”條云：“?棗，其形似棗而軟也?！庇帧笆痢睏l引蘇頌曰：“又有一種小柿，謂之軟棗，俗呼為牛奶柿?！薄稓J定續(xù)通志》卷一七七：“軟柿，一名?棗，一名梬棗，一名牛奶柿，一名丁香柿，一名紅藍(lán)棗，一名君遷子，生海南，樹髙丈馀，子中有汁，如乳甘美?！笨梢姡?棗”之得名源于“軟”。

其次，“?”字出現(xiàn)較晚。在唐以前的字書韻書，如《說文解字》、《篆隸萬象名義》、敦煌本《切韻》系韻書中都只收“梬”字，而未見“?”字。宋本《玉篇》的收字次序承《名義》 8 而來，《名義》載“梬”之處，《玉篇》以“?”取而代之，故《玉篇》中不見“梬”字。目前所見“?”字出現(xiàn)最早的文獻(xiàn)是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該書卷四“種柿第四十”云：“柿，有小者，栽之；無者，取枝于?棗根上插之，如插梨法。”竊疑此“?”字恐是后人竄改所致。因為在與之同時的元魏菩提流支譯《正法念處經(jīng)》中，“?棗”實作“軟棗”，該經(jīng)卷四六：“若食梨果，佉殊羅果、軟棗、豌豆，若朽（秪）豆等，不看不食，恐畏其內(nèi)有諸蟲故。”此即上引慧琳《音義》“梬棗”條所出經(jīng)文。“軟”，宋、元、明本作“檽”，慧琳所見經(jīng)文作“濡”，他認(rèn)為：“濡”是“非體”，“?”是或體，其正體當(dāng)作“梬”，故以“梬棗”為條目?！洞笳亍方?jīng)文作“軟”，代表的或許是其原初的寫法。字形上，“軟”乃“輭”的俗寫，《廣韻·獮韻》：“輭，柔也。??軟，俗?！币颉拜墬棥鳖悓俟x涉“木”旁，手寫中遂將“輭”換“車”施“木”而作“?”。俗寫中，“?”字內(nèi)部偏旁發(fā)生類化又寫作“”，《龍龕·木部》：“：而兗反。棗也?！薄蹲謪R·木部》：“與?同?！倍坝侄酁椤靶琛钡乃讓?，《集韻·虞韻》：“需，??俗作，非是。”“需”旁俗寫也從之，如S.2071《切韻箋注·虞韻》：“朱反，七。，水名。，朱，獸名。其中“、、、，日，祅。，弱，又力亂反。，囁，多言?！薄?、”分別是“儒、濡、獳、襦、懦、嚅”的手寫俗體。若據(jù)此俗寫偏旁類推還原，“?”便寫成了“檽”，此即上引《大正藏》“軟”字宋、元、明本作“檽”的由來。因此，文獻(xiàn)中“?棗”又寫作“檽棗”，如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三：“近者石晉朝趙令公瑩家，庭有檽棗樹，婆娑異常，四遠(yuǎn)俱見?！泵鳁钌鳌端嚵址ド健摋棥罚骸皺摋?，俗作軟棗，一名牛奶柿，一名丁香柿?！薄败洝?，慧琳所見經(jīng)文作“濡”，很有可能是“檽”的形近誤字，故其視為“非體”。從“輭”到“濡”，其形體演變關(guān)系可圖示如右：“輭（軟）”→（涉義換旁）→?→（俗寫類化）→→（偏旁回改）→檽→（形近訛誤）→濡。綜上所述，“梬”讀ruǎn，是人們將其與“?”同義換讀所致。“?”者，輭也，其形、音、義皆由“輭”而得。文獻(xiàn)中，表示“軟棗”義的“?”，又寫作“檽、濡”諸形。

還須附帶說一下的是，古代的字典韻書中，“?”下皆列有“紅藍(lán)”、“棗”兩個義項?！稄V韻·獮韻》：“?，紅藍(lán)；又?棗也?！薄端伪居衿つ静俊罚骸?，而兗切。紅藍(lán)；一曰棗，似柿也?！币源?，《漢語大字典》“?”下也將“紅藍(lán)”與“梬棗”分列為兩個義項，這實在很不妥。因為“紅藍(lán)”也是“梬棗”的別名，只因其成熟時果皮呈紅黑色，與紅藍(lán)花的顏色相似，故又稱其為紅藍(lán)棗?！洱R民要術(shù)·種棗》：“種?棗法：陰地種之，陽中則少實。足霜色殷，然后乃收之。早收者澀，不任食之也?！墩f文》云：‘梬棗也，似柿而小。’”元王禎《王氏農(nóng)書》卷九引此于“?”下注曰：“而兗反，紅藍(lán)棗，紅似杮。”繆啟愉《齊名要術(shù)校釋》于“殷”下釋云：“紅而黑色。軟棗又名‘紅藍(lán)棗’，即以其成熟時的果皮顏色得名?！苯云渥C。

13．烏【箋釋】“上(下)蒲沒反。

”，P.2609作“（?）”，是?！?”為“勃”的或體?！都崱]韻》薄沒切：“勃，《說文》：‘排也。’或從攵?！惫省盀酢奔础盀醪保墨I(xiàn)中偶見其用例，如漢劉歆《甘泉宮賦》：“豫章雜木，楩松柞棫；女貞烏勃，桃李棗檍。”宋晏殊《中園賦》：“烏勃旁挺，來禽外植；??榠楂以馨烈蒙采，枳椇以甘芳見識?！崩小盀醪彼浦改撤N果木，9 這與《俗務(wù)要名林》將其歸屬“菓子部”是相符的。然“烏勃”究竟是一種什么果木呢？隋達(dá)摩笈多譯《起世因本經(jīng)》卷一：“次有烏勃林、奈林、甘蔗林、細(xì)竹林、大竹林，各廣五十由旬。”句中“烏勃林”，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五三釋云：“即嗢勃林也，木果也，似木苽而大，甚香?！比粍t“烏勃”即“嗢勃”，因類屬果木，故字多寫從“木”作“榅桲”?！稄V韻·沒韻》烏沒切：“榅，榅桲，果似樝也?！薄都崱]韻》：“榅，榅桲，果名?；驈臑酰?）?！薄都崱匪d或體“?”，應(yīng)是在“烏（勃）”上增加義符形成的。“榅桲”，古書習(xí)見。宋唐慎微《重修政和證類本草》卷二三：“榅桲，味甘，??去臭，辟衣魚。生北土，似樝子而小。??《圖經(jīng)》曰：‘舊不著所出州土，今關(guān)陜有之，沙苑出者更佳。其實大抵類樝，但膚慢而多毛?！彼蚊显稀稏|京夢華錄·飲食果子》：“又有托小盤賣干菓子，乃旋炒銀杏、栗子、?? 河陽查子、查條、沙苑榅桲??”宋文與可《丹淵集》卷一八《彥思惠榅桲因謝》詩：“秦中物專美，榅桲為嘉果。??中滋甘醴釀，外飾素茸裹?！泵骼顣r珍《本草綱目》卷三○：“榅桲，蓋榠楂之類生于北土者，故其形狀功用皆相仿佛?！泵麝懭荨遁膱@雜記》卷一：“陜西有木，實名榅桲，肉色似桃，而上下平正如柿，其氣甚香，其味酸澀，以蜜制之，歲為進(jìn)貢?！笨梢?，“烏勃”，或作“嗢勃”，宋以后文獻(xiàn)中多寫作“榅桲”，是一種形似榠楂而稍小

14的木果，氣香、味酸、皮多毛，盛產(chǎn)于關(guān)陜一帶，尤以沙苑所出最為有名。

此果何以名為“榅桲”呢？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三○“榅桲”下【釋名】曰：“榅桲，15性溫而氣馞，故名。馞，音孛，香氣也。”此說雖不甚確切，但卻很有啟發(fā)。由上引《廣韻》

16注音“烏沒切”可知，“榅”在“榅桲”中當(dāng)讀wò，而非wēn，那么其名“榅”不可能因“性溫”而使然，這也可從它本作“嗢”、“烏”得到旁證。檢《廣韻》中與“榅”、“嗢”同一小韻的有一“馧”字，“馧，馧馞，大香也?！庇纱祟H疑“榅桲”之得名源于“馧馞”。“馧馞”訓(xùn)大香，正與“榅桲”的典型特征“其氣甚香”相符，而且古人就有用“榅桲”來制“香”的。宋張世南《游宦紀(jì)聞》卷二：“蜀人以榅桲切去頂，剜去心，納檀香、沉香末并麝少許覆所切之頂，線縛，蒸爛，取出候冷，研如泥，入腦子少許，和勻，作小餅。燒之，香味不減龍涎?！比粍t古人之名“榅桲”，蓋以其性“馧馞”甚香也。那么，其字作“烏勃”、“嗢勃”也是古人聽音為字的結(jié)果?！皢臁迸c“榅（馧）”讀音相同，皆念wò，自可通用，不煩多言?！盀酢痹凇稄V韻》中音哀都切，屬影母模韻；“榅（馧）”音烏沒切，歸影母沒韻。二者聲同

17韻近：一作muo，一作muot，僅有無入聲韻尾之別，寫作“烏”似可看作方言音變的結(jié)果。

綜此，《俗務(wù)要名林》中的“烏”即“烏勃”，或作“嗢勃”，宋以后的文獻(xiàn)中多寫作“榅桲”，指形似榠楂的水果，因其性“馧馞”甚香而得名。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8年2月25日 本文發(fā)布日期為2008年2月26日

沙苑：地名，在陜西大荔縣南，臨渭水，東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其處宜于牧畜，唐于此置沙苑監(jiān)。唐杜甫《留花門》詩：“沙苑臨清渭，泉香草豐潔?！笔瞧渥C。李時珍將“榅桲”分而解之，釋榅為溫、桲為馞，不夠確切。16 《漢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皆注其音為“wēn”，不妥。17 此注音據(jù)鄭張尚方、潘悟云二位先生所擬，參http://004km.cn/tdfweb/midage.aspx“中古音查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