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82歲的她獲封世界杰出女科學家 被稱為"國民女神"
82歲的她獲封世界杰出女科學家 被稱為"國民女神"
張彌曼。從巴黎領獎回來后的第3天,張彌曼準時出現(xiàn)在位于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辦公室里。她謝絕了幾乎所有媒體采訪和活動的邀請,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3月22日,張彌曼接過由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的2018年度“世界杰出女科學家”獎。頒獎儀式上,她身著一襲中式長裙款款上臺,全程脫稿,用流利的英語致辭,其間法語、漢語、俄語和瑞典語轉換自如,優(yōu)雅的氣質和幽默的語言令中國的網友們備感“驚艷”。大家熱情地稱她為“網紅女科學家”“中國科研玫瑰”“真正的國民女神”。身為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瑞典皇家科學院外籍院士、國際古脊椎動物領域最高獎“羅美爾-辛普森終身成就獎”獲得者,榮譽、聲望對這位世界知名的古生物學家來說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而這一次,突如其來的“走紅”還是讓她有些不習慣?!罢娴氖谴蟪砸惑@?!彼v起話來輕言細語、慢條斯理,“我真的沒做什么,沒什么特別的。”但同行們都知道,“張先生在國際上遠比在國內有名得多。”她一生致力于古魚類研究,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給她的頒獎詞中如此評價:“她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工作,為水生脊椎動物向陸地演化提供了化石證據,推動了人類對生物進化史的認知進入新的階段?!倍鴮垙浡救硕?,相比獲獎、當“網紅”,眼下最重要的事依然是做科研。和化石打了一輩子交道,進入“80后”的年紀,對她來說,“退休”依然是個不存在的概念:每天早晨8點半出門,9點到辦公室,繼而開始一天的工作。每逢節(jié)假日都是她最高興的時候——大家都放假去了,她就可以更安靜、更不被打擾地擺弄那些化石了?!拔覀儼咽O碌聂~用來做魚湯,那魚湯可好喝了”“我對古脊椎動物的研究始于大概60年前?!痹陬C獎儀式上,張彌曼回顧起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但在當時,我的事業(yè)發(fā)展道路并不由我做主,都是被安排好了的,就像古代的'包辦婚姻’一樣。用一句中國的老話說;'先結婚,后戀愛’?!甭牭竭@話,在座的老外們都笑了。張彌曼1936年生于南京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在美國芝加哥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后回國任教,成為一名在神經生理學領域頗有建樹的教授。受到父親的影響,張彌曼從小對生物、自然科學充滿了興趣,立志長大后成為一名醫(yī)生。然而,上世紀50年代的中國百廢待興,大力發(fā)展工業(yè)的過程中急需地質人才。高中畢業(yè)時,張彌曼受到“地質報國”的感召,不顧家人反對,決定報考北京地質學院。1955年,剛剛學習了一年地質的她,又被派往莫斯科大學古生物專業(yè)學習。“當時我們完全不知道古生物學是做什么的。”為了國家科學發(fā)展規(guī)劃的需要,同批的十幾位同學各自被指定了不同的專業(yè)方向,有人學植物,有人學動物……在動物學家伍獻文的建議下,張彌曼走上了“學魚”的道路。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一段閃著光的日子:為了做學期論文,年輕的張彌曼到莫斯科郊外的生物實驗站實習,在河岸邊采集石化程度尚低的魚化石。繁星點點的夜空下,用小船把橫跨莫斯科河的魚網撒下去,凌晨五六點再去收網。各種各樣的魚撞在網上,被采集下來和化石進行對比,以探究古魚類同現(xiàn)代魚類之間的關系?!俺肆粢恍~用來對比,我們把剩下的魚用來做魚湯,那魚湯可好喝了。”82歲的張彌曼露出一絲純真頑皮的微笑。1960年,留蘇歸來的張彌曼進入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工作,她接手的第一項研究,是來自浙江的魚化石。如果說之前是要努力學好“組織交予的任務”,直到這時,她才開始真正對這些古生物產生了“戀愛”的感覺:“那些魚化石拿來一看,就和現(xiàn)在的魚差不多,但仔細一看,又都不一樣,它們究竟和哪一類的魚有關系?誰也不知道。”為此,她到處請教專家,自己一點點琢磨,解謎的過程也變得越來越有趣,“這個興趣是逐漸、逐漸來的?!彼龑Α吨袊侣勚芸氛f。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說起研究古生物,自然而然就會聯(lián)想到荒漠戈壁、崇山峻嶺之間,研究者們風餐露宿的身影。這也正是那時候張彌曼工作的常態(tài)。為了尋找化石,她一年里有3個月時間都是跟著地質勘察隊一起“出野外”。作為隊里唯一的女性,她和所有人一樣背著幾十斤重的行囊翻山越嶺,一天步行20公里是家常便飯。為了方便,她從來不留長頭發(fā),到了某些地方,當?shù)乩相l(xiāng)都沒認出她是女人。那是一段艱苦的歲月。白天趕路只能靠走,晚上借宿在村里或是在荒郊野外打地鋪。整日在泥地里挖,蚊子、跳蚤、臭蟲、老鼠什么都有,鬧得人“白天黑夜都沒有安穩(wěn)的”。但這也成為了張彌曼如今最懷念的日子:她常常在夜里被蟲子鬧得睡不著覺,但白天還是精神頭十足?!按蠹叶际悄贻p人,在一起特別開心,都能扛下來,也不覺得辛苦?!?“雖然引起老師不高興,但自己還是很高興的”在張彌曼的辦公室里,擺著一幅漫畫:藍天白云之下,海風徐徐,穿著淡紫色花旗袍、卡通版的她,正在沙灘上漫步,手里牽著一條長著四條腿的怪魚。她對魚說:“楊,我要帶你去20世紀!”這幅畫是2011年時,一位學生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畫中的那條四足魚,正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研究成果——“楊氏魚”。根據達爾文的進化論,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陸地脊椎動物(即陸生四足動物)都是由水中的脊椎動物——魚類,逐步進化而來的。然而,四足動物的祖先究竟是哪種魚類,它們又是如何從在水中用腮呼吸,進化到適應陸地環(huán)境用肺呼吸,一直是學界懸而未決的謎題。自20世紀30年代起,瑞典古生物學家雅爾維克通過“連續(xù)磨片法”對總鰭魚類化石進行研究后提出,總鰭魚類中的真掌鰭魚類與四足動物一樣,擁有一對與外鼻孔相通的內鼻孔,能使空氣進入肺部。這一發(fā)現(xiàn),意味著總鰭魚類很可能正是四足動物的祖先。在此后的數(shù)年里,古魚類學家們在此基礎上不斷推演,形成了一套日趨完善的理論,被視為主流的權威觀點。1980年,張彌曼赴瑞典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訪學,帶去了她和研究生于小波在云南曲靖發(fā)現(xiàn)的“楊氏魚”化石。在雅爾維克手下,她開始用“連續(xù)磨片法”對這種來自中國的早期總鰭魚類化石進行研究。在那個科技手段還不發(fā)達的年代,“連續(xù)磨片法”能幫助研究者精確地掌握化石內部的結構,但也需要付出極大的耐心和努力:把化石封在石膏模型中,每磨去1/20毫米,畫一張切面圖,再磨、再畫。所有工作都由手工完成,如此循環(huán)往復,直到整塊化石磨完為止。雅爾維克曾主持過兩個總鰭魚類化石磨片的研究,一個花了5年的時間,另一個已經陸續(xù)做了二十多年還未完成。在瑞典的那些日子里,張彌曼夜以繼日地工作,很多時候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用了不到兩年就完成了“楊氏魚”化石的繪制工作??偣仓挥?.8厘米長的化石,她足足畫了540多幅圖。這套精美的圖紙為總鰭魚類的研究提供了珍貴的資料,而一個更大的驚喜還在等著她:在磨片制圖的過程中,張彌曼發(fā)現(xiàn),楊氏魚只有一對外鼻孔,并沒有內鼻孔!“開始還不相信,怎么會跟老師說的不一樣?但后來我一邊看書,一邊磨標本,反復看,確實就是不一樣,這時候是很興奮的?!睆垙浡鼘Α吨袊侣勚芸氛f,“雖然引起老師不高興,但自己還是很高興的。”是不是只有中國的總鰭魚沒有內鼻孔?帶著這樣的疑問,張彌曼又研究了英、法、德等國所藏的同類化石,發(fā)現(xiàn)它們的構造均與“楊氏魚”相似。進一步比對后她發(fā)現(xiàn),老師雅爾維克所研究的化石中,鼻孔所在的位置保存并不完整,因此,他所畫的圖有一定自己“復原”的成分,并不足以證明總鰭魚確實存在內鼻孔。1982年,張彌曼正式發(fā)表了這項成果,并以優(yōu)異的成績通過答辯,獲得了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的博士學位。在當時,她的發(fā)現(xiàn)直接動搖了“總鰭魚類是四足動物祖先”的傳統(tǒng)觀點,在學界引發(fā)了巨大反響。后來,有關脊椎動物登陸過程的研究在此基礎上得以不斷推進——90年代初,張彌曼與她的學生朱敏又在云南曲靖發(fā)現(xiàn)了距今3.9億年前的“肯氏魚”化石;2004年,朱敏與瑞典合作者阿爾伯格教授在《自然》雜志上發(fā)表了對“肯氏魚”后續(xù)研究的成果:他們認為,后來出土的大量化石證實,“肯氏魚”正處于從外鼻孔向內鼻孔過渡的階段,其頭部構造說明,在肉鰭魚類的進化中,存在一個上頜骨和前上頜骨裂開然后重新相接的過程,內鼻孔是由外鼻孔“漂移”形成的。對此,法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的讓維爾博士在當期雜志上發(fā)表評述文章說:“這是一個已經爭論了上百年的問題,新的資料實際上給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薄皩Σ黄?,能不能再說一遍?”如今回想起來,張彌曼覺得在瑞典攻讀學位的過程對她的職業(yè)生涯意義重大,“學會了怎樣發(fā)現(xiàn)問題,怎樣進行科學的思考”。但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一切完全可能來得更早一些——早在60年代被派往瑞典學習期間,她就已經在著手云南早泥盆紀肉鰭魚類的研究。然而很快“文革”就開始了,她提前被召回國,再回去已經是14年后,她已經44歲了。惋惜于錯過的時光,張彌曼工作起來總是格外拼命。1983年,她出任了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所長。作為該所歷史上唯一的女所長,她完全沒有讓事務性的工作耽誤自己的科研:在兩屆任期內,她的學術成果甚至比之前更多了。80年代初,中國剛剛從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外面的世界已經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在生物學界,西方的新技術、新課題、各種分支和交叉學科大量涌現(xiàn),一時讓國內很多學者備感迷茫。在這樣的背景下,古生物學家周明鎮(zhèn)、張彌曼與于小波等人一起,開始收集、挑選國外優(yōu)質的論文、資料,希望將西方自60年代中期開始盛行的先進學術思想引入國內。經過幾年的翻譯、編寫,《分支系統(tǒng)學譯文集》誕生了。90年代初,周明鎮(zhèn)、張彌曼等人又主持編譯了《分支系統(tǒng)學譯文集》的姊妹篇《隔離分化生物地理學譯文集》?!斑@在現(xiàn)在看來可能不算什么,但在當時,這兩本書的影響非常大。通過這樣的方式,西方的學術思想很快地被運用到國內的科研工作中,我們這一代人得以把'文革’中耽誤的時間補過來了?!睆垙浡膶W生、古脊椎動物和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朱敏說。朱敏也參與了第二部譯文集的編譯工作,回想起當年和老師一起編譯書稿的場景,他很有感觸,“他們有幾位已經是院士了,還在做那么具體的工作,而且學風非常嚴謹。哪怕只是一個單詞、一個術語,幾位老先生都會翻來覆去地推敲半天?!痹诂F(xiàn)任所長周忠和看來,張彌曼一直是個“學術型的領導”:“外國專家到所里做講座,一般人如果有一兩句聽不懂的,可能含混一下就過去了,但她一定會追著問:'對不起,能不能再說一遍?’她也不著急,也不會因為已經是大教授了,問這些問題而不好意思?!?無論是對學生還是對自己,張彌曼都十分嚴格,但她并不古板,總會盡最大可能幫助后輩。在采訪中,周忠和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起自己年輕時轉專業(yè)方向的經歷——因為發(fā)現(xiàn)了兩塊重要的鳥類化石,原本研究魚類的他提出想轉去研究自己更感興趣的鳥類,這在當時是很不合規(guī)矩的事,但張彌曼站出來支持了他。不僅如此,后來張彌曼還主動幫他聯(lián)系到了參加國際會議的機會,為他出國深造寫推薦信。2015年,已經是中國科學院院士、美國科學院外籍院士的周忠和受邀參加母校南京大學的本科生畢業(yè)典禮,他在演講中特別提到了張彌曼:“我們研究所的張彌曼院士教導我要多幫助別人,她的話讓我銘記在心。事實上,她和研究所的其他老先生們從我讀研究生開始,就一直給予了我很多無私的幫助。在后來的工作中,我慢慢更加深刻體會到了'幫助別人,就是幫助你自己’的道理,并且從中受益匪淺?!比缃?,朱敏也早已是知名的古生物學家。當年張彌曼和幾位前輩的言傳身教,至今影響著他。今年年初,他應邀為即將出版的《人類簡史》中文版撰寫序言。當他發(fā)現(xiàn)書稿中存在一些專業(yè)術語的翻譯錯誤時,索性利用春節(jié)假期的時間,自己在家把書稿從頭到尾校對了一遍?!斑@可能就是師門傳下來的: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很嚴謹?shù)刈龊?。”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張彌曼給身邊人留下印象最深的還有她率直的個性和正直的為人。得益于自己在國外學習的經歷,她非常注重國際交流與合作。早年所里剛開始與外國學者合作時,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如果一項研究所用到的化石是由中方學者提供的,那么無論中國人有沒有參與具體的研究工作,論文發(fā)表時都要被列為主要作者。但張彌曼叫停了這一“傳統(tǒng)”——這樣的做法贏得了國際古生物界的尊重,更為日后國內外學者的交流合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皬埾壬塘x執(zhí)言,得罪人的事是不少的……說她很有個性都是比較mild(溫和)的表述了?!惫┞氂诿绹八_斯大學自然歷史博物館暨生物多樣性研究所的苗德歲是張彌曼多年的合作者,兩人曾一起合作發(fā)表過近20篇學術論文。在他眼中,張彌曼無論是身處領導崗位,還是作為普通的科研人員,從來都是“堅持原則,不講情面”;面對科技界存在的一些學術不端行為則“深惡痛絕、直言鞭撻”?!爸劣趯ξ覀兏P系比較近的人,她說話更不客氣,以至于她的一個學生曾說過:張老師雖然不怎么批評我們,但有時她不經意的幾句話,也會讓你感到'受不了’?!泵绲職q說?!叭绻闶桥?,早就拿到這個獎了”3月22日,法國巴黎,中國科學家張彌曼獲頒“世界杰出女科學家獎”后致辭。接受采訪的這天中午,張彌曼的午餐是前一天所里開會統(tǒng)一發(fā)的盒飯——昨天她吃了一半,剩下的正好可以再吃一頓。進入人生的第82個年頭,她依然對化石投入著最多的精力,之外的事情都不大介意。每周除了和遠在美國的女兒視頻、看望生病的妹妹,其余時間她都會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小時工每周到家里做兩次飯,每次做好她就可以連著吃上兩三天;而辦公室的地上,干脆放著大包的即食燕麥片。張彌曼的生活并不缺乏情趣。她喜歡唱歌,前些年就加入了中科院的“院士合唱團”。不過,后來因為心臟問題,“上不來氣,已經一年多沒有去過了。”她半開玩笑地說,自己也想去跳廣場舞,“可惜錯過了學習的年齡,現(xiàn)在跳不動了?!爆F(xiàn)在,看書成為了她工作之外為數(shù)不多的休息方式。她看《狼圖騰》,讀史鐵生與周國平,也讀英文版的《達·芬奇密碼》、彼得·海斯勒的《江城》?!坝行﹩卧~現(xiàn)在都記不住了,就跳過去,跳不過去的就用手機查一查?!睆?016年被授予“羅美爾-辛普森終身成就獎”,到這次獲得“世界杰出女科學家獎”,這幾年張彌曼變得越來越忙。研究工作之外,開會、審稿、寫推薦信、見老朋友……各種雜務紛紛找過來,她一樣一樣地慢慢做,“但其實心里很著急”?!叭绻F(xiàn)在每天能工作六七個小時,我就特別高興了?!彼袊@道。近年來,盡管工作速度已經比年輕時慢了許多,但她嚴謹認真的作風卻沒有絲毫改變。在苗德歲的眼中,張先生總是“極度謙虛平等”,即便是修標本、拍照片、畫圖這類輔助性工作,也都親自動手。他還記得,前些年兩人在合作撰寫有關伍氏獻文魚的論文時,為了取得更確切的實驗數(shù)據,七十多歲的張彌曼不顧自己年邁多病,幾次奔赴上海,利用兄弟單位的實驗設備反復檢測,直到取得準確滿意的結果方才定稿。2008年,這篇論文在《美國科學院院刊》(PNAS)上發(fā)表,他們的研究結果指出,伍氏獻文魚這種骨骼異常粗大的魚類見證了印度板塊與歐亞板塊相撞、青藏高原隆升以及由來已久的干旱化進程?!八呛m先生那句名言的忠實踐行者:在科學研究上,'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有七分證據不說八分話’?!?苗德歲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眼下,張彌曼在做的是有關中生代鯉科魚類咽喉齒的研究——上世紀90年代中期,為了給年輕人創(chuàng)造更大的發(fā)展空間,她將自己一直在做的、“學術含金量”更高的泥盆紀魚類研究“讓”給了學生朱敏,自己則轉而投入了中生代魚類的研究中。?以常人的視角來看,這似乎是個很不明智的選擇:在生命演化領域的研究中,越往“生命樹”基部走,越富有挑戰(zhàn)性,但也越有可能產生重量級的發(fā)現(xiàn)。與泥盆紀魚類不同,中生代魚類所處的時期并不涉及生命演化過程中關鍵事件的發(fā)生節(jié)點,因而并不那么容易出成果。張彌曼當然也清楚這一點,但她還是一點點地做著:這些年,她把自己的一些“一看就知道能出成果的好化石”送給了有能力的年輕人,自己則撿起了現(xiàn)在手上這些沒人愿意碰的“硬骨頭”。在她看來,這些化石可能不像有的化石那樣能夠登上很好的期刊,但如果做的時間長了,積累了足夠多的材料,或許十幾年、幾十年后的某一天,后來的研究者們就能從中看出些眉目?!耙苍S我看不到這件事能做出什么好的結果了,但前面總要有人來做這些積累的工作?!彼f。和化石打了一輩子交道,張彌曼常常以“運氣好”自謙。每每談起自己“為平衡家庭和事業(yè)做出的犧牲”,她總是說:“我們這一代人,孩子生下來送到老人家,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沒有什么特別”。前幾天,一位搞物理學的老朋友發(fā)來短信祝賀她獲獎,她不好意思地說:“如果你是女的,早就拿到這個獎了?!敝烀舳美蠋煹木o迫感和幸福感。“對于我們這些研究生命演化的人來說,人的生命對于整個動物演化進程而言,不過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間。作為一門基礎科學,古生物學不會像應用科學那樣立竿見影地起到作用,我們所做的其實是幫助人們了解地球的歷史,對完善人類的知識體系作一點貢獻?!睆垙浡硎苓@樣的純粹和遼闊。很多時候,她不喜歡講自己的成績,只有在談起自己做的研究時,才滔滔不絕,眼睛閃閃發(fā)亮。那是一種簡單的、具體的快樂:“每做一點點,可能就會有一點點提示,然后可能就會往前走一點點……就有點兒像當年他們發(fā)現(xiàn)DNA雙螺旋結構,可能很多人覺得他們那個比較高級,但我覺得,我們這個也特別好。”張彌曼很喜歡蘇軾的一句詩:“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庇心贻p人問她,該怎樣消解日復一日平凡工作、生活所帶來的倦怠感?“我真的不知道,”張彌曼遲疑了片刻,眼神里閃現(xiàn)出一位老人最真切的關懷和一絲真誠的困惑,“我總覺得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真的沒有時間倦怠。”科研成就張彌曼在瑞典演講回國后,她長期從事比較形態(tài)學、古魚類學、古生態(tài)學等研究,對泥盆紀總鰭魚類、肺魚和陸生脊椎動物起源的研究頗有成果,并對傳統(tǒng)理論提出了質疑,受到國際上的重視。在中新生代含油地質層魚化石的研究中,探明了這一地質時期東亞魚類區(qū)系統(tǒng)演替規(guī)律,為探討東亞真骨魚類的起源、演化和動物地理學提供了化石證據,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對中國東部油田有關地層的時代及沉積環(huán)境的看法,在學術上和實際應用上都有重要價值。對泥盆紀總鰭魚類、肺魚和陸生脊椎動物之間的關系的研究所得出的結果,對傳統(tǒng)的看法提出了質疑,受到國際上的重視。在中新生代含油地層魚化石的研究中,探明了這一地質時期東亞魚類區(qū)系演替規(guī)律,為探討東亞真骨魚類的起源、演化和動物地理學提供了化石證據,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對中國東部油田的有關地層時代及沉積環(huán)境的看法,在學術上和實際應用上都有重要價值。近年來,在我國云南東部距今4億年前所形成的巖層中,發(fā)現(xiàn)了總鰭魚類化石。為了紀念我國古脊椎動物的奠基者楊鐘健教授,給它起了名字叫楊氏魚,它與扇鰭類有很多非常相同的地方。按傳統(tǒng)的看法,它應該具有內鼻孔。我國著名古魚類學家張彌曼教授,采用連續(xù)切片的方法,對楊氏魚的吻部進行了詳細的研究后發(fā)現(xiàn):楊氏魚的口腔沒有內鼻孔。在中國發(fā)現(xiàn)的總鰭魚沒有內鼻孔,那么,在外國發(fā)現(xiàn)的總鰭魚是否真像前人所說那樣有內鼻孔?她帶著這個問題,先后對雅爾維克教授所作的切片重新作了觀察,同時對英國、德國、法國所收藏的同類化石作了詳細的研究。她發(fā)現(xiàn)它們均與楊氏魚相似。在雅氏所描述的真掌鰭魚的標志上,內鼻孔所在的部位并不完全,有的甚至沒有保存下來。因此,雅氏所畫出來的圖都是“復原”出來的,也就是說其真實性不強。于是,人們對扇鰭魚是否有內鼻孔這個問題打上了一個大問號。四足動物用肺進行呼吸。因此,它必須要有與外鼻孔相通的內鼻孔,這樣才能使外面的空氣)順利地進入到肺,保證動物對氧氣的需要。張彌曼教授通過對我國云南楊氏魚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否定了扇鰭魚類有內鼻孔的傳統(tǒng)看法,這樣就從根本上動搖了總鰭魚類是四足動物祖先的地位。這是本世紀以來對這一傳統(tǒng)的四足動物起源說的一次真正挑戰(zhàn),在全世界地質學界和古生物學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動。當然,要解決四足動物起源的問題,除了深入開展古魚類學的研究外,現(xiàn)代生物學的研究也很關鍵。如對現(xiàn)代四足動物的研究,對現(xiàn)代肺魚和拉蒂邁魚蛋白質分子序列的研究等,也許能提供一些更為重要的線索。戴爾頓先生(Rex Dalton)撰寫的 《她迷上了化石》一文,文中報道了我國著名古生物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張彌曼的學術生涯?!蹲匀弧冯s志專文介紹科學家業(yè)績的先例罕見,而專文介紹中國科學家個人,至少據筆者所知還是首次。下文根據《她迷上了化石》一文摘要編譯而成,并更正了原文中個別不準確之處。美國亞利桑那州麥薩城的沙漠環(huán)境,不太像是談魚論水的理想之地。然而,去年秋天,來自世界各國的古生物學家們,聚集在那里的一個會議中心的講演大廳里,歡慶和表彰一位終生研究古海洋和古魚類的科學家的學術生涯。由北美古脊椎動物學會舉辦的這一榮譽學術研討會,旨在表彰中國最優(yōu)秀的古生物學家之一——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前任所長張彌曼院士。她的工作,已幫助澄清了生存于四億年前的海洋里的魚類和由其演化而來的呼吸空氣的陸生動物之間的聯(lián)系。如今69歲的她,多年來在把鮮為人知的中國魚化石引起科學界的關注方面,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張彌曼院士的學術生涯,遠非是一帆風順的。由于她的祖國的政治風云變幻,伴隨她的一系列成功,也曾面臨過重重困難。盡管如此,她對魚化石研究的熱情從未消減。她在內陸亞利桑那州一家旅館里接受采訪時,笑著說:“我還在挖掘和采集魚化石?!睆堅菏康母赣H是優(yōu)秀的生理學家,他希望女兒成為一名醫(yī)生,但她對祖國的愛使她選擇了學地質。上世紀50年代初,她和一批有志青年一道進了北京地質學院學習,以期為祖國尋找礦產資源。入學不久,她被選拔留蘇,1960年畢業(yè)于莫斯科大學?;貒?,被分配在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1965年,張彌曼院士又被選送到當時古生物學研究重鎮(zhèn)之一的瑞典國家自然博物館(斯德哥爾摩)留學。當年從德國去瑞典國家自然博物館作博士后的舒爾茨教授,回憶起跟張彌曼在一起的日子說:彌曼帶去的從云南早泥盆紀地層中采集的魚化石,對當時瑞典學派的鼻祖斯坦秀和雅維克等人所持的肺魚和總鰭魚系統(tǒng)發(fā)育關系的傳統(tǒng)觀點,提出了挑戰(zhàn)。雅維克甚至于戲稱其為“魔鬼般的魚”??上?,不久國內“文革”開始,她于1967年初應招回國,使張彌曼院士的這一研究推遲了十多年。當七十年代底她得以重回瑞典完成該項研究工作、并于八十年代初發(fā)表該項成果后,仍然給四足動物起源、古魚類的形態(tài)學、系統(tǒng)發(fā)育和生物地理的研究領域帶來了重要的影響。張彌曼院士目前的工作,聚焦于自白堊紀以來魚化石群跨太平洋分布的格局;魚群的跨太平洋分布在距今三千四百萬年到五千六百萬年的始新世時,達到了高峰。其后,許多種類在亞洲絕滅,卻在美洲得以幸存。張院士說:“追尋這些魚類的起源和分布,是非常令人興奮的工作?!比鸬鋰易匀徊┪镳^的資深研究員沃德林教授,在張彌曼院士七十年代底重回瑞典留學時,也在那里讀研究生。他說:“她的不說過頭話的作風使她的數(shù)據資料更可信。她不會越出證據說話,她從不夸張。因此,當她說什么的時候,你就信?!睆垖χ袊派飳W的貢獻得到了承認,1983~1990 年間,她連續(xù)擔任了兩屆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所長。她在任所長期間,積極改善研究人員的生活和工作條件。她歷來誨人不倦、提攜后進,總是把培養(yǎng)人才放在第一位,受到青年學生們的愛戴。例如,她屬下曾有一個研究生周忠和,起初是研究遼西熱河生物群中的魚化石的,后來在野外發(fā)現(xiàn)了鳥類化石。于是,他向時任所長的張彌曼院士提出,改變研究方向。在當時,這是犯忌的;但張從所里的工作需要和周的潛質等多方面考慮,便破例批準了?,F(xiàn)在,這位年輕人對熱河生物群鳥化石的研究,已在國內外引起高度重視。最初看起來似乎是很不起眼的研究轉向,卻為后來使中國成為古生物學研究的主力鋪平了道路。不久,世界各國頂尖的古生物學家都紛紛跑到中國來了。雖然同行們經常談論張的溫和及熱情的一面,可大家都知道她也有“鐵血”和堅強的一面。在采訪過程中,每當記者問及她的成就時,她總是避而不談,反而把成績歸功于她的學生和同事們。幸運的是,她的學生和同事們將把研討會上的論文結集出版,作為記錄她的學術貢獻的一種方式。張彌曼長期從事比較形態(tài)學、古魚類學、中生代晚期及新生代地層、古地理學及生物進化論的研究。20世紀60年代初期在我國東南沿海一帶考查和研究中生代晚期(距今約一億三千萬年)的魚類化石。從事比較形態(tài)學、古地理學、古生態(tài)學及生物進化論的研究。對泥盆紀總鰭魚類、肺魚和陸生脊椎動物之間的關系的研究所得出的結果,對傳統(tǒng)的看法提出了質疑,在中新生代含油地層魚化石的研究中,探明了這一地質時期東亞魚類區(qū)系演替規(guī)律,為探討東亞真骨魚類的起源、演化和動物地理學提供了化石證據,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對中國東部油田的有關地層時代及沉積環(huán)境的看法,在學術上和實際應用上都有重要價值。1965年底至1966年在瑞典國家自然史博物館開始泥盆紀魚類化石的研究。經約十年的文革”間斷后,70年代中期調查、采集和研究了東北白堊紀中期(距今約一億年)及渤海沿岸地區(qū)新生代始新世(距今約五千萬年)以來的含油地層中的魚類化石,對含油地層的時代和環(huán)境提出了與當時通行的觀點不同的意見,后來被石油地質專家們采用或部份采用,為祖國的石油勘探和開發(fā)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她還結合前人長期以來的工作成果,總結了我國東部晚中生代以來魚類區(qū)系的演替情況,指出了由各時期中國東部魚類區(qū)系與世界其他地區(qū)魚類區(qū)系的異同而引發(fā)的一系列很有意義的、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動物地理學方面的問題。由于生物和地球的協(xié)同進化,這些問題也將涉及到曾經發(fā)生過的有關地質事件。她的這些工作引起了國際同行的廣泛興趣。更重要的是她在泥盆紀魚類研究方面所得出的成果。由于她曾師從瑞典學派的三位主要學者Stensio,Jarvik及Orvig,因此她在斯德哥爾摩期間有可能采用雖耗費大量時間但能提供豐富信息的連續(xù)磨片及臘制模型的方法,對中國特有的產于云南省早泥盆世的肉鰭魚類楊氏魚(Youngolepis)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成為目前曾用這種方法工作的少數(shù)人之一。通過連續(xù)磨片對楊氏魚腦顱、腦腔及血管、神經通道的復原而得到的詳細結果不僅用傳統(tǒng)的觀察方法很難獲得,甚至采用最新的用CT照影的方法也無法得到這樣準確的信息。她對楊氏魚及另—種肉鰭魚類,即屬于肺魚類的奇異魚(Diabolepis)所作的形態(tài)解剖學方面的工作對于近十幾年來肉鰭類的系統(tǒng)發(fā)育關系和四足動物起源方面的研究有較大的影響,受到國際古生物界和系統(tǒng)動物學界同行的普遍重視。由她主持的課題在泥盆紀魚類化石方面所取得的重要成果,曾獲得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一等獎,中國科學院重大成果一等獎;此外,她對中國東部中生代及新生代魚類區(qū)系的研究,也曾獲中國科學院科技進步二等獎。油田開發(fā)20世紀初,由于勘探技術的落后,中國的石油大部分依靠進口,石油資源很少被發(fā)掘,中國還被西方地質學者稱為“貧油國”。新中國成立后,全國人民倡導“自力更生、艱苦創(chuàng)業(yè)”,而石油是工業(yè)的“血液”,政府加快了石油勘探的步伐,上世紀60年代,一場轟轟烈烈的“石油大會戰(zhàn)”如火如荼地進行起來。此時剛參加工作的張彌曼,在我國東部沿海地區(qū)采集了中、新生代地層的魚類化石,通過對形態(tài)、分類、動物群的分布等方面的研究,以及古動物地理和古環(huán)境的研究,張彌曼不僅在古生物學基礎理論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研究成果,也給石油勘探工作中的地層對比、地層時代和沉積環(huán)境的確定提供了重要信息。在大慶油田開發(fā)之初,各界專家齊聚一堂,根據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判斷地下石油的分布。當時,不少人都認為含油層應該在距今1.5億年的早白堊紀,石油勘探也應該集中在相應的地層內進行。但張彌曼卻不這么認為,她根據地層中的化石樣本,結合對東亞地區(qū)古魚類演變規(guī)律的研究,她提出,含油最豐富的地層應該在距今1億年左右的晚白堊紀時代。她的觀點為地質專家在尋找油層時提供了科學依據。此后,隨著大慶油田里第一股石油從地下汩汩而出,張彌曼的觀點也被隨之證明并引起轟動。勝利油田開發(fā)時,張彌曼發(fā)現(xiàn)海洋曾經覆蓋那一區(qū)域兩次,因而成油地質時代也會與普通油田有所不同,這一觀點也為勝利油田的順利開發(fā)提供了條件。2005年秋天,世界各國的古脊椎動物學家云集美國,出席古脊椎動物學會第65屆年會,同時表彰一位科學家對該學科所作的杰出貢獻。這位科學家就是張彌曼,迄今世界上只有極少數(shù)德高望重的科學家在這類國際學術會議上獲此殊榮。解密歷史謎團每塊化石都見證著一段歷史,而張彌曼的工作則是揭開這些化石背后的謎團。生物進化論認為,陸地上的四足動物是由水中的脊椎動物——魚逐步進化過來的,但是究竟哪一種魚是陸地四足動物的祖先?近百年來,學術界一直爭論不休。當時,一位在古生物學研究上頗有影響的瑞典古生物學家認為,總鰭魚類是陸地四足動物祖先,這一觀點也被其他學者所認同。1980年,張彌曼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到瑞典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工作,通過那里的技術和設備來研究中國總鰭魚類化石,她發(fā)現(xiàn)這種魚沒有內鼻孔,而沒有內鼻孔就不能離開水呼吸空氣,也就不存在上岸生活的物質基礎。美國著名的魚類學家羅森在寫給張彌曼的信中指出:這一發(fā)現(xiàn)使傳統(tǒng)理論發(fā)生動搖。2008年,歷時2年多才探尋到的“伍氏獻文魚”化石被送到了張彌曼那里,這是其他科學家從青藏高原北部干旱的古鹽湖沉積地層中取出的古魚類化石。研究后,張彌曼根據魚身上超常粗大的骨骼,推測出青藏高原的隆起和氣候的持續(xù)干旱化。那一塊塊普通人眼中顯得生硬的石頭,卻一直給張彌曼帶來無窮的樂趣,她常常一擺弄就是一上午。沉迷在化石堆中多年,她一直堅持自己動手采集化石、修理化石、給化石拍照、研究化石?!白约号臇|西自己知道,哪怕不小心把化石弄壞了,也不會妨礙我的研究。”張彌曼謙虛地說,她研究化石的目的是做學問,在勘探幾大油田時,各界學者都根據自己的專業(yè)知識提出了觀點,她也只是其中之一,做了分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