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老屋的優(yōu)美散文
下午閑暇,于是,蹲在臺階上曬太陽。
天氣預(yù)報說,近日會急劇降溫,局部地方將出現(xiàn)雨夾雪的惡劣天氣。天未變冷,人心已涼。只感覺這個冬天來得太兇猛,讓人一下子轉(zhuǎn)不過彎來。但慶幸的是,前天晚上只刮了一夜肆虐的北風(fēng),第二天,依然是大好晴天。太陽明晃晃的高懸在頭頂,暖暖的像冬天炕上的火盆。但是,路面低洼處的水結(jié)了一層晶瑩的冰花,氣溫還是大幅度的下降了,早晨出門,只覺得耳大招風(fēng),疼的生硬,讓人想摘下來裝在溫暖貼身的衣兜里。冬至剛過,冬天的堅硬和肅殺,就從各個角落鋪天蓋地而來。
冬天到了,天就短了。蹲在臺階上,冬日的夕陽顏色好,熱度足,曬得人懶洋洋的,真是一種簡明而愜意的享受啊??粗﹃柌患辈幻Φ慕o大地披掛上一層黃金甲,看著夕陽柔情脈脈的將面前一棵老樹的影子,變瘦拉長。我忽然不由自主的心焦、煩亂,坐臥不安,內(nèi)心欲罷不能蠢蠢欲動。好想要遠(yuǎn)離什么,又好像要非得苦苦追尋到什么不可。認(rèn)真想想,我其實真沒處可去!車水馬龍的鬧市,讓我心生煩擾和壓抑。綠意盎然的原野,對肅殺的冬季來說,已成昨日黃花和明麗回憶。家是溫馨的港灣吧,但好像在潛意識里,覺得那個有土炕、盤著大鍋臺,院子里有樹、牛圈中有牛、雞窩里有雞、后門狗窩中、黑狗拖著鐵鏈撲騰躥跳的家,才是我荒廢、遠(yuǎn)離已久而又魂牽夢繞的家……
我是想去看看我的老屋了。
其實,我在鄉(xiāng)下教書,老屋離學(xué)校只有二三里遠(yuǎn),我就在家門口傳道授業(yè)解惑。夏天時,白晝炎炎,老屋是我常去光顧守望的地方。我在老屋的房前屋后種菜,輕松散漫地,拔拔院子里的荒草。在黃昏時分,坐在院里的石板前,慢悠悠的喝點啤酒,享受涼風(fēng)襲面,輕嗅野草清香與苦澀的氣味,看落日在對面的房頂上痛苦妊娠般欲走又留……
馬郎洼村的父老是喜愛我的,我在他們眼中是先生。他們敬慕有知識能脫離土地的人,他們骨子里也向往風(fēng)雅。他們向我老遠(yuǎn)打招呼問好,打問娃娃的學(xué)習(xí),寬厚大度的告訴我,他們的兒子孫子如果不聽話,就讓我使勁的修理,畢竟嚴(yán)師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嘛。我一一應(yīng)承。爾后,他們推心置腹的給我說:你要經(jīng)管好你的老屋,種菜種糧食。常回來看看,炕,要定時燒一燒,不然會屋內(nèi)涼氣逼人陰森敗落。有漏雨的地方,趕緊換瓦。要防賊,要鎖好門,挖的洋芋和蔥趕緊挖坑窖起來,地可能已凍了那么,埋在麥草里也不失是一種防凍良策。你不要瞧不起農(nóng)村,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你照管呵護(hù)好你的老屋,將來退休了,別和兒女混在一起,回你老屋來,清清靜靜空氣新鮮安享晚年……
說的是啊,我是馬郎洼土生土長的孩子,每一條山嶺,每一條溝壑,我家的每一塊土地,都留下過我童年、及長大成人的腳印,都見證了我在成長過程中的憂傷與甜蜜。我沒有漂泊在外遠(yuǎn)離故土,更沒有迫不得已背井離鄉(xiāng),但我還是那么的眷戀我的老家——我在馬郎洼的老屋。
在經(jīng)受了失意及委屈時,我就慌張如喪家之犬,奔來跑去,最后,還是選定老屋做我的避難所和靈魂棲息地……
在老屋的院落中走走停停,在老屋后面的打麥場中一個人發(fā)發(fā)呆,拿一把鐵锨這里剜剜、那里鏟鏟,掐幾片蔥葉嚼嚼,在老父親散發(fā)著旱煙味和汗水味的被垛上上躺躺,擦擦拭拭母親生前一直使用觸摸過的鍋碗瓢盆,在無意識的隨意忙碌中,時間過得悠悠蕩蕩,心情也悠悠蕩蕩,變得明凈豁亮……
老屋,是父母一輩子苦心竭力建造的人生里程碑,是父母留給兒女子孫后代的念想。有父母在其中忙碌操勞、高聲大嗓說話的老屋,是讓人頓生溫暖而時時向往的地方。時時回到老屋,其實是時時對父母的牽掛于懷想。既是對兒時舊夢的重溫,也是對老之將至的父母的關(guān)懷與惦念。
可是,我的母親去世了。我的老父親老景凄涼,一個人孤苦伶仃形單影只,在人生夕陽時,不堪忍受寂清與對母親的牽腸掛念,也喂不了那么多牛,也營務(wù)不了偌大的莊稼,干脆,在親友的勸說下,去外地的建筑工地看大門,去打發(fā)、消磨殘年……
沒有了父母充斥在其中的老屋,我一直把他當(dāng)做一種多余的存在,一種累贅。
每次路過時,都故意克制自己不去瞥她一眼。我不想邁進(jìn)那個沒有生氣、蛛網(wǎng)縱橫、陰濕荒涼、雜草叢生的院落。
今天下午,好像鬼使神差,我又徘徊到了老屋門前。
我的老屋很好找,在周圍潔白瓷磚耀眼、好像馬群中的褪毛駱駝一樣醒目而又黯淡的農(nóng)家建筑,就是我從前的家,就是我欲言又止的老屋。
門前,野草沒夏季那蓬勃霸道了,低矮的荒草,像已被征服的亡國奴一樣伏低伏小緊貼地面;仗著身高體壯、逞能一夏的大草,也被凜冽秋風(fēng)掃蕩的只剩下嶙峋弱骨在冬日斜陽中茍延殘喘。大門上的鐵鎖,老父在時,怕風(fēng)吹雨淋失效而給它裹過塑料外衣,老父離開,我的不在乎和懶惰,又把那一團(tuán)塑料外衣給剝離丟棄了,鐵鎖依然盡著它防盜守院的本質(zhì)職責(zé),只不過紅銹斑斑,看起來仿佛像歷盡歲月滄桑的暮年老人……
老屋的走向橫對馬路,一溜五間瓦房與馬路平行。當(dāng)時窮,再加上圖省事,大門通向院落的走道其實就是最中間的一間房子。水泥鋪就的甬道,來來回回穿行過架子車,停放過自行車和我的摩托車,割胡麻時,還恰如其分的容納過我的汽車……那一年,我二十六,和老婆在晚上吵架了,吵得氣急敗壞如火如荼。老婆賭氣鬧著回娘家。我拉拽無法使其止步,哀求無法使其回心轉(zhuǎn)意的關(guān)鍵時刻,老父親從屋里循聲而出,就在這條甬道上,不由分說不分青紅皂白,甩手給了我兩巴掌,在我眼冒金星不辯東南西北時,適時而又果斷的制止了這場內(nèi)訌。打兒子就等于制止兒媳婦,于是孩子不哭了,媳婦不鬧了,一切復(fù)歸平靜。該睡覺的裝著睡覺,該準(zhǔn)備明天農(nóng)事的繼續(xù)手里的活計……半夜起來給牛添夜草的父親,在后門黑狗的又一次清醒吠叫中,煙鍋中火星明明滅滅,坐在牛槽邊上,看黃牛牛慢慢地咀嚼和反芻……
進(jìn)了大門,緊靠西邊的一間房,是廚房。似乎還晃動著母親在冬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戴著尖尖的毛線帽子為我們拾掇炊飯的身影。那把切菜刀,從我依稀記事起,就熨帖的放在暗紅的梨木案板上,直到現(xiàn)在,還躺在那個顯眼的位置上,刀把被摩挲的光滑圓潤、恰恰一握,刀刃,兩頭凹進(jìn)中間微凸……
由于父親生病,再加上供我上學(xué),那時,我們家是全村最窮的一戶。那是1999年,村子里富裕人家都已裝上固定電話,只有我家,還戳在老村子的溝邊。只一戶,沒有鄰居,沒有鄉(xiāng)親來串門。單門獨戶的我家,好像被村落隔絕了、遺棄了。那時的自卑,毫無遮掩的寫在全家人的臉上。日里思,夢里想,都要修一處新莊基,融進(jìn)村子熱鬧與熙攘中。終于攢了一點錢,再加上我們小兩口的工資,決定動工修一處新房子.再不修,我家就成獨門絕戶了。母親,是她所有姊妹中排行最小的,幼年雙親俱亡。兩個哥哥,既是兄長有是父母,苦苦拉扯她長大成人。在新房子動工時,我的兩個舅舅毅然停下了家中的活計,風(fēng)風(fēng)火火都趕來幫忙。大舅那時已六十好幾,負(fù)責(zé)給我們打理建房用的木料。二舅,那年五十八,邊和匠人說趣話逗笑鼓勵士氣,一邊在我家舊房高高的屋脊上揮舞厥頭拆除舊木料,塵土飛揚中揮汗如雨。農(nóng)村人家,修一所新房子,難以想象的艱辛和酸楚……新房終于落成了,父母的臉上露出了難以遮掩的驕傲和滿足感。但是,母親沒住幾年,就匆匆棄世而去。再后來,追趕潮流,在鄉(xiāng)下可能工作一輩子的我,竟然買了樓房。而兩個舅舅,也在短短幾年先后離開人世,大舅前年患肝癌去世,二舅在我家新房落成后的第二年,得了腦梗塞。
造化弄人!誰也沒料想到的是,頭一年還精神矍鑠生龍活虎的二舅,第二年竟半身癱瘓喪失言語能力,連吃飯都要人來喂。二舅這樣的苦罪活活受了三年,在冬季的一個夜晚,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從這個充滿了苦難和嘲弄的世界上,解脫了……有時我想,有些人,降臨人世,是專門來享福的;有些人,來到這個世上,是來飽受苦難和折磨的……冥冥之中,似乎命中注定。可能很多父老,只有在死之將至的剎那,才會有所領(lǐng)悟和超脫……兩個舅舅,他們都沒活過七十……
老屋院子里,有一棵梨樹,那是母親栽的。本來是一棵野生杜梨樹,移栽到院子里專門請人嫁接后,才長成了梨樹。父親一輩子對栽植果樹不感興趣,即使田邊地畔長有果樹,父親也會毫不猶豫的連根挖掉。父親的心思全放在土地的耕種和莊稼的營務(wù)上。挖樹的理由很直接很簡單:樹越長越大,龐大的樹冠遮蔽了大量的陽光,影響樹下莊稼的生長。而且,犁地時,阻擋磕碰不方便。
屋后打麥場地畔那一棵離地三尺后,枝椏張牙舞爪向四周縱橫伸展的桃樹,也是母親親手種植的。而用尼龍繩子綁在桃樹枝干上、目的是想拉直樹身、矗立在西邊地頭的那棵核桃樹,是母親鼓動父親,從對面山坡生產(chǎn)隊里的樹林中連夜偷挖回來的。母親說,栽上一顆核桃樹,等核桃樹長大時,妞妞(我女兒的小名)也長大了,核桃樹葉,能給妞妞包染指甲,再有幾年,妞妞就可以哧溜哧溜爬上樹摘核桃吃了……可是,等到我們的妞妞長到能爬樹摘核桃吃的年齡時,他的祖母,早已安睡在地母的懷抱中好多年了。母親去世時,我們的妞妞才四歲,長大成人后,肯定連奶奶的模樣都記不清楚、想不起來。奶奶對她的期盼與祝福,只能通過我的絮絮叨叨,像講童話故事一樣說給她聽……
后門旁的狗窩中,早已沒了狗,堆放著一些玉米芯和零碎木料。幾年前,我養(yǎng)過一條碩大威武的黑狗。黑狗最信賴最親近的人是我,我把他從狗販子那里買過來,我把他帶進(jìn)了這個貧寒而又溫暖的家。我偷偷喂它白面饅頭,一有時間就快活地逗它、欺負(fù)它。在它最需要撒歡宣泄體力的時候,我會解開鏈子讓它繞著院子狂奔嚇得母雞亂竄撲騰。黑狗巴結(jié)、熱愛著家庭里的每一個成員。它向家人邀寵示愛的方式,就是當(dāng)人通過后門時,不厭其煩的蹭人的腿、直立起來往人身上輕輕地?fù)涔?,尾巴能搖出風(fēng)車旋轉(zhuǎn)的狀態(tài)。但有一次,女兒經(jīng)過它身旁時,他一如既往像開玩笑似的一下子就撲到了孩子。女兒嚇得小臉煞白,哇哇大哭。妞妞那次受了驚嚇,晚上睡覺很不踏實,經(jīng)常從夢中驚醒。由于疼愛女兒,我一下子對黑狗火冒三丈,用一條鞭子狠狠地抽它,它嗚咽哀鳴,弓著腰身夾著尾巴上躥下跳。挨過打后的幾小時,它不在像往日那么張狂和歡實,身子趴得平平的,兩條前腿伸的直直的,狗頭前傾、老老實實的埋在腿上,黑眼珠委屈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留意著我的一舉一動……搬家時,我把它送給了親戚。兩個月后,親戚把它賣給了做狗肉生意的食堂,獲得了200塊錢……人有人性,狗有狗心。狗對人無怨無悔的忠誠,狗對家庭不屈不撓的眷戀,人對狗的拋棄及不負(fù)責(zé)任,想起來讓人心里發(fā)酸。在農(nóng)村,一條看家護(hù)院的狗,養(yǎng)的時間長了,就相當(dāng)于這個家庭的一口人。我覺得,養(yǎng)什么都行,最好,別輕易養(yǎng)狗……
后門出去靠東邊的墻根下,曾經(jīng)是我家的牛棚,有水泥牛槽、和用木樁樹枝圍堵起來的柵欄。柵欄里,前前后后拴過四頭老牛。有五六頭毛色潤澤光滑的小牛犢,在這里出生、撒歡,成年以后繼續(xù)被拴在在曾經(jīng)拴過它們母親的木樁上,給我家拉車、拽犁。大牛碎牛賣光后,這里堆積了父親上山爬洼砍來的荊棘、樹枝。父親讀過小學(xué),看過一些民間故事,父親一直向往著民間故事中打柴、喂牛、種地的傳統(tǒng)農(nóng)人日子。父親說,他小時候,恰逢三年饑饉時期,地里打不下糧食,荒山野嶺中連蒿草、狼牙齒都不見蹤影。鍋底下沒有能少的干柴,他從十三歲時起,就和小伙伴們手里拿鐮刀,腰中系繩,在懸崖邊、在半截懸空的溝邊崖畔,為爭奪一刻枯枝打過架……自母親過世后的秋天開始,父親早晨熬點罐罐茶,吃點烤的焦黃酥脆的饃饃,不顧秋風(fēng)蕭瑟,在溝邊、在崖邊,帶著攫頭和鋸子打柴,遠(yuǎn)遠(yuǎn)看去,崖邊黃塵滾滾,砍剁聲聲聲鏗鏘……可是苦了我,下午放學(xué)后。飯都來不及吃,饑腸轆轆中,使盡渾身解數(shù),像負(fù)重的毛驢一樣,把老父親的勞動成果馱背上來。那些年,靠著父親的干柴,廚房中炊煙裊裊;臥室里,火爐溫暖如春……
從后門出去,緊接著是打麥場。打麥場的后面,是我家的一畝半地。地是好地,就像小學(xué)語文課本里所說的田野中的沃土。我們冬季里院子里的積雪,用架子車從后門拉出來,全部倒在這塊地的中心地帶;所以這塊凹地,旱澇保收、種什么成什么。在這塊地中,我們種過小麥、胡麻、蕎麥、玉米。那一年,老天作美,這塊地種的玉米,獲得了史無前例的豐收。玉米棒,小的大如牛角,大的長如棒槌。我們?nèi)以趯γ娴牡乩锿谘笥蟮臅r候,不知是誰忘了鎖后門,我家養(yǎng)的一頭預(yù)備過年的大肥豬,拱開了豬圈柵欄,從后門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和開懷,在秋天的田野中為所欲為。
家人回來后,一看豬圈中不見諸,都慌了神。要知道,豬比牛更費飼料,養(yǎng)一頭豬所費的五谷雜糧,夠養(yǎng)兩頭大牛了。我們一家不由自主的牽掛著這一頭肥豬。找遍了比人低的所有莊稼,不見肥豬的蹤跡。于是,全家圍追堵截,在這塊玉米地中找到了那頭豬。那頭蠢豬在玉米地里返璞歸真到了它野豬祖先的本真狀態(tài)。我們找到它時,它連吃帶蹂躪,一大片玉米被踐踏的尸骨狼藉,而它正側(cè)臥玉米桿上,享受著秋日艷陽的溫暖和愜意。老家的豬,脖項比頭粗,拴不了韁繩。拽無處抓手,在后面攆吧,豬會惱羞成怒急于跳墻,更怕這頭蠢豬毀壞別人的莊稼。怎么辦呢,于是母親拿著兩個胡蘿卜,在前面引誘哄騙,我和父親在后面連推帶搡,把這頭笨豬歷盡艱辛,請回了豬圈……
眼前,冬日暗淡夕照下的老屋,仿佛是一座破敗、歷史久遠(yuǎn)的古堡……
老屋見證了我們夫妻的歡聲笑語和糾葛纏綿,見證了妞妞的趔趄?qū)W步,見證了母親的繁雜勞作、見證了母親的喪事、還見證了母親棄世后父親的形單影只……
老屋的存在是以父母的健在為條件、給我們提供牽掛與念想。我一直在思考,風(fēng)燭殘年的老父親過世后,我怎樣處置老屋?
我不知道,老父下世后,我會不會再次踏進(jìn)老屋的門檻?我會不會修葺補(bǔ)救它?
一座父母修建的農(nóng)家建筑,到底能在馬郎洼屹立多久?每輩人都在修建莊基,但孫子,看不見爺爺一生苦心竭力建造的房屋里程碑……
馬郎洼是我的家,我要不要像妞妞祖父一樣,給我們的妞妞在原來老屋的基礎(chǔ)上,也樹立一座屬于父輩的農(nóng)家建筑?
畢竟,我們夫妻倆長在農(nóng)村,妞妞也在農(nóng)村出生。我不奢望我的女兒回到艱辛而炊煙裊裊的農(nóng)村,那么,幾十年后,我和老婆退休了,就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黃寨塬上,回到馬郎洼我的老屋院落中,燒好火炕,熬上灌灌茶,在麥草垛旁,一對老態(tài)龍鐘的男和女,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在陽光充沛的麥草垛下,悠然地享受冬日暖陽下的溫馨和舒展……
第二篇:老屋旁邊那座閘優(yōu)美散文
我家老屋旁邊有一座大閘。大閘是新中國建立初期大興水利時修建的一座水閘,條石砌成,水泥溝縫,雙閘室,全長50多米,高聳的閘頭,八字形胸墻,有棱有角,厚實壯觀。人們把水閘叫做大閘,響亮、氣派而親切。久而久之,大閘不僅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水利工程,也是一處遠(yuǎn)近聞名的地理標(biāo)志。
童年的記憶中,大閘給我無窮無盡的樂趣。
春天,閘板攔得很高,大閘像一位溫柔可親的母親,把碧水盈盈的小河擁入懷抱。陽光和煦,微風(fēng)輕拂,河面波光粼粼,倒映著藍(lán)天、白云、村莊、屋舍;細(xì)雨霏霏,煙霧迷茫,河畔綠樹披拂,翠竹掩映,又是一片朦朧景象。我和小伙伴們,在閘墩上或坐或站,一邊欣賞著這詩情畫意的風(fēng)景,一邊手執(zhí)魚竿垂釣,一個個如癡如醉,流連忘返。
梅雨季節(jié)如期而至,大雨滂沱,連日不晴,圩里的積水一齊擁到小河里,像脫韁的野馬一下子奔向大閘。這時大閘像一位指揮若定的將軍,洶涌的河水在大閘前顯得格外馴服,順從地流進(jìn)閘室瀉入大沙河。有時山洪爆發(fā),大沙河猶如怒吼的獅子咆哮起來,水位猛漲,波濤翻滾,大閘像一位忠于職守的衛(wèi)士,緊緊地關(guān)閉閘門,不讓洪水倒流進(jìn)小河。遇到特大洪水,大沙河和小河的水位都超過警戒線,對大閘形成兩面夾擊之勢,退水的時候,大閘處于危急狀態(tài),而每次大閘都經(jīng)受住了嚴(yán)峻的考驗,保證圩堤安然無恙。在發(fā)水的日子里,大人們聚集到大閘,揪心地關(guān)注著洪水與大閘的變化。孩子們也跑到大閘來湊熱鬧,吵吵嚷嚷,蹦蹦跳跳,大膽的還提著魚網(wǎng)蹲在閘胸上捕魚,無憂無慮,不亦樂乎。
幾場洪水之后,小河漸漸地平靜下來,大閘也開始悠閑起來。河水從固定高度的閘板上緩緩淌過,形成一道水簾,跌到閘底,濺起白亮亮的浪花,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如美妙的音樂日夜不息。盛夏時節(jié),孩子們成群結(jié)隊,在水簾里游戲,在閘籠里捉魚,在閘墩上跳水,在小河里游泳。炎熱的中午,閘室里特別陰涼,有人就到里面避暑,還很滑稽地唱起“北風(fēng)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閘室的共鳴作用,歌聲悠揚動聽,給人們帶來一股清涼之氣……
日月如流,轉(zhuǎn)眼我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jìn)入了而立之期。那年,政府對大閘進(jìn)行改建,廢除原來的松木閘板,安裝新的啟閉器。巧的是我家剛蓋好新房,修建大閘的水泥、鋼筋等材料正好借我家的房子保管,利用我家院子進(jìn)行一些部件的加工。由此,我對大閘多了一份關(guān)注,也多了一層了解。我從管理和施工人員那兒得知,過去我們這個地區(qū),水系紊亂,易旱易澇,十年就有九年鬧災(zāi)荒。自從修建了大閘,除了極特殊的年份,三個村的五個圩口二萬余畝良田都能保證豐收,近萬人口從中受益。我第一次認(rèn)識到,這靜臥在我們身邊的熟視無睹的大閘,是多么的了不起。改建后的大閘提高了安全性能,更好地發(fā)揮蓄水與泄洪的作用。每每看到家鄉(xiāng)五谷豐登、美麗富饒的景象,我就聯(lián)想到功不可沒的大閘,對其油然而生敬意。
我離開老屋十年了,和大閘越來越疏遠(yuǎn),只是每次回老家,才去看看。風(fēng)吹雨打,洪水侵蝕,當(dāng)年青白色的麻石已成黑褐色,布滿斑斑點點的苔蘚,大閘留下了歲月的滄桑。面對著與我同齡的大閘,我不禁感慨萬千,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一起涌上心頭,揮之不去。同時,和大閘相比,我又慚愧萬分。半個世紀(jì),大閘堅定不移,默默無語,一心一意,為民造福;三十年來,我卻心性浮躁,靈魂流浪,東奔西走,追名逐利。我常想,縱然有一天我能回歸家園,我還能為大閘為故鄉(xiāng)做點什么呢?
第三篇:老屋情感散文
終于,我推開了那扇門。舊式的鐵鎖銹跡斑斑,桐油漆過的木門在風(fēng)雨的洗涮下蒙上了深深的一層灰色,我伸手撫摸殘留在門角上方的一角年畫兒,它早已褪了色,添了一層厚厚的灰。像是漸漸蒼老容顏,憑增了滿頭華發(fā),滄桑了許多。
木桌,椅凳,仍在記憶中的角落里,像闊別多年的親人再次重聚時竟驚喜地呆住了,已看不清桌面的紋理,雕花間結(jié)滿蜘蛛網(wǎng),一絲一縷勾勒出歲月從他身上走過的痕跡。桌下的角落里,不知是今年還是去年的楊絮靜靜地沉睡。陽光透過屋頂?shù)耐呃?,斜斜的照進(jìn)屋子,無數(shù)的像小精靈般粉末在細(xì)細(xì)的光束里舞蹈。拉開窗,陽光蹣跚的窗簾,微風(fēng)過處,似小家碧玉翩翩起舞的衣裙。窗臺上的梳妝鏡模模糊糊,筆盒里的用過的鉛筆和橡皮擦與玻璃窗上細(xì)碎的裂痕一起隱藏著滿滿的回憶與心事兒。
像是好久無人問津,院子里長了很深的草,直到墻角的屋檐下,滿是荒蕪卻也和漸漸蒼老孤寂的老屋相依為伴。場院邊我種的小櫻桃樹已經(jīng)長得很高,和父親種下的棕櫚樹一起層層疊疊遮住了大半個陰涼。
回來了,我回來了,熟悉的味道。
七月份的尾巴,八月份的前奏。夏的繁盛交替著秋的悲涼,印象里的這個季節(jié)似乎總是不深的。
夏的暑熱漸漸退去,晚風(fēng)輕撫著聒噪的大地,溫順,安詳。余暉將遠(yuǎn)邊的天空染得緋紅,像是害羞的姑娘的臉。暮色漸濃,群嵐隱沒。鄉(xiāng)下的夜,想是比城里的夜來的快些,才是夜色降臨,蛐蛐,夜鶯,青蛙,夏蟬輪番上陣,演奏著美妙的夏天協(xié)奏曲。老屋便和這一切靜默在無邊的夜色里了。
小時候的傍晚,夕陽西下,忙了一天的人們哼著調(diào)兒,荷著鋤頭在田埂小徑上留下瘦瘦長長的影子。夜色四合,院子里的人們搖著蒲扇說著些家長里短的閑話。有星星的晚上,在屋檐下的長凳上聽父輩們談起奇妙的星月故事。
老屋聽著故事,歷經(jīng)著歲月地剝蝕,越來越老卻變得越來越單薄。像極了父親。
五年前的這個時候,也是傍晚,天上還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父親送我去讀書,離開村子。走了,只是沒想到從此我的季節(jié)里便只有寒暑,再無春秋。后面的一年,為了姊妹們的讀書,離開老屋,走了,想象不到四季變換中老屋的樣子。
轉(zhuǎn)眼四年走過,也曾想過回魂牽夢繞老屋,但陰差陽錯還是留了這里。還記得畢業(yè)典禮時老師曾這樣勉勵即將告別母校的學(xué)子:這世上很多努力都是以相聚為目的的,只有母校是以離別為目的。母校的使命就是把你們培養(yǎng)成合格的社會人,交給社會。我想父母也有過相似的心愿。盡管多想子女留在自己的身邊,但不會自私的將子女留在自己的身邊。就像老屋,承載著我們更好生活的夢想?yún)s依舊要選擇孤寂。
寒來暑往,季節(jié)的交替演繹著我們的聚散離合。我知道自己與老屋是越來越遠(yuǎn)了,可能連再回去一次都變得奢侈。就像我與父親,相聚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每年的相聚只是在短暫的春節(jié)里,話越來越少,壓縮的關(guān)心越來越多。
父親是個聰明嚴(yán)厲的人,喜歡傳統(tǒng)文化,愛聽古典樂曲。很小的時候教過我們數(shù)數(shù),背詩,小學(xué)時教過我寫過作文(也因此我的作文經(jīng)常被老師作為范文在全班通讀)中學(xué)時,替我解過幾何也幫我算過物理,高中后,雖時常為整個家庭奔波在外卻也不忘關(guān)心我的學(xué)習(xí)。也曾因為叛逆,怨過父親對待我們的學(xué)習(xí)太過嚴(yán)厲,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教會我的是一種對事兒認(rèn)真的態(tài)度。大學(xué)里的四年,離家雖遠(yuǎn)了,可是溝通像是更多了。通過電話聊古典哲學(xué),現(xiàn)代經(jīng)濟(jì),時事政治,還有中國歷史,從未記起通話是否是長途。父親極其細(xì)心,依然記得送我異鄉(xiāng)上學(xué),在學(xué)校周圍住宿一周陪我適應(yīng)環(huán)境,父親喜歡追求完美,每次離家前總是細(xì)細(xì)地幫我整理我已經(jīng)收好的行李,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是有條不紊。
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偶然聽到父親說起從工作后與我的話越來越少了,先是一陣心涼,然后滿是羞愧。我能感受到他的無奈和比我更透徹的心涼。畢淑敏說孝心無價,父母之于子女無非是讓他們過得快樂,而子女回報父母的太少太少。不能常在身邊照顧,連該有的問候也變得稀少就也太不應(yīng)該了。
前天,父親的生日。我竟忘記了。連一句祝福都沒有。我能想到身處異鄉(xiāng)的他是多么失望,盡管他從來沒有在乎過我們送沒送上祝福。昨天晚上翻開日歷,皤然醒悟,拿起電話,問了問那邊天氣情況和他最近身體狀況,卻怎么也說不出自己本該補(bǔ)上的祝福。
父親老了,就像鄉(xiāng)村的老屋,給我們筑起愛的暖巢,在我們羽翼漸豐中漸漸蒼老,自己的生活卻越來越平淡。去年的這個時候,畢業(yè)參加省考面試回過老屋,院墻草木瓏翠,荒蕪了兒時玩耍的小道,村子里的人家也變得零零散散,聽院里的老人說大都搬進(jìn)城里去了。城市化進(jìn)程日益加快,村里的人口遷移使原本熱鬧恬靜的小屋變得落寞而荒涼。
今夜,沒有月亮,夜似乎顯得格外的長。遠(yuǎn)處的燈光閃爍,像是瞌睡人兒的眼,也像是老屋周圍的螢火蟲。
第四篇:老屋的優(yōu)美抒情散文
假期回到故鄉(xiāng),看看闊別十多年的老屋,古井般沉寂的心又蕩起了漣漪,蕩漾的波痕接通了小時候的回憶。
老屋正處在村子的腹地。在那里,古老的舊房子密密的排列,顯得很逼仄、破敗,也沒有發(fā)展的空間,因此,毗鄰老屋的許多人家都已搬空,到村外的空地上建新房。幾年前,我家也搬到村后的新屋居住。一時,村子里的老屋居址顯得空蕩蒼涼。
我家老屋至今已有將近200年的歷史了。與村子里的舊房子相比顯得更加的蒼老。墻壁上一層層很厚的青苔形似老人臉上的斑紋,墻角滋生的荒草又恰似很久沒有修理的胡須。因年久失修,陰暗、低矮的老屋簡直成了一個駝背的老人。
倒是老屋四合院的格局,使人想起北京的四合院;屋頂四角的飛檐,梁柱上的雕刻,使人想起古老的民族建筑風(fēng)格,喚起一點點的自豪感。老屋的四合房雖是低矮,但它有許多好處。聽母親說,舊時代的盜賊較多,出沒無常,為防備起見,房子建筑安排要圍得像鐵桶一搬,不然也要筑起高高的圍墻。
四合房在冬季要比一般的房子保暖,如果你冷顫顫的在村道上行走,冷得不行,一踏進(jìn)四合院子里,保管你就覺得一團(tuán)暖氣包圍在你四周。我記得每年冬天的晚上,祖父和父親總喜歡燒烤一點牛肉干,或燉一點狗肉做下酒物,在小桌子上擺上酒具,慢慢地喝酒。祖父是舊時代瓊崖中學(xué)堂畢業(yè)生,父親讀過鄉(xiāng)村簡易師范,都是讀書人。祖父喜歡出對子考問父親,父親都應(yīng)對如流。一團(tuán)的和氣尤其會使得你感覺到室內(nèi)的溫軟堪戀。
走進(jìn)廳堂,先父寫的一副對聯(lián)還掛在后壁上。對聯(lián)寫著:“荊樹有花兄弟樂,碩田無稅兒孫耕?!鳖H切合我的家境。對聯(lián)的紙質(zhì)雖舊得褪色,但那娟秀的字體仍是鮮明觸目。使我想起父親生前性格的溫文爾雅,字如其人。然而父親平生小心謹(jǐn)慎、圓轉(zhuǎn)處世,碰在“文革”犀利的劍鋒上,還免不了遭遇厄運。他是在1968年遭受迫害憂郁而死的。
步出廳堂,看到走廊的壁角里還安放著一盤土磨,旁邊靠著一個舂臼和一桿舂杵,那是落后時代的遺物——直到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還大有用途。那時,農(nóng)村還沒有碾米機(jī),人們靠土磨把稻谷磨成米粒,靠用舂杵搗脫米皮,用簸箕揚篩除去糠秕和灰塵。從黃澄澄的谷子變成白生生的大米,其間要經(jīng)過十分艱苦的勞作,特別是磨谷舂米更是繁重的體力活,它并不像黎族歌舞團(tuán)演唱“舂米謠”那樣充滿輕松快活的情趣。我想起母親和姐姐滿身大汗推磨舂米的情景。她們有時白天從田間勞作回來,還得推磨。夜半時分,土磨轉(zhuǎn)動吱吱地作響和“嘣嘣”的舂米聲音深深地印在我兒時的腦海里。
院子里長著一株古老的楊桃樹,據(jù)說是祖父親手植的。我年少時,喜歡爬到樹的頂端俯視村子里的鱗次櫛比的房屋,或了望遠(yuǎn)處的大海,父親卻喜歡搬一張古色古香的荔枝木長板凳,躺在它的濃蔭下吟誦古詩詞,直到累著睡著了,細(xì)小的粉紅色的楊桃花灑落在他的身上也不覺醒。這種氛圍至今我還記得。如今,楊桃樹猶異常繁茂,濃密的枝葉把院子的空地差不多都覆蓋住了。那生機(jī)勃勃的樣子與它的年齡簡直不相稱。老屋讓它的濃蔭綠影相襯托,形成一種別致的景象,給人寧靜、安祥的感覺。
眼下,老屋還是歸兩個堂弟居住。聽他們說,準(zhǔn)備攢足錢,明年把老屋改建成一個歌舞娛樂廳,給老村增添點亮色。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這是意料中的事。無論我輩如何懷舊,四合院決不會保留到永遠(yuǎn)。新一代人誰愿意安于現(xiàn)狀呢?
第五篇:老屋窗口(余秋雨散文)
老屋窗口(余秋雨散文)
前年冬天,母親告訴我,家鄉(xiāng)的老屋無論如何必須賣掉了。全家兄弟姐
妹中,我是最反對賣屋的一個,為著一種說不表的理由。而母親的理由卻說
得無可辯駁∶“幾十年沒人住,再不賣就要坍了。你對老屋有情分,索性這
次就去住幾天吧,給它告?zhèn)€別?!?/p>
我家老屋是一棟兩層的樓房,不知是祖父還是曾祖父蓋的。在貧瘠的山
村中,它像一座城堡矗立著,十分顯眼。全村幾乎都姓余,既有余氏祖堂也
有余氏祠堂,但是最能代表余氏家族榮耀的,是這座樓。這次我家這么多兄
弟姐妹一起回去,每人都可以寬寬敞敞地住一間。我住的是我出生和長大的那一間,在樓上,母親昨天就雇人打掃得一塵不染。
人的記憶真是奇特。好幾十年過去了,這間屋子的一切細(xì)枝末節(jié)竟然都
還貯積在腦海的最底層,一見面全都翻騰出來,連每一縷木紋、每一塊污斑
都嚴(yán)絲密縫地對應(yīng)上了。我癡癡地環(huán)視一周,又伸出雙手沿壁撫摸過去,就
像撫摩著自己的肌體,自己的靈魂。
終于,我摸到了窗臺。這是我的眼睛,我最初就在這兒開始打量世界。
母親憐惜地看著成日扒在窗口的兒子,下決心卸去沉重的窗板,換上兩推拉
玻璃。玻璃是托人從縣城買來的,路上打碎了兩次,裝的時候又碎了一次,到第四次才裝上。從此,這間屋子和我的眼睛一起明亮。窗外是茅舍、田野,不遠(yuǎn)處便是連綿的群山。于是,童年的歲月便是無窮無盡的對山的遐想。跨
山有一條隱隱約約的路,常見農(nóng)夫挑著柴擔(dān)在那里蠕動。山那邊是什么呢?
是集市?是大海?是廟舍?上戲臺?是神仙和鬼怪的所在?我到今天還沒有
到山那邊去過,我不會去,去了就會破碎了整整一個童年。我只是記住了山
脊的每一個起伏,如果讓我閉上眼睛隨意畫一條曲線,畫出的很可能是這條
山脊起伏線。這對我,是生命的第一曲線。
二
這天晚上我睡得很早。天很冷,鄉(xiāng)間沒有電燈,四周安靜得怪異,只能
睡。一床剛剛縫好的新棉被是從同村族親那里借來的,已經(jīng)曬了一天太陽,我一頭鉆進(jìn)新棉花和陽光的香氣里,幾乎熔化了?;蛟S會做一個童年的夢吧?
可是什么夢也沒有,一覺睡去,直到明亮的光逼得我把眼睛睜開。
怎么會這么明亮呢?我瞇縫著眼睛向窗外看去,兜眼竟是一排銀亮的雪
嶺,昨天晚上下了一夜大雪,下在我無夢的沉睡中,下在歲月的溝壑間,下
得如此充分,如此透徹。一個陡起的記憶猛地闖入腦海。也是躺在被窩里,兩眼直直地看著銀亮的雪嶺。母親催我起床上學(xué),我推說冷,多賴一會兒。
母親無奈,陪著我看窗外?!爸Z,你看!”她突然用手指了一下。
順著母親的手看去,雪嶺頂上,晃動著一個紅點。一天一地都是一片潔
白,這個紅點便分外耀眼。這是河英,我的同班同學(xué),她住在山那頭,翻山
上學(xué)來了。那年我才6歲,她比我大10歲,同上著小學(xué)二年級。她頭上扎著一
方長長的紅頭巾,那是學(xué)校的老師給她的。這么一個女孩子一大清早就要翻
過雪山來上學(xué),家長和老師都不放心,后來有一位女教師出了主意,叫她扎
上這塊方頭巾。女教師說∶“只要你翻過山頂,我就可以憑著紅頭巾找到你,盯著你看,你摔跤了我就上來幫你?!焙佑⒌哪赣H說∶“這主意好,上山時
歸我看?!?/p>
于是,這個河英上一趟學(xué)好氣派,剛剛在那頭山坡擺脫媽媽的目光,便
投入這頭山坡老師的注視。每個冬天的清晨,她就化作雪嶺上的一個紅點,在兩位女性的呵護(hù)下,像朝一樣,逶逶迤迤走向?qū)W校,走向書本。
這件事,遠(yuǎn)近幾年山村都知道,因此每天注視這個紅點的人,遠(yuǎn)不止兩
位女性。我母親就每天期待著這個紅點,作為催我起床的理由。這紅點,已
成了我們學(xué)校上課的預(yù)備鈴聲。只要河英一爬上山頂,山這邊有孩子的家庭
就忙碌開了。
三
女孩到十五六歲,在當(dāng)時的山鄉(xiāng)已是應(yīng)該結(jié)婚的年齡。早在一年前,家
里已為河英準(zhǔn)備了婚禮。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新娘子找不到了,兩天后,在我們教室的窗口,躲躲閃閃地伸出了一個漂亮姑娘蓬頭散發(fā)的臉。她怎么也
不肯開,要女教師收下她干雜活。女教師走過來,一手撫著她的肩頭,一
手輕輕地捋起她的頭發(fā)┅┅剎時,兩雙同樣明凈的眼睛靜靜相對。女教師眼
波一閃,說聲“跟我走”,拉起她的手走向辦公室。
我在《牌坊》一文中已有記述,我們的小學(xué)設(shè)在一座廢棄的尼姑庵里。
幾個不知從哪里來的美貌教師,都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有逃婚的嫌疑。
她們都不姓余,但點名的時候,她們一般都只叫我們的名字,把姓省略了,因為全班學(xué)生絕大多數(shù)都一個姓。只有坐在我旁邊的米根是例外,姓陳,他
家是從外地遷來的。
那天河英從辦公室出來,她和幾個女教師的眼圈都是紅紅的。當(dāng)天傍晚
放學(xué)后,女教師們鎖了校門,一個不剩地領(lǐng)著河英翻過山去,去與她的父母
親商量。第二天,河英就坐進(jìn)了我們教室,成了班級里第二不姓余的人。
這件事何以辦得這樣爽利,直到我長大后還要經(jīng)常疑惑。新娘子逃婚在山村可是一件大事,如果已成事實,家長勢必還要承擔(dān)“賴婚”的責(zé)任。哪
部小說、戲曲一寫到這樣的事不是渲染得天翻地覆、險象還生?河英的父母
怎么會自己的女兒如此干脆地斬斷前姻來上學(xué)呢?我想,根本原因在于幾位
女教師的奇異出現(xiàn)。
山村的農(nóng)民一輩子也難得見到一個讀書人,更無法想象一個能識文斷字的女人。我母親因抗日戰(zhàn)爭從上海逃難到鄉(xiāng)下,被鄉(xiāng)里人發(fā)現(xiàn)竟能坐在家里
看一本本線裝書和洋裝書,還能幫他們代寫書信、查核契約,視為奇事。好
多年了,母親出門還會有很多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嚇得母親只好成天躲
在“城堡”里。這天晚上,這么多女教師一起來到山那邊的何英家,一定把
她父母震懾了。這些完全來自另一世界的雅潔女子,柔聲細(xì)氣地說著他們根
本反駁不了的陌生言詞。她們居然說,把河英交給她們,過不了幾年也能變
得像她們這樣!父母親只知抹凳煮茶,頻頻點頭,完全亂了方寸,最后,燃
起火把,把女教師們送過了山嶺。
說,那天夜里,與河英父母一起送女教師過山的鄉(xiāng)親很多,連原本該
是河英的“婆家”也在,長長的火把陣接成了一條火龍。
只有舉行盛大的廟會,才會出現(xiàn)這種景象。
四
河英是我們學(xué)校的第一個女生。她進(jìn)校后,陸續(xù)又有一些女孩進(jìn)來,教
室里滿滿的,很像一個班級了。女教師常常到縣城去,觀摩正觀小學(xué)的教學(xué),順便向縣里申請一點經(jīng)費。
她們每次回來,總要在學(xué)校里搞點花樣,后來,竟然開起了學(xué)生運動會。
當(dāng)然沒有運動衣,教師要求學(xué)生都穿短褲和汗衫來參加。那幾天,家家
孩子都在纏逼自己的母親縫制土布短褲衫。這也變成了一種事先輿論,等到
開運動會的那一天,小操場的短圍墻外面早已擠滿了觀看的鄉(xiāng)親。
學(xué)生們排隊出來了,最引人注目的是河英。她已是一個大姑娘,運動衫
褲是她自己照著畫報上女運動員的照片縫制的,深藍(lán)色的土布衣衫裁得很窄,繃得很緊,身材一下子顯得更加頎長,線條流暢而柔韌。我記得她走出操場
前幾次在女教師跟前忸怩退縮,不斷抻拉著自己的短褲,像要把它拉長。最
后,幾個女教師一把將她推出了門外。門外,立即卷起鄉(xiāng)親們的一片叫,怪
叫過后一片嘁嚓,嘁嚓過后一片寂靜。河英終于把頭昂起,開始跨欄、滾翻、投籃。這一天,整個運動會的中心是她,其他稚氣未脫的孩子的跳跳蹦蹦,都引不起太多的注意。河英背后,站著一排女教師,她們都穿著縣城買來的長袖運動衣,脖子上掛著哨子,滿臉鼓勵,滿臉笑容;再背后,是尼姑庵斑
剝的門庭。這里,重疊著三度景深。
這次運動會的后果是災(zāi)難性的。從此,經(jīng)??梢月牭綃D女這樣罵女
兒∶“你去浪吧,與河英一樣!”好幾個女孩子退學(xué)了,男孩子也經(jīng)不起家
長的再三叮囑,不再與河英一起玩,一起走路。村里一位近似于族長的老人
還找到了女教師,希望將河英退學(xué),說余氏家族很難看得慣這樣的學(xué)生。我母親聽說這事后,怔怔地出了半天神,最后要我去邀請河英來家里玩。那次
河英來玩了之后,母親特意牽著我的手,笑吟吟地把她送到村口。村民們都
驚訝極了,因為母親平日送客,歷來只送到大門。
這以后,河英對我像親弟弟一樣。我本來就與我的鄰座陳米根要好,于
是三個人老在一起玩,放學(xué)后一起到我家做作業(yè),坐在玻璃窗前,由我母親
輔導(dǎo)。母親笑著對我說∶“你們姓余的可不能這么霸道,這兒四個人就四個
姓!”
五
今天,我躺在被窩里,透過玻璃窗死死盯著遠(yuǎn)處的雪嶺,總想在那里找
到什么。好久好久,什么也沒有,沒有紅點,也沒有褐點和灰點。起床后,我與母親談起河英,母親也還記得她,說∶“可以找米根打聽
一下,聽說他開了一爿小店?!?/p>
陳米根這位幾十年前的好朋友本來就是要拜訪的,那天上午,我踏雪找
到了他的小店,就在小學(xué)隔壁。兩人第一眼就互相認(rèn)出來了,他極其熱情,寒暄過一陣后,從一個木箱里拿出兩塊芝麻餅塞在我手里,又沏出一杯茶來
放在柜臺上。店堂里沒有椅子,我們就站著說話。他突然笑得有點奇怪,湊
上嘴來說∶“還是告訴你了吧,最后也瞞不住,這次買你家房子的正是我的兒子。我不出面,是怕伯母在價格上為難。說來見笑,我那時到你家溫習(xí)功
課,就看中了你家的房子。伯母也真是,幾十年前就按上了玻璃窗!說裝
了四次?”
這個話題談下去對我實在有點艱難,我只好客氣地打斷他,打聽河英的下落。他說∶“虧得你還記得她。山里女人,就那個樣子了,成天干粗活,又生了一大堆孩子,孩子結(jié)婚后與兒媳婦們合不來,分開過。成了老太婆了,我前年進(jìn)山看到她,連我的名字也忘了?!?/p>
就這樣,三言兩語,就把童年時代
開小店,才走幾步最要好的兩個朋友都交割清了。
就看到了我們的校門。放寒假了,校園里闃寂無人,我獨個兒繞圍墻走了一圈便匆匆開。回家告訴母親,我明天就想回去了。
母親憂傷地說∶“你這一回去,再也不會來了。沒房了,從此余家這一脈的后代真要浪跡天涯了?!?/p>
六 第二天一早,我依然躺在被窩里凝視著雪嶺。那個消失的紅點,突然變
得那么遙遠(yuǎn),那么抽象,卻又那么震撼人心。難道,這紅點竟是倏忽而逝的哈雷慧星?
迷迷糊糊地,心中浮現(xiàn)出一位早就浪跡天涯的余姓詩人寫哈雷慧星的幾
句詩。
永遠(yuǎn)奔馳在輪回的悲劇,一路揚著朝的長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