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儒林外史》讀后感:有關八股制度下讀書人的沉重八卦
《儒林外史》讀后感:有關八股制度下讀書人的沉重八卦
廈門海事法院 胡偉峰
兩三月前,周末在家得閑,翻出吳敬梓所著的《儒林外史》 欲消磨時間。重讀之前,關于這本書的印象停留在多年前課本中前倨后恭的胡屠夫,還有東方葛朗臺嚴監(jiān)生等模糊的印象中。粗略讀后,內(nèi)心大受震撼。
儒林外史中的儒林,即儒者之林,出自《史記·儒林列傳》,原系記敘西漢前期多位五經(jīng)儒學大師的事跡,并附帶言及大師們的傳承弟子數(shù)十人,是合寫眾多儒學之士的專題性類傳,因以“儒林”為題。
因《儒林外史》的內(nèi)容圍繞一群讀書人生活展開,作者選取了不同于官修正史的角度,以一個儒林中人的視角,不修飾、不隱藏地真實地再現(xiàn)了當時讀書人的生活,講讀書人的八卦,故稱為外史,如用時下流行的標題可稱為讀書人的那些事兒。
這種人名、地點、時間都是假的真故事,除自身蘊含的巨大文學價值外,還不經(jīng)意間保存了創(chuàng)作當時社會生活百態(tài)的文獻價值??芍^既是文學巨著,又是社會學史料。
作者吳敬梓出生于官宦世家,幼即穎異,善記誦。稍長,補官學弟子員。不善治生,性豪邁,不數(shù)年,舊產(chǎn)揮霍俱盡,時或至于絕糧。雍正十三年(一七三五),巡撫趙國轔舉以應“博學鴻 詞”,不赴。移家金陵,為文壇盟主。晚年,客揚州,尤落拓縱酒。后卒于客中。
清代經(jīng)學家、詩人程晉芳有《懷人詩》詠道: “外史記儒林,刻畫何工妍;吾為斯人悲,竟以稗史傳。”作為吳敬梓的摯友,程悲吳才華橫溢,卻僅以一部稗官野史的作者而名傳后人,但世間事,禍福本系相伴隨,作者未能登科進仕的遺憾背后,卻是文壇之幸,少了不愿虛與委蛇的公門中事,有著落魄江湖載酒行的際遇,有著對社會人情淡泊、世態(tài)炎涼的更深接觸與體會,才能有如此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
稱之為文學巨著,是因為書中的高妙文字及所反映的深刻內(nèi)涵。文字的高妙體現(xiàn)于書中先后出場的280 余人中,每個人毫不雷同,且語言及舉止與其身份總是如此妥帖,全不違和,讀罷,總有拍案叫絕的沖動。
另一高水平是作者用中立客觀,不置褒貶,近乎白描的寫法,卻讓人物性格豐滿鮮明,讀者當下即能分別,如以非貶之筆意寫盡貶意,第四回中講述了范進與張靜齋拜會湯知縣的場景,“二人進來,先是靜齋見過,范進上來敘師生之禮; 湯知縣再三謙讓,奉坐吃茶,同靜齋敘了些闊別的話,又把范進的文章稱贊了一番。問道:”因何不去會試?“范進方才說道: ”先母見背,遵制丁憂。“湯知縣大驚,忙叫換去了吉服,擁進后堂,擺上酒來。席上燕窩、雞、鴨,此外就是廣東出的柔魚苦瓜,也做兩碗。知縣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銀鑲杯箸。范進退前縮后的不舉杯箸。知縣不解其故,靜齋笑說:”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這個杯箸?!爸h忙叫換去,換了一個磁杯,一雙象牙箸來,范進又不肯舉動。()靜齋道:”這個箸也不用?!半S即換了一 雙白顏色的竹子的來,方才罷了。知縣疑惑他居喪如此盡禮,倘或不用葷酒,卻是不會備辦。后來看見他在燕窩碗里揀了一個大蝦丸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p>
在作者貌似平實的筆觸背后,卻蘊含著對范進只做居喪的表面文章虛偽本質(zhì)的辛辣諷刺。這僅是眾多人物以及眾多場景的一小部分,更多高妙的文字以及無情的 揭露及批判有賴于讀者自己去細細體驗??梢哉f,其對人物性格的刻畫及深刻內(nèi)涵不逞多讓其后出現(xiàn)的曹雪芹《紅樓夢》。
而從思想內(nèi)涵來看,儒林外史全書暴露了封建制度下文人士子個體良知的泯滅,八股制對讀書人思想及良知的摧殘,以及士人階層干擾司法、學術不端。
以書中塑造的典型人物匡超人為例,匡原系純樸善良的農(nóng)村青年,因貧困流落城市以測字為生,幸得書生馬純上資助返鄉(xiāng)并被授予作八股之法,返鄉(xiāng)后事父母至孝。機緣巧合之下 ,其孝行及勤奮讀書的事例為知縣李本瑛所知,知縣贊賞其行止于是大加提攜,匡超人順利通過府考、院考,正人生順暢之時,誰知伯樂李知縣被罷官奪印,并可能累及。
匡立嘆為晦氣,并在鄉(xiāng)人幫助下,往投布政司里充吏的潘三爺,初未遇上,于是與景蘭江、胡三公子等一批假名士交往,意圖以刻詩 集,結(jié)詩社,寫斗方,假托無意功名富貴偽為清高隱居的“終南 捷徑”,意圖名利雙收。后因假名士支鍔醉后被揭穿及潘三爺說破后,醒悟并投在潘門下,逐漸忘記了讀書人的道德準則,收受不義之財,為潘做些包攬詞訟,假雕印信,拐帶人口,勾串提學衙門、買囑槍手代考的勾當,潘也未虧待匡,助其娶妻安家。
不久,知縣李本瑛復官并升為給事中,(本文來自于范-文-先-生-網(wǎng))寄書信約匡進京欲照顧他。未曾想,潘三旋事發(fā)被捕,匡驚懼之下逼妻子回鄉(xiāng)下,自己入京,并謊稱未婚配,娶得李外甥女。后不想教習考取,要回本省地方取結(jié)??锍藳]奈何,含淚別過了辛小姐,回浙江來。恰逢鄭氏娘子因被其逼著到鄉(xiāng)間不習慣而憂郁而死,匡心中全無悔意而是想著“他是個誥命夫人,到家請會畫的替他追個像,把鳳冠補服畫起來。就是那年我做了家去與娘的那件補服,若本家親戚 們家請酒,叫娘也穿起來,顯得與眾人不同。哥將來在家,也要叫人稱呼‘老爺’,凡事立起體統(tǒng)來,不可自己倒了架子?!彼坪跆斓刂g惟有自己的榮華寶貴。
面對從私人角度幫助過自己并在事發(fā)后保全自己的潘三爺,匡超人這樣表現(xiàn)。“潘三哥所做的這些事,便是我做地方官,我也是要訪拿他的。如今倒反走進監(jiān)去看他,難道說朝廷處分的他不是?這就不是做臣子的道理了。況且我在這里取結(jié),院里、司里都知道的,如今設若走一走,傳的上邊知道,就是小弟一生官場之玷。這個如何行得!可好費你蔣先生的心,多拜上潘三哥,凡事心照。若小弟僥幸,這回去就得個肥美地方,到任一年半載,那時帶幾百銀子來幫襯他,倒不值甚么。
曾經(jīng)恩義及自己也參與不法的事實全拋棄,只存一副寡情 薄義、虛偽、撒謊的嘴臉。并厚顏無恥地自吹自擂為:”我的文名也夠了。弟選的文章,每一回出,書店定要賣掉一萬部,山東、山西、河南、陜西、北直的客人,都爭著買,只愁買不到手;此五省讀書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書案上,香火蠟燭,供著‘先儒匡子之神位’?!拔绮家滦Φ溃骸毕壬愦搜哉`矣!所謂‘先儒’者,乃已經(jīng)去世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稱呼?“ 匡超人紅著臉道:”不然!所謂‘先儒’者,乃先生之謂也!"在舍此科舉無第二條進身路的制度之下,在勢利的社會環(huán)境中,昔日的樸實恪守孝悌的農(nóng)村少年,在追求功名富貴的道路上逐漸迷失自我,墮落為虛偽、狡詐、卑劣乃至良知泯滅的無靈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