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美麗與孤獨】和鄧麗君一起走過的日子西田裕司著.
【美麗與孤獨】:和鄧麗君一起走過的日子 西田裕司/著 【簡介】
舞臺上,她是光芒四射、美麗耀眼的超級巨星,溫婉甜美的歌聲風(fēng)靡了臺灣、香港、日本,乃至於全亞洲,只要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她的歌聲。
舞臺下,她是渴望愛情、結(jié)婚生子的平常女性,再多的掌聲、榮耀,依然難以填補她空虛的心靈,及曲終人散後的寂寞與孤獨。
本書作者西田裕司是鄧麗君在日本的經(jīng)紀(jì)人兼監(jiān)制,他們倆人的感情如兄妹、如情侶。在共事的九年裏,西田裕司與鄧麗君一起,分享了她挫折時的哀傷、成功時的喜悅,同時也逐漸進入鄧麗君不為人知的心靈深處。
一九九五年五月八日,一代巨星消逝於燦爛的星空。但她的風(fēng)采、歌曲及水晶般的聲音,卻永遠深植於大家的心中。如同作者所說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吃了多大的苦,鄧麗君總是露出她最美麗的笑容。她用那親切的聲音,為我們展現(xiàn)了對明天的夢想?!?/p>
【序】
自我和鄧麗君認識、一起工作、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這九年間的許多事情,說真的,已隨著歲月的推移而日漸忘卻了。
在這珍貴的九年里,我得以身為鄧麗君的經(jīng)紀(jì)人、監(jiān)制,為她不倦地工作。我把這個時期的點滴收在這本小書里。相信衷心地喜歡鄧麗君的歌迷,在欣賞她的唱片時有過的感觸,在讀這本書時,也會擴散開來。我由衷地相信這一點。
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吃了多大的苦,鄧麗君總是露出她美麗的笑容,她用那親切的話語,為我們展現(xiàn)了對明天的夢想。
今晚我要對酒而歌,在唱她的歌時,寄托我深深的懷念?!?/p>
情同兄妹——代序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第一節(jié)?君子之交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第二節(jié)?亞洲超級巨星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第三節(jié)?抉擇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第四節(jié)?結(jié)婚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第五節(jié)?“披頭四”的錄音間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第六節(jié)?大獎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第一節(jié)?忘不了的美食——鮑魚與拉面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第二節(jié)?燦爛的笑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第三節(jié)?《時光如逝水》與美空云雀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第四節(jié)?手套之間的冷戰(zhàn)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第五節(jié)?短暫的戀情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第一節(jié)?假護照**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第二節(jié)?中傷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第三節(jié)?香港?香港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第四節(jié)?最后的戀情 ?哪一天再……代結(jié)語
?后記 』
【情同兄妹——代序】
“我們一起去買東西吧?!编圎惥苡信d致地說?!叭ネ杈?,澀谷的丸井。”她顯得有點興奮?!澳阆胭I什么?” “買……家具?!彼f得很果斷,顯然心里已有了決定。這時候,無論你怎么說服鄧麗君,也是徒勞的。鄧麗君是個性格執(zhí)著的人。與其說執(zhí)著,不如說更近于固執(zhí)。只要喜歡上某樣?xùn)|西,她便會癡纏到底,無論對人、對物都如此。她不在乎人家怎么說,只要自己喜歡便行。我和她共事期間,她都是這樣。作為監(jiān)制兼經(jīng)理人,我常在她的身邊,類似的執(zhí)著發(fā)生過多少次,我已記不清了?!凹揖撸渴裁吹胤蕉加?,用不著專程去丸井買啊?!?鄧麗君購買私人物品,我向來都隨她的意,不過這次買的可不一樣。她要買家具運到她當(dāng)時居住的香港。她搬到香港不久,購買新家具大概是為了布置新居。鄧麗君已沉醉在丸井的家具里。無論在丸井還是在其他公司買,運到香港要多少運費? 這些問題似乎與己無關(guān),她只是一心要買。“香港沒有家具賣嗎?而且,運費不便宜哦。” 我試著努力勸說一番,但她還是不為所動,仍然執(zhí)意地說:“我要去丸井。” 最后,我拗不過她,只好去了。她挑了一整套以白色為基礎(chǔ)色調(diào)的家具,包括床、柜、餐柜、餐桌,連臺布也買了下來。她挑選的方法很簡單,像是要把展銷場上的那套擺設(shè),原封不動地搬回去似的。鄧麗君向來都這樣。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心愿,她幾乎不考慮要花多少代價。不過,她不是那種一擲千金的豪客,她很懂得金錢的可貴。鄧麗君不缺錢,但還沒有多到無需問價的程度。不過,她一旦愛上某件物品,便不會考慮它的價格。鄧麗君的價值觀,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以金錢衡量。在原宿買了副兩千日圓(約合人民幣一百多元)的太陽眼鏡,她很喜歡,用了近兩年。有只狄士尼的唐老鴨字盤手表,她也戴了很長時間,還充滿自豪地到處問人:“這表很好看吧?”我常常做這樣的鄧麗君的金錢管家。順便一提,這時的鄧麗君,對日本式的東西非常著迷。她買了個檜木造的和式浴桶,要和整套家具一起運往香港?!霸趺催B浴桶也運去?”當(dāng)我問她時,她呆呆地說:“洗日本澡好舒服啊?!?她說話時,臉部鼓得像個滿月。鄧麗君的臉孔和上鏡時有些不同。她本人面部較小,眉清目秀。當(dāng)我把這個看法告訴她時她只是說:“是嗎?”樣子可愛極了。鄧麗君喜歡日式的東西,可謂不惜工本,她后來竟提出把鋪地板的“榻榻米”也運回香港去。這種“榻榻米”是用蘭草造的,經(jīng)過干燥處理,氣味不錯,但裝上船,吸了濕氣便會變質(zhì)。經(jīng)過我勸說,她才作罷:“那我就鋪涼席好了。” 回想這些瑣事,我不由得莞爾一笑。我現(xiàn)在仍然認為,鄧麗君的獨特趣味頗異于常人。不過,她的行為和我小時候倒有些相似。那時,我愛收藏彈珠、啤酒瓶蓋之類的東西,這也是無理可喻的。
如今,鄧麗君已不在人世,她的這種執(zhí)著,我再也不能領(lǐng)略了。我以唱片公司工作人員的身份和鄧麗君認識,后來在她身邊工作了九年。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像戀人,不是同伴,也不是朋友;我和她的感情有如兄妹?,F(xiàn)在回想起初次見面時的戲劇性場面,便覺得她仿佛仍在身旁。斯人已矣,與其說是悲哀,不如說是有種妹妹出嫁的感覺。我覺得孤寂,就像是老朋友已踏上跋涉的長途,短期不會回家。我總覺得,有一天她終究會回來的。
后來,算了算,鄧麗君買的一套家具和檜木浴桶,到香港的運費竟花了約七十萬日圓,與家具的貨款相差無幾。由于體積太大,不能用空運。船運需時一個半月。鄧麗君心滿意足地說:“那沒關(guān)系?!?就這樣,這套家具和檜木浴桶,在船里晃晃蕩蕩地運到了香港。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
第一節(jié)?君子之交 】
新年剛過,時令已近嚴冬,鄧麗君的個人大碟《償還》,開始在唱片的專賣店販?zhǔn)?。?zhǔn)確地說,時間是一九八四年的一月。初時只擺在角落里,和樂譜、口琴、響板之類的唱碟混雜在一起。那時候,帶針的復(fù)古唱片銷路還好。《償還》是鄧麗君在日本復(fù)出的第一炮,從發(fā)售開始,好不容易熬了一年,最后成了最暢銷的唱片之一。繼《償還》之后,《愛人》、《任時光在身旁流逝》(中譯:我只在乎你)、《別離的預(yù)感》等也大受歡迎。在旁人看來,鄧麗君在日本東山再起,一定非常順利,只要乘勝追擊,接連推出新唱片便行了。但事實上在初時,根本沒有人會想到,鄧麗君的歌會這樣風(fēng)行一時。
鄧麗君決定在日本復(fù)出不久,我所在的唱片公司,已決定制作鄧麗君的歌曲。但公司大多數(shù)的同事,對銷售鄧麗君的唱片,根本不感興趣。更真切地說,他們根本沒想到,鄧麗君的唱片會暢銷。甚至有人打賭,如果鄧麗君的唱片暢銷,他愿意倒立給大家看。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時公司里根本沒有推銷鄧麗君唱片的誠意,這一點實在太過分了。要說理由嗎?自一九七九年發(fā)生了“假護照事件”,鄧麗君離開日本后,她在日本便沒有過任何活動。而且,在一般人眼中,“假護照”**對鄧麗君的形象已造成負面影響。我們公司里大多數(shù)人也為此擔(dān)心,我也不例外。鄧麗君的唱片樣本一出來,放在辦公室的桌子上好幾個星期,也沒有人理會。在一般情況下,樣本出來了,宣傳人員便會立即拿去促銷。但塞在紙箱里的鄧麗君這兩千張唱碟,竟沒有人打算拿出來推介。在冷冰冰的氣氛里,我被委派做鄧麗君的經(jīng)理人。說實話,初時我根本不感興趣?,F(xiàn)在想來也覺得奇怪,不知是什么原因,后來我的心情驟然一變,想要嘗試“推銷鄧麗君”。在遼闊的亞洲,鄧麗君有如此眾多的歌迷,這對我是極大的激勵。
我就像一般戲劇中的男主角一樣:他對女主角原先并不感興趣,但在某天突然改變了態(tài)度,并逐漸墜入情網(wǎng)。和鄧麗君九年的交往,我慢慢地領(lǐng)會到這一點。我迷上鄧麗君,是這樣開始的。一九八三年二月。某天,我在酒店大廳里,等候鄧麗君的到來。為了安排她今后在日本的活動,我專程來到當(dāng)時鄧麗君旅居的新加坡。日本這時正是隆冬,我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適應(yīng)新加坡悶熱的天氣。本來穿著毛衣、大衣,突然換了短袖襯衣,雖然覺得無拘無束,但那種怪怪的感覺,一時還不太習(xí)慣。鄧麗君工作時很守時。這一天,她幾乎是準(zhǔn)時地翩然而至。她輕移玉步,有節(jié)奏地向我走過來,就像時裝模特兒在舞臺上行走。鄧麗君常常是這樣,不管在哪里,也不管和誰約晤,一見到對方,她的步姿便會自然而然地改變。不論是工作,還是私人場合,都是如此即使久未晤面,在相逢的剎那,她那親切的眼神,已消融了時光的阻隔。鄧麗君的舉止、神態(tài),總是這樣溫婉可人。這時,鄧麗君望著我,說:“你看,我剪了發(fā)。好看嗎?”她邊說著,邊用手輕撫著自己的頭發(fā)。她燙了個齊肩的發(fā),和面容很合襯?!斑恚婧每??!薄拔业谝淮渭舻眠@么短?!?完全沒有社交辭令,鄧麗君和我的談話便這樣開始了。有些善交際的人,和相知不深的人交往也能談笑風(fēng)生,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也許會對工作有利;但說得過分了,便會妨礙雙方的感情。我有一種直覺:鄧麗君不是那種人。我和她相識不久,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大概是她那親切的笑容與話語起了作用。
“您餓了嗎?一起去吃飯吧。”鄧麗君說。我們在酒店內(nèi)的日本餐廳吃壽司時,鄧麗君出乎意外地說:“西田先生,我想在‘勁歌舞臺’演出,您說好嗎?” “當(dāng)然。我會盡力讓你上這個節(jié)目?!?當(dāng)時,富士電視臺正播映“夜之勁歌舞臺”。這是個大型節(jié)目,只有當(dāng)紅歌手才有機會登臺演唱。鄧麗君很希望能上這個節(jié)目。在《愛人》、《任時光在身旁流逝》等歌相繼成為熱門歌曲后,“夜之勁歌舞臺”和TBS電視臺的“十大金曲”等大型節(jié)目,都爭相邀請鄧麗君演出。想當(dāng)初,在鄧麗君還未如此受歡迎時,其他電視臺的任何一個節(jié)目對我們都不感興趣。我說盡力讓鄧麗君在大型節(jié)目露臉,雖然不是吹牛,但是,就連公司也不用心思去推銷她的唱片,我又能有多大能耐? “我在新加坡逗留一星期左右。我們可好好談?wù)劷窈蟮挠媱??!蔽抑е嵛岬卣f。這時,鄧麗君卻說: “那就好了……唔,西田先生,您喜歡什么運動?” “我喜歡的項目很多,現(xiàn)在,我倒很想游泳?!?“好,明天一起去泳池吧。請您明天十點聯(lián)絡(luò)我。”鄧麗君輕松地說。我卻大出意外?,F(xiàn)在回想起來,她也真夠爽快的。
鄧麗君在新加坡購置的公寓,有個美麗的花園,綠草如茵,園中央有個中型的橢圓形泳池,長二十米、寬十米左右。我們就在這里享受逍遙之樂。泳池是公寓住客專用的,這時候只有我們兩人戲水。在晴空下,鄧麗君更顯得自由、開朗,她用優(yōu)雅的蛙式游著。鄧麗君原先就很喜歡游泳。在臺灣,她不能說游就游,反而使她對這項運動更感興趣。在新加坡和后來居住的香港,她都經(jīng)常到泳池暢泳。和一個相識不久的男人共泳,鄧麗君一點也不顯得靦腆。她盡情享受這段屬于自己的時光。但我卻不能如此?!疤婺闩膹堈掌脝??”我問?!盀槭裁匆眨俊?“寄回日本去。你的游泳照片是很難拍得到的?!?我打算把鄧麗君的泳照印制成明信片,寄給日本的各個傳播媒體,我認為這對鄧麗君在日本復(fù)出的宣傳,會有很好的效果?!澳俏蚁热セ瘖y,好嗎?”鄧麗君說。“我看不用了。” 的確用不著化妝。以真面目示人的鄧麗君,也顯得光彩照人?,F(xiàn)在回想起來,這時正是鄧麗君和我的 “蜜月”期。
盡管交往未深,但我們對彼此都充滿著期望,而且互相信賴。雖然不知道將來進展如何,但我們都懷著希望,帶著探險的心理,蓄存著一股勁,要干一番事業(yè)。對今后在日本的發(fā)展,我和鄧麗君都是充滿信心的。我們的合作關(guān)系,就是從新加坡這個泳池開始的。鄧麗君在日本的進展,并不像我們期待的那樣。她的唱片發(fā)售了幾個月,都毫無動靜,換句話說,是根本賣不出去。我和各電視臺、電臺所有的節(jié)目制作者都打過交道,要求他們安排演出,都被婉言拒絕了。雜志、報章也不予報道。如果肯花錢,自然怎么宣傳都可以,但我們的預(yù)算是受到限制的。公司里,仍然以“反正賣不出去,又何必花錢”的意見占上風(fēng)。但是,鄧麗君的歌如果沒有機會演出,聽眾聽不到的話,又怎么能賣得出去?哪怕是一次也好,我們需要這樣的機會。這時候,我一直窮思苦想:不管在什么場合,不管用什么方式,怎樣才能夠讓鄧麗君的歌流傳開來呢?想到最后,終于想出一條“苦肉計”:我想起了“兒童展歌喉”的電視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當(dāng)時有頗高的收視率,讓我的女兒上去唱鄧麗君的歌不就行了?就這樣,我那個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女兒,在“兒童展歌喉”里,唱起了鄧麗君的《償還》。其實,她并不怎么喜歡唱歌,唱得也不出色,只是似懂非懂地在攝影機前唱出《償還》。這是一首成年人的情歌,很不適合六歲的孩子唱?,F(xiàn)在回想起來,我這樣做,也實在太天真了。但當(dāng)時我是鄭重其事的。每唱完一首歌,節(jié)目主持人便會向表演者提問。我的女兒也不例外?!澳銕讱q了?”善于和孩子們溝通的節(jié)目主持人親切地問。“六歲。”我的女兒回答,一點也不怕生?!澳惆职肿鍪裁垂ぷ鳎俊惫?jié)目主持人繼續(xù)問。“他是負責(zé)鄧麗君的。”她滿不在乎地答?!笆菃??” 節(jié)目主持人高聲說著,舞臺下頓時響起一陣笑聲。為了取得效果,這種問答似乎是事先安排的。好在節(jié)目主持和舞臺氣氛都給人親切之感。接著要做的工作,就是上“搞笑十大金曲”這個節(jié)目。當(dāng)時,富士電視臺有個叫“我們是搞笑一族”的節(jié)目,其中有個“搞笑十大金曲”的單元。這是TBS電視臺“十大金曲”的搞笑版,由相聲演員化裝成歌手,邊舞邊對口型唱流行曲。歌手幾乎都不會登場演出,但播的確是原唱片的歌。它不像“十大金曲”那樣,根據(jù)銷售量來決定歌曲的排行。這個節(jié)目,由工作人 員在眾多的歌曲中隨意挑選十首。我請“搞笑十大金曲”的主持人,把鄧麗君的歌選進“十大”中去。相聲《三郎與四郎》的主角桑寶扮演鄧麗君,他胖胖的,樣子有點怪,但很討人喜歡。最值得感謝的是,可以由他扮歌手,對著口型,把鄧麗君的歌播出來。鄧麗君在電視上看到桑寶扮演自己,笑得用手掩住了嘴。她全神貫注地欣賞著桑寶的演出,不住地笑著說:“這個節(jié)目可真有趣?!?后來,除《償還》外,《愛人》和《任時光在身旁流逝》這兩首歌也被“搞笑十大金曲”選進去了。到了后來,“搞笑十大金曲”的節(jié)目監(jiān)制,邀請真正的鄧麗君上臺演唱。就這樣,我們不惜抓住最小的機會,見縫插針地展開活動。這是鄧麗君早期在日本發(fā)展還沒有知名度、也沒有經(jīng)費的時期的苦肉計。鄧麗君和我,在這個時期可謂備嘗艱辛?,F(xiàn)在回想起來,苦中也有樂趣。在她的歌曲接連成為熱門歌曲之前,我們反而沒有什么心理負擔(dān)。也許是我們當(dāng)時還年輕吧。我倆對前景并不太在意,應(yīng)該說,根本沒有過多的時間考慮將來,只是努力地工作。這時候,鄧麗君和我的熱情是最旺盛的,也是我們最同心協(xié)力的時期。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
第二節(jié)?亞洲超級巨星】
鄧麗君是亞洲人鐘愛的歌手。除了在她的故鄉(xiāng)臺灣,在中國大陸、香港、印尼、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還有日本,鄧麗君的歌在亞洲各處流傳,她是亞洲的超級巨星。她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她不是一般的歌手,有數(shù)百萬歌迷冀盼著她,期待她的新歌問世。她是得到眾多歌迷支持的超級巨星。超級巨星便有超級巨星的任務(wù)。例如,要保持自己現(xiàn)在的水準(zhǔn),歌曲制作的品質(zhì)不容降低,不能辜負歌迷的期望;職業(yè)歌手應(yīng)做的,都要貫徹始終。這一切,鄧麗君都很明白。在她看來,這并沒有什么特別。就像各行各業(yè)的專業(yè)人士一樣,他們專注于自己業(yè)務(wù)范圍的活動是很正常的。鄧麗君也只是自覺地,把自己置于職業(yè)歌手的位置上。她的這種自覺,并不是以勢壓人,而是把自己放在和觀眾完全同等的高度,作為這個社會的一員,做自己專業(yè)分內(nèi)的事。鄧麗君對自己應(yīng)做的事,十分明確。她的目標(biāo),是做個百分之百的唱片歌手,希望聽眾從唱片里欣賞自己的歌。這絕不等同 “請你買唱片吧。”她沒有這種意識。她說不出“請你專程來聽我唱歌”那樣的話,但至少希望你能聽聽唱片。我想,這正表現(xiàn)了鄧麗君的謙遜。聽聽唱片便好了,希望你能欣賞。——她的各種宣傳活動,都只為了這個目的。這是一條清楚的底線。在這個意義上,大概可以說,鄧麗君并不是個精明的歌手。只靠自己的歌來決定勝負,她這種態(tài)度是很堅決的。
我第一次領(lǐng)略到鄧麗君的超級巨星豐采,是在一九八三年。她當(dāng)時正從香港開始,到東南亞各地巡回演唱。這時,她還沒有在日本做正式活動,決定由我當(dāng)她的經(jīng)理人,也為時未久。自假護照**以來,可以說,日本方面完全沒有報道過鄧麗君的消息。但在以東南亞為中心的地區(qū),她四處演唱,十分活躍。在美國拉斯維加斯的“凱撒皇宮”,這個著名歌星法蘭仙納杜拉等經(jīng)常使用的大舞臺,鄧麗君在這里演唱,也座無虛席。在香港,我是在紅勘體育館看鄧麗君演出。這里可容納一萬三千名觀眾,是香港最大的舞臺。和日本武道館一樣,它的舞臺在中央,設(shè)有三百六十度的觀眾席:可分為前座席、大堂、二樓席和三樓席。這一天,鄧麗君的演唱會全場爆滿,觀眾擠得密密麻麻。聚光燈仍未亮起,在暗淡的燈光下,舞臺周遭的觀眾席上,一片笑語喧嘩。大家都以興奮的心情,等待著鄧麗君的演出。我坐在鄧麗君特別為我準(zhǔn)備的前座中央的座位上。身旁的翻譯齊先生,一再告訴我有關(guān)鄧麗君演唱會的情況。令我吃驚的是,現(xiàn)場一萬三千名的觀眾當(dāng)中,竟有三千人是專程從中國大陸來的,他們利用年底的新年假期,到香港來看鄧麗君演唱會。鄧麗君在這里連唱七天,場場爆滿。她受歡迎的程度由此可見。我初次感受到鄧麗君的魅力。演唱會延后一小時才開。舞臺上的燈光,由暗淡轉(zhuǎn)為璀璨。觀眾齊聲鼓掌。掌聲像起伏的波浪在體育館內(nèi)流動,歷久不息。我坐在前座中央,簡直被熱情的掌聲淹沒了。觀眾狂熱的情緒真令人吃驚。鄧麗君在掌聲中出現(xiàn),輕展歌喉。觀眾更興奮。我也被這股情緒深深感染著。舞臺上的鄧麗君明艷照人。女性的美、歌手的艷、職業(yè)的威嚴,齊集一身。她在舞臺上發(fā)揮的力量,是令人驚訝的。在舞臺上的鄧麗君,和我心目中的形象,簡直有一百八十度的逆轉(zhuǎn)。她唱的歌和十年前在日本唱過的也完全不同。再也不是慢悠悠的民歌,而是節(jié)奏強勁、載歌載舞的流行曲。歌曲、服裝和舞臺設(shè)計,都很有流行曲的味道。每唱完一首,都響起如潮的掌聲。唱了一首又一首,觀眾興奮得難以名狀,感動得連連贊嘆。后來,鄧麗君接受觀眾點唱,她清唱起來。剛才雷鳴般的掌聲,令人難以置信地完全消失了,場內(nèi)一片寂靜。靜默中,響起了她那水晶一般清亮的聲音。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從我答應(yīng)做鄧麗君的經(jīng)理人后,我追求的正是眼前的這一切。剛開始時是頗含糊的,如今已清楚地展現(xiàn)在眼前了。我的內(nèi)心再次興奮不已。鄧麗君在香港音樂節(jié)中獲獎,這是對她作為優(yōu)秀歌手的肯定表彰。音樂節(jié)由香港著名演員成龍頒獎。獲獎的是鄧麗君,她自然要從成龍手中領(lǐng)獎。想不到,成龍正要把獎交給鄧麗君時,她突然匆匆走開了。成龍追了上去。頒獎儀式由電視現(xiàn)場轉(zhuǎn)播,兩人在臺上追逐的畫面,也呈現(xiàn)在觀眾的眼前。這時候,正流傳著鄧麗君和成龍的緋聞。后來我向鄧麗君打聽這件事,她說這完全是子虛烏有。我當(dāng)時以為,兩人的緋聞傳得正盛,鄧麗君肯定是為了避嫌才會在臺上逃走。我把這個看法告訴鄧麗君,她說:“不是這樣,是我不能接受他的獎?!?“我做得不對嗎?成龍是演員,那天頒的卻是音樂獎。葛萊美獎和其他音樂節(jié)的獎,頒獎人都是這個領(lǐng)域的專業(yè)人士。如果由音樂界中的人給我頒獎還可以理解,我為什么要從電影界的人手中領(lǐng)獎呢!”鄧麗君頗為鄭重地說。她認為,在音樂節(jié)領(lǐng)獎不只是單純的領(lǐng)受,它是音樂界非常隆重的一個儀式。讓活躍在完全不同領(lǐng)域的人隨便地對自己贊一句:“了不起”,在她看來,這未免太輕率了。鄧麗君這樣重視歌手的自尊,是由于她有著輝煌的成績。鄧麗君并不是一般的歌手,她的影響力無遠弗屆。不只是在臺灣,在中國大陸,她也讓無數(shù)人對她著迷;在美國的“凱撒皇宮”,香港最大的紅勘體育館,她的演唱會也場場爆滿;世界各地的華僑,許多人都被她的歌聲牽動得如癡如醉。
過不了多久,鄧麗君許多深受歡迎的歌曲在日本問世了。就像千昌夫的《北國之春》一樣,鄧麗君唱的日本歌也在十三億中國人當(dāng)中流傳。鄧麗君很清楚自己的成績、實力和擁有的特長。但她從不輕易說出口,也決不因此而趾高氣揚。我初次和她見面時,她也只是說:“請您到香港旅行,順便看看我的演唱會?!?鄧麗君就是這樣的人。她的自尊心很強,和她強烈的自尊心恰成對比的是,鄧麗君也有她純真的一面。甚至可以說,帶有某種程度的滑稽。她可以在一萬多個觀眾面前,泰然自若地演唱,有時她也會像個天真的孩子,緊張得手足無措。這是在電視現(xiàn)場直播時發(fā)生的事情。鄧麗君在日本東山再起后,終于可以上電視節(jié)目了。在旁人看來,對那些多次上過電視演出的歌手來說,上電視節(jié)目有如家常便飯,應(yīng)該不會特別緊張。有些歌手的確如此,但鄧麗君可不是這樣。她每次上電視演唱都頗為緊張,甚至有些激動。有一次,可能是因為許久沒上電視臺演出,她顯得特別緊張。“西田先生,我忘了歌詞。怎么辦?”鄧麗君說。“自己的歌也記不住,太可笑了?!?“平日我是記得很清楚的,現(xiàn)在太緊張了……”她可憐兮兮地說。哪里有要邊看“大字報”邊唱自己歌的歌手?而且是在電視臺工作人員的面前。這可真令人尷尬。終于想出一個辦法:我站在攝影機旁邊,以動作來提示歌詞。唱《償還》這首歌時,唱到“香煙也要少抽一點”,我便在嘴邊叼上一支煙;唱到“像孩子般的你”,我便裝出孩子的天真樣。這當(dāng)然很不好看,但鄧麗君和我都全力以赴。鄧麗君有時是這樣的超級巨星:她不精明,但很純真。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
第三節(jié)?抉擇】
鄧麗君、我和公司,剛開始完全都沒想到唱片會這樣暢銷?!秲斶€》八十萬張、《愛人》六十萬張、《任時光在身旁流逝》九十萬張。銷售量的確不錯。不過,唱片銷售得越好,鄧麗君便越是忙碌,連普通女性應(yīng)有的生活享受,她似乎也完全忘記了。在漫長的歌手生涯里,當(dāng)她驀然回首便會發(fā)現(xiàn):這些生活享受都是她自己一一舍棄的。鄧麗君的這種矛盾經(jīng)常出現(xiàn),而我自然也會牽涉其中。她和我基本上是推心置腹的,我明白她每個時期的煩惱和猶疑。不過,對鄧麗君苦惱的根源,我并不深知。在我看來,最值得高興的,便是“唱片暢銷”。至于她心中的感情糾葛,如果以某種形式得以消除,我反而擔(dān)心公司會有所失。一九八四年六月,《償還》這張唱片終于開始發(fā)售了。最初,銷量只是平平。經(jīng)我們在有線電臺宣傳,才有了起色。后來一直上升到有線電臺最受歡迎歌曲的第八九位。進展到這個地步,只要專心安排歌手上電視臺、電臺演出,唱片的銷售量便會平穩(wěn)地增長。這時候,我心想:好了,應(yīng)該把鄧麗君請到日本來,打鐵趁熱,上電視臺演唱。一般以為,鄧麗君既然在日本發(fā)展,自然是長期住在日本。實際并不是這樣。她在臺灣、新加坡、香港都有自己的家,她主要在這幾個地方生活。在日本如有電視演出或要接受訪問,我便把鄧麗君請來,在酒店暫住。這時候,鄧麗君住在洛杉磯。我打電話給她,請她馬上來日本。令我吃驚的是,鄧麗君毫不含糊地回答:“NO”。說真的,鄧麗君已經(jīng)厭煩了日本。她復(fù)出后已來過日本兩次,做過一般性的宣傳活動。她被拉來拉去,上電臺和地方臺的節(jié)目、接受雜志訪問;她的行程緊密,可以說是分秒必爭,疲于奔命。在鄧麗君看來,為在日本發(fā)展,她已經(jīng)努力了好幾年。她心里大概會認為:在日本的宣傳活動已差不多,該緩一緩了。但在我們眼里,她的推廣工作只不過走了兩三步。這時候,鄧麗君并不住在她的故鄉(xiāng)臺灣,也不在她住慣的新加坡。日本的活動這樣繁忙,她卻特地住到洛杉磯去。她這樣做,顯然是為了要把在此之前所舍棄的東西,逐步爭取回來。她的“NO”包含著這樣的含義?!昂冒?,那我到洛杉磯去。” “明白了。”鄧麗君的語氣頗令人失望。在電話里即使怎么說,看來也無濟于事,如果直接對話,鄧麗君一定會理解的。我這樣想著,不把她的“NO”當(dāng)一回事兒。實際上,事情并不簡單。在洛杉磯接我的,不只是鄧麗君,同來的還有一個小個子、戴著圓眼鏡的中國人稅務(wù)師查理士?劉,以及身材高挑、貌似花花公子的美國人律師J.古柏,他們一行三人。這時候,我才初次覺察到,鄧麗君說的 “NO”,事關(guān)重大。實際上,在我到達洛杉磯第二天的晚餐時間,我和鄧麗君才說得上話。在飯席上,她只是反復(fù)強調(diào):“我很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 她隨后干脆地說:“從明天起,有關(guān)工作的事,請您和劉先生談好了?!?這是一種明顯的拒絕,用劉先生來阻擋我和她直接交談。后來我才知道,鄧麗君這時候正墜入愛河。她和香港的香格里拉酒店集團的少東,已經(jīng)進展到快要結(jié)婚了。鄧麗君心里肯定認為,和這位公子結(jié)婚定會得到幸福??磥?,鄧麗君是這樣考慮的:回顧自己的人生,她需要過一過普通女性應(yīng)有的幸福生活。而現(xiàn)在,這種幸福快要到手了。她大概已決定婚后退出歌壇。上學(xué)、念書、遇到意中人,和他結(jié)婚—— 這就是一般所說的幸福了。雖然不怎么充實,但這種細致入微的幸福,是鄧麗君先前不曾感受過的。為了得到這種幸福,就需要把以前的生活 “來個圓滿結(jié)束”。對鄧麗君來說,便不能再去日本了。為了宣告“鄧麗君以前的生活已結(jié)束”,她才讓我到洛杉磯來。從第二天起,我不能和鄧麗君直接面談,只好把“希望她來日本”的強烈要求,向查理士?劉和J.古柏兩人提出。J.古柏先生的辦公室,位于洛杉磯的貝弗利山。從窗口望去,可以看到洛杉磯的市中心。雪白的墻壁、寬大的窗、棗紅色的地毯—— 在這個房間的盡頭,是古柏先生的大辦公桌。他穩(wěn)重地坐在桌旁,我和查理士?劉坐在他桌前的沙發(fā)上。我和他倆的談判,是從查理士?劉說的這句話開始:“鄧麗君不去日本了?!痹瓤床坏降母邏Γ言谘矍俺霈F(xiàn)。J.古柏這位男士是瓊斯?喬治、邁克爾?杰克遜的法律顧問,在美國國內(nèi),他是娛樂界中最被推崇的律師,才能超卓。他氣定神閑地端坐著。不著痕跡的商務(wù)氣氛,反而給人緊張的感覺。他當(dāng)時的任務(wù),是間接地向我轉(zhuǎn)達鄧麗君的意見。無非是說,鄧麗君已不能接受那么頻密的行程,不能再和日本公司簽約。他平心靜氣地說著,但我卻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聽懂他的英語?!岸遥谌毡緩?fù)出之前,鄧麗君在東南亞已出了數(shù)量相當(dāng)龐大的唱片。這些唱片的版稅,現(xiàn)在還是一筆糊涂賬。不解決這個問題,就不能到日本發(fā)展。鄧麗君是這樣說的?!?J.古柏說。鄧麗君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的確,在日本的行程排得太緊;鄧麗君的唱片在東南亞各處都有盜版,這是老早就使她頭痛的問題。不過,她的歌好不容易才被有線電臺列入金曲榜,鄧麗君不是也為此作過許多努力嗎?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無論如何,我也得把她帶回日本去。至于東南亞的版稅問題,和我們無關(guān),而在日本制作的唱片,版稅是一清二楚的。
更何況,我所在的公司當(dāng)時正陷于窘境。對公司來說,鄧麗君簡直是臺柱。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又怎么能輕易放手? 現(xiàn)在想起來也有點滑稽,當(dāng)時我的談判態(tài)度很不好,有時甚至大發(fā)脾氣。“東南亞的版稅問題和我們無關(guān)。日本的版稅,我們可以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辈还芪以趺凑f,J.古柏的臉上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鄧麗君的唱片一定會暢銷。我們對此充滿信心,但他們又能理解多少?我只能盡力表達自己的看法。敝國素有“曖昧的日本”之稱,仔細想想,鄧麗君和我們公司的關(guān)系,其實也十分曖昧。我們之間并沒有書面合約,幾乎全靠一個“信”字。鄧麗君如果不相信我們,“從此告終”是當(dāng)然的。不過,我們絲毫也沒有動搖過??赡苓@便是日本人獨有的、只有我們才會理解的永不言敗的精神。我盡力讓他們理解我們的這種心態(tài)。就這樣,連續(xù)談了三個多小時。我說不慣英語,累得筋疲力盡。但我并不死心,最后仍死纏爛打地繼續(xù)談下去:“我們不會做任何損害鄧麗君的事情?,F(xiàn)在最重要的,是讓她去日本?,F(xiàn)在去,我保證她的唱片一定暢銷。這也是為她好。請你們相信我?!?實際上,這些話我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用英語說。這時候,J.古柏的表情為之一變:“日 本人做生意,還有這講人情的一面嗎?” 我點點頭。“我明白了。您直接和鄧麗君談吧。好好說的話,她會接受的?!?沒想到會有這種結(jié)果。
從第二天起,我終日在酒店里專心等候鄧麗君的電話。和J.古柏等談判結(jié)束,已過了四天。鄧麗君明明知道我等候他們的答復(fù),但仍然不發(fā)一語。我和公司聯(lián)絡(luò),上司說,要等到鄧麗君答應(yīng)來日本,我才可以回去。錢快用光了,我對那些淋著油,沒有什么吃頭的美國菜,也漸漸吃膩了。聽那說得飛快的英語也好,自己說也好,都覺得討厭。到漢堡店用英語買東西,我也顯得不耐煩了。就連洛杉磯蔚藍的晴空,我也沒有好感了。我嘗試和鄧麗君聯(lián)絡(luò),但她根本不接電話。終于接通了,是查理士?劉,我請他轉(zhuǎn)達想和鄧麗君見面的訊息,他只是淡淡地說:“她說不必了”。我又不能回去,時間卻一天天地過去了。到達洛杉磯的第七天。終于等到鄧麗君的電話。她電話里的聲音,讓我抱有一絲絲的希望。但她依然態(tài)度堅決。對死纏在洛杉磯的我,鄧麗君大概是想敷衍一下吧。她的回答還是:“不去日本?!编圎惥闷届o的口吻說:“我也是女人,要考慮包括結(jié)婚在內(nèi)的人生大事。我雖然不會就這樣退出歌壇,但也不想做太緊張的工作。我想過一些清閑的日子?!?她的心情并非不可理解。但我卻不能這樣輕易地抽身而退。鄧麗君的唱片在日本能否暢銷,現(xiàn)在正處在關(guān)鍵時刻。我雖然理解她的心情,但悠悠閑閑又怎會取得成功?日本的市場怎么會這樣容易占領(lǐng)呢?我們的一片苦心,她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我越來越覺得委屈。在旁人看來,這大概是不會發(fā)生的:我已心力交瘁,這時候竟流出了遺憾的眼淚。公司同仁都在等待著鄧麗君的消息,從早到晚一直癡癡地等。她不去日本,我便只能在這里。我可以不吃飯,要一直等到她說:“好”。——我對鄧麗君這樣說——幾乎是向她哭訴。鄧麗君在電話的另一邊,默默地聽著。好不容易和她通上電話,我又能說些什么呢?千里迢迢從日本來到洛杉磯,一個大男人,邊哭邊勸,還是說服不了一個女子。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在鄧麗君的沉默里,我不由得這樣想。這時候,鄧麗君低聲地說:“明白了,我去好了。” 真是語出突然?!澳闶钦f愿意去日本嗎?” “是的,去日本。請您不要哭了,我答應(yīng)您?!?鄧麗君就像在哄小孩。七天來的談判終于結(jié)束了。鄧麗君決定再到日本去。原來,鄧麗君這時候已又一次悄悄地對某些東西死了心。她是放棄了某些東西才再到日本去的?;叵肫饋?,每當(dāng)鄧麗君遇到事業(yè)和愛情的矛盾,我被牽扯進去時,都苦惱不堪;而另一方面,我又總是在某個地方,做了某些工作,使她最終作出了舍棄感情生活的決定。在四十二年的生活里,她放棄的東西夠多了。難道她能夠撿回來嗎? 我一向以為,鄧麗君是適合以唱歌為終身職業(yè)的。直到現(xiàn)在,我才覺得她明明可以有其他選擇。每想到她的一生如此短暫,我的這種想法便愈加強烈了。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
第四節(jié)?結(jié)婚 】
“我想結(jié)婚?!?鄧麗君冷不防說了這么一句。室外蟬正鳴??赡芤驗槭浅跸?,蟬聲并不那么令人煩躁。我和鄧麗君正在東京的英國大使館等候簽證。室內(nèi)的天花板很高,冷氣吹得每個角落都涼颼颼的。這和剛才我們來時路上猛烈的陽光、青翠的綠樹適成對比。鄧麗君把她那頂小小的太陽帽放在膝上。不只是這個時候,大概終其一生,鄧麗君都有三個愿望:結(jié)婚、生孩子和念書。作為女性,抱有這樣的愿望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這時候她的三個愿望中的兩個:結(jié)婚和念書,幾乎可以達成。鄧麗君從洛杉磯專程到日本,逗留了兩周,原定的工作總算大致完成了。有線電視臺的排名、唱片銷售的情況,都有令人滿意的進展。宣傳活動已告一段落,下一階段的錄音計劃也順利取得了一致意見。到日本做宣傳活動時,鄧麗君在洛杉磯原先便有的“想念書”的強烈愿望,并沒有任何改變。她放棄了到美國留學(xué)的念頭,正辦理到倫敦念書的手續(xù)。為了配合她的安排,我打算把下次錄音的地點定在倫敦。為了申請她在倫敦念書、錄音的簽證,我們特地來到英國大使館。沒想到辦簽證竟要花那么長的時間。我和鄧麗君坐在靠墻的椅子上,等了又等。這時候,鄧麗君突然提出想結(jié)婚。“我真想就這樣躲起來。拋棄工作,離開家人,不管到什么地方去也好,我想躲起來。” 鄧麗君竟這樣說。這時候,她大概碰到不少麻煩吧?!盀槭裁矗俊?“我想您多少也知道一些,我打算結(jié)婚。這次可能真會結(jié)婚,西田先生,我事先告訴您。” “唔,這是好事呵。人總要結(jié)一次婚。我結(jié)過婚,給你的意見不會錯的?!?結(jié)婚,不管對女方還是男方,都是重大的抉擇。如此重大的事情,鄧麗君卻像隨口而出。為了測試一下她是不是認真的,我故意帶著開玩笑的口氣說了上面的話?!拔铱赡苷娴囊Y(jié)婚了?!?鄧麗君是認真的,但心里卻有些矛盾。她重復(fù)地說,像是在自問自答。她又像要說服自己:結(jié)婚的確是件好事情?!敖Y(jié)婚有什么不好?”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他怎么樣?” “他想馬上結(jié)婚?!?“你的意見呢?” “唔,我也打算結(jié)婚。” 鄧麗君的語氣,仍然帶著猶疑。在這次具體地談到結(jié)婚之前,鄧麗君經(jīng)常說“我想要個孩子”。這時候,她已三十歲,正是適產(chǎn)的年齡。但另一方面,她在日本的發(fā)展很順利,如果能把婚期延遲一些,對她的事業(yè)會有好處——鄧麗君正為此而苦惱吧。事業(yè)剛剛有了基礎(chǔ)的女性,幾乎絕大部分在考慮婚姻時都會有同樣的煩惱。鄧麗君比一般人更矛盾。她結(jié)婚的對象,是香港一個上流酒店的少東?!坝惺裁磫栴}嗎?是不是你家里人……?” “不,如果結(jié)婚,他說會照顧我的家人。” “你家里人反對嗎?” “不,是我自己的問題?!?在他看來,婚后照顧?quán)圎惥胰说纳钍抢硭?dāng)然的。這方面不存在任何經(jīng)濟問題。不過,他希望鄧麗君婚后專注于家庭,好好地照顧孩子,換句話說,就是要她從此退出歌壇。而他的家族并不喜歡他與娛樂圈的人結(jié)婚。這大概是中國的一種傳統(tǒng):結(jié)婚,不僅是兩人之間的事,雙方家族也要共同參與。這種傳統(tǒng)觀念似乎是理所當(dāng)然的。日本也有類似的情況,但中國人似乎更為執(zhí)著。有時侯,結(jié)婚不僅是兩個人的終身大事,還需要由雙方家長協(xié)商。鄧麗君是中國人,她當(dāng)然理解他的心情。正因為這樣,她才會為之苦惱:是結(jié)婚,還是唱歌呢? 從這時起,鄧麗君每次和我見面,都談起結(jié)婚。在她心目中,退出歌壇倒沒什么,但取而代之的結(jié)婚,是不是真的就好呢?她今天想“不要唱歌了”,明天卻認為“還是欲罷不能”,鄧麗君每天都為此煩惱。拿到簽證后,直到飛往倫敦之前,她一直矛盾著。這一天,鄧麗君獨自出發(fā)了。在成田機場的大廳,從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飛機升空。她在候機時說:“西田先生,我可能就這樣結(jié)婚、隱退了。不管怎樣,我會和您聯(lián)絡(luò)。如果不再唱了,也請您體諒。” “我并不反對你結(jié)婚。自認識你以后,我一直都這樣說。結(jié)婚也好,生孩子也好,但不要退出歌壇,唱歌是你絕對不應(yīng)該放棄的?!?我想她一定能理解我的這番話?!叭绻隳軌蛎靼拙秃昧?,唉……” 我這樣說著,鄧麗君便出發(fā)了。季節(jié)正是盛暑時分,演歌一類的民歌銷售量正處于淡季。鄧麗君的歌看來也會有同樣的趨勢。等夏天過去,到了秋、冬天,人們才有心情靜靜地欣賞民歌,我們會再次促銷她的唱片。為了做好準(zhǔn)備,鄧麗君不在日本期間,我們?nèi)砸^續(xù)踏踏實實地進行推廣活動。鄧麗君到倫敦約三星期后,八月中旬的一個早晨,八點半左右,倫敦時間是半夜十二點三十分,鄧麗君突然打電話到我家里。她在電話里哭著。不管我怎么問,她只是抽抽答答地哭。這樣過了好一會兒?!霸趺戳?,發(fā)生了什么事?” “唔,發(fā)生了好多事。對不起,對不起?!?她終于開口了,聲音顯得非常疲倦?!艾F(xiàn)在幾點?” “半夜了?!?“發(fā)生什么事?” “……我和他分手了?!?“不結(jié)婚了?” “對?!编圎惥届o而清晰地回答。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澳阍谏蠈W(xué)嗎?” “我還繼續(xù)上學(xué),不過改上短期班?!?她的聲音里帶著傷感。聽她這樣說,不知怎地,我有一種罪惡感。她不但斷了結(jié)婚的念頭,而且改讀短期課程,開始為唱歌作準(zhǔn)備了。鄧麗君的愿望是“結(jié)婚”和“念書”。為了唱歌,她把這兩個愿望都放棄了。我雖然不想她放棄,但結(jié)果仍然如此,我豈不成了罪魁禍?zhǔn)祝?“是我不好。你想做的事情,都讓我搞壞了。” “與你無關(guān),是我自己決定的。”鄧麗君像是在說服自己。她在這時候打電話給我,大概是為了下決心留在歌壇。歌壇也是她的一個歸宿。在這兩者之間,她作了選擇。她終于選擇了自己能夠掌握的東西。她有自己愛唱的歌,有適合自己生活的場所??磥?,鄧麗君是想用唱歌來愈合失戀的創(chuàng)傷。最后,鄧麗君還是離不了唱歌。我雖然有罪惡之感,但心頭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了。不結(jié)婚的話,鄧麗君便可以繼續(xù)唱下去。結(jié)婚還是唱歌?令鄧麗君最苦惱的,便是這一次了。這一次簡直可以說是空前絕后。她放棄了結(jié)婚,但不等于她決定終身不嫁。直到她生命的最后,鄧麗君仍然有結(jié)婚的愿望。鄧麗君去世前,有個比她小十五歲的戀人。他們交往五六年了,不過最終也未成為夫婦。在她的一生里,普通人有的結(jié)婚、生孩子的幸福和喜悅,她都不曾有過。我不禁有點后悔,為什么要勸她“別退出歌壇”呢?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
第五節(jié)?“披頭四”的錄音間 】
一個普通的女子,也可以生活得幸福。婚后生子、育兒,是女性的任務(wù),男士不可能代替。有的女性認為,這正是身為女人的幸福,但也有人不肯認同。鄧麗君肯定是前者。如果鄧麗君一開始便不唱歌,她一定可以做個出色的妻子、母親,發(fā)揮女性的優(yōu)越之處。接到那通哭訴分手的電話一星期后,我飛到倫敦,來到鄧麗君的身邊。時間是一九八四年夏。我去倫敦,自然是因為掛念鄧麗君,同時也為了到那里為錄音做準(zhǔn)備。鄧麗君獨自到我住的酒店來看我。我不知道該和她說什么好,她卻像往常一樣沉靜。她說話更少了,精神也不大好,為了方便上學(xué),鄧麗君在倫敦一個寧靜的住宅區(qū)租了一間公寓獨居。她的住處離市中心只有約十分鐘的車程。雖然是公寓,但和日本的大不相同,房子頗為寬敞。公寓里的客廳兼飯廳,容得下開一個小型會議,和這相連的,是可以就地進食的廚房。步上幾級樓梯,便是“閣樓”,書房和睡房的所在。鄧麗君在這里雖然住不到四個月,但它卻不像暫時的居所,頗有生活的氣息。窄小的廚房里,放著鍋、平底鍋、碗筷、調(diào)味品之類。書房里橫七豎八放著書籍、筆記本、字典和文具。書籍字典并不多,但可以看出她是準(zhǔn)備努力一番的??蛷d的窗前,插著橙和黃等暖色系列的花,花旁放了些橘子和檸檬??赡苁撬貏e喜歡暖色的花朵和柑橘的果香,在她住的每一個家里都有著同樣的陳設(shè)。她寓處的家具,看來是原來就有的。這里和避暑山莊之類的酒店大不相同,完全沒有那種經(jīng)常不見人的冷清清的感覺。鄧麗君每天早上在家里吃過早餐才上學(xué),放學(xué)便回家,生活非常簡樸。在她的家里,我注意到,她對這種學(xué)生生活似乎已心滿意足。實際上,她的生活非常簡單。白天離家上學(xué),晚上在家預(yù)習(xí)、復(fù)習(xí)功課,休息日通常都悠悠閑閑地待在家里,生活得頗為愜意。我探訪的這個家,便是鄧麗君在倫敦過著普通生活的地方。鄧麗君身為歌手,職業(yè)上的自尊是很強的,但她幾乎沒有明星的傲氣。明星常有的傲慢和任性,我和我的同事在她身上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過。站在攝影機前和舞臺上的鄧麗君,和她本人是很相近的。平日本來就表里一致的鄧麗君,這時候更可以全無掩飾地以真面目示人。和他分手后,她理應(yīng)傷心不已,但看上去卻幾乎不見愁容。鄧麗君大概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繼續(xù)唱歌。為了求她唱下去,我曾在她面前哭過,也是無可奈何的…… 到了公寓,我隨即向鄧麗君打聽分手的事。她替我泡了茶,我們邊喝邊談,就像是談?wù)搫e人的事,大家都很冷靜。季節(jié)是九月初,日本仍是秋老虎當(dāng)?shù)?,而在倫敦,夏日余威猶存,但畢竟是秋天了。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已沒有夏日驕陽的灼熱。在客廳里,不時聽見外面的車聲和人語。好一個日麗風(fēng)和的日子,我們在室內(nèi)邊品茗邊談心。在鄧麗君已去世的今天看來,這次談話實在太奢侈了,我浪費她太多的時間。鄧麗君侃侃談到關(guān)于他的種種,說來有條不紊??磥?,他即使能夠接受作為普通女人的鄧麗君,也不能接受她的歌唱生涯。鄧麗君也明白:能夠成為他的妻子,成為孩子的母親,自己會幸福的。但是,拋棄了歌唱事業(yè),她便不能欣然領(lǐng)略這種幸福。和他分手后,鄧麗君繼續(xù)唱下去的決心更強了?!拔沂堑教幈疾ǖ?,就像吉普賽人?!彼苡懈杏|地說。在我這個日本人看來,鄧麗君和他分手,不過是一次戀情的結(jié)束。只要像安慰其他失戀的朋友那樣,說句“還有下次哩!”便可以了。但對鄧麗君來說,這一次不只是“戀愛結(jié)束” 那么簡單。他不能接受她既是普通女性又是歌手的雙重身份。鄧麗君為此感到悲哀和遺憾。但不能只歸咎于他一個人,追本溯源,看來得牽連到她的故鄉(xiāng)臺灣。說得深入點,這種成見,來自包括臺灣在內(nèi)的中國,它影響到有著同樣文化背景的東南亞。他不能接受鄧麗君,這種思想源于古老的中國傳統(tǒng)。對產(chǎn)生這種古老思想的臺灣和中國大陸,鄧麗君深深覺得悲哀和遺憾。這時候,她至少會覺得中國的這個封建傳統(tǒng),不僅對自己的事業(yè)造成障礙,而且剝奪了她作為女人的幸福。鄧麗君的悲哀,已經(jīng)不是源于拒絕了她的他,而是那個中國封建傳統(tǒng)?!拔艺嫦霃倪@個傳統(tǒng)的中國,從這些束縛人的思想擺脫出來?!编圎惥@樣說。她到倫敦生活,大概便是為了擺脫自己長時間生活的臺灣。和他斷了結(jié)婚的念頭后,她想消除一直困擾著自己的“臺灣因素”,決心從新的起點干一番事業(yè)。鄧麗君也明白,即使重新開始,她也不能完全舍棄自己出生的故鄉(xiāng)。但她不能接受臺灣的現(xiàn)狀。為此,她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jīng)沒有可以安居之所,她只能做個吉普賽人。
和她強烈的事業(yè)心適成對比的,是鄧麗君在倫敦甘于過普通的生活。鄧麗君喜歡吃,甚至令人覺得她把吃放在高于一切的地位。她喜歡到外面進餐,但她在倫敦幾乎每天都自己做飯?!拔椰F(xiàn)在是學(xué)生。自己做飯,自己照顧自己,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我會做面條、做菜,花樣可不少。我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吃早飯,過的是普通學(xué)生的生活?!编圎惥悬c得意地說。這天中午,鄧麗君便為我做了炒飯和臺灣風(fēng)味的面條。我們分別坐在長桌的兩端共進午餐。餐具并不齊全,不由得使我想起了自己的學(xué)生時代。果然是講究飲食的鄧麗君做出來的,這頓午餐十分可口。鄧麗君的歌聲迷倒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人。她的歌聲美得令人覺得,她生來就是為了讓人欣賞她唱歌的。我希望她能繼續(xù)唱下去。只有鄧麗君,才唱得出這樣的歌聲。而另一方面,鄧麗君也是一個可以扮演好主婦角色的女子。她可以做菜、洗衣服、養(yǎng)育孩子;她愛丈夫,也享受丈夫的愛;她理應(yīng)可以這樣生活的。鄧麗君自己大概也知道,即使拋棄了唱歌,她也可以好好享受身為普通女性的幸福,她有這樣的素質(zhì)。正因為這樣,她才會愈加煩惱。但她選擇了唱歌,這樣便只好放棄了一個普通女性的生活方式。在面臨另一次轉(zhuǎn)變之前,鄧麗君享受于平凡的生活。但這段日子只有短短的三個月,是她自己劃定的。我們在倫敦安排錄音制作,她的學(xué)生生活很快便結(jié)束了。鄧麗君不能再過普通生活,我正是罪魁禍?zhǔn)住T趥惗赝A舻娜兆永?,我對她一直都有種難以消除的罪惡感。但有一件事,不論是她還是我,都喜不自勝。我們在倫敦錄音,希望能用與“披頭四”有關(guān)的EMI公司的亞比諾錄音間。我到那里預(yù)約。錄音間的工作人員笑容滿面地說:“你真幸運,簡直非常幸運!‘披頭四’用過的這個錄音間,因為重建關(guān)系,馬上便要關(guān)閉。你們是在這里錄最后一次音的人。” 我和鄧麗君都喜歡“披頭四”。這次錄音是一次很好的紀(jì)念,我們和錄音間的工作人員都很高興?!芭^四”的全盛時期,我才十來歲。他們的錄音間最后一次錄的音,竟是鄧麗君的歌。而鄧麗君在倫敦的“普通生活”也從此結(jié)束了。鄧麗君選擇了唱歌。但她現(xiàn)在已不在人世,不能再回到我們身邊。每當(dāng)這么想時,我便不期然覺得,時光的流逝真是不可思議。鄧麗君又選擇了“唱歌”,第一首錄的是 ——《愛人》。
【第一章?沒有結(jié)果的愛
第六節(jié)?大獎】
鄧麗君去世后,在“追悼鄧麗君”和“今年逝世的明星”等電視特別節(jié)目里,出現(xiàn)最多的場景,是鄧麗君在舞臺上一手拿著獎座,邊哭邊唱??吹洁圎惥@時的表情,我不由得又一次覺得,她獲獎時的喜悅的確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獎這個東西很奇怪。獲獎自然令人高興,但過分執(zhí)著于獎項,便會失去身為歌手擁有的某些東西;或者,還會做出一些向獎項諂媚的事情。越是這樣,爭奪獎項失敗時那種失望便越大。那是因為這些人太相信“獲獎是成功的指標(biāo)”了。鄧麗君在日本發(fā)展期間,得了好幾個獎。在這當(dāng)中,最具諷刺性、而印象最深刻的“領(lǐng)獎鏡頭”,是一九八四年鄧麗君在日本復(fù)出那年年底領(lǐng)的“日本唱片大獎”。真是今不如昔,現(xiàn)在一般人對“日本唱片大獎”已不太重視。鄧麗君在日本復(fù)出的一九八四年,可以說是歌謠曲和新音樂、流行曲的全盛時期。TBS電視臺的“日本唱片大獎”,當(dāng)時有如是每年年終一件季節(jié)性的盛事。音樂界對這個“獎”十分重視。那時有一種風(fēng)氣,樂壇人的目標(biāo)都盯著“唱片大獎”和“歌謠大獎”。我們也不例外?!秲斶€》這張唱片長時間暢銷,據(jù)有線電臺統(tǒng)計,它一直排在十大金曲之列。在唱片龍虎榜上,它也位居二十前后。這時候,鄧麗君已可以在《夜之金曲舞臺》和《十大金曲》等大型節(jié)目上演出,她的歌唱事業(yè)發(fā)展得頗為順利。在我們工作人員之間,開始響起了“鄧麗君也可以去領(lǐng)獎”的呼聲。“唱片大獎”在年底頒發(fā),但各項預(yù)選,包括金獎、新人獎、作詞獎、作曲獎、最優(yōu)秀歌唱獎的候選人,在十一月底便會確定下來。十一月初,季節(jié)已是深秋,室外的空氣讓人感到?jīng)鲲`颼的。TBS電視臺和我們內(nèi)部協(xié)商,問我們是否有興趣競逐唱片大獎的“最優(yōu)秀歌曲獎”。這時候有兩個候選人,鄧麗君的競爭對手是細川高志。從制作公司的實力來看,我們?nèi)珶o勝望。能拿到“最優(yōu)秀歌曲獎”當(dāng)然不壞,但與其做“內(nèi)幕交易”,不如堂堂正正去挑戰(zhàn)金獎,這是我們公司的方針。一般來說,娛樂制作公司管理歌手,唱片公司只管唱片的事。唱片公司對歌手的影響是有限度的。兩家公司互相協(xié)力合作,歌手的活動才得以展開。如果想得獎,制作公司和唱片公司就得團結(jié)一致,分別到各評審員那里“打招呼”,還要做些實實在在的工作。但鄧麗君只有我們這家唱片公司。由于她只想以唱片歌手的身份在日本發(fā)展,便不從屬于某家娛樂制作公司。因此,她的有關(guān)活動,都由我們一手組織。這次爭取獲獎的幕后工作,也全靠我們安排。和別的歌手相比,她只用上了一半的力量。終于到了公布各個項目花落誰家的日子。鄧麗君只知道“唱片大獎”是有預(yù)選的,但對為獲獎而進行的種種幕后活動,她便不清楚了。她以為日本娛樂界的獎不會有任何內(nèi)部交易,是很純粹的東西?!澳軌蛉脒x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编圎惥悬c興奮地說。在我看來,現(xiàn)在興奮還為時過早,鄧麗君最后能否獲獎,要到現(xiàn)場才知道。到了會場,工作人員和出場歌手都在緊張地準(zhǔn)備。唱片大獎這個節(jié)目是向全國現(xiàn)場直播的,光是工作人員便有二三百人之多。我和鄧麗君兩人也勢單力薄地參與其事。大型的制作公司對這種大場面,自然胸有成竹,但我只是個半生手,對大會的程序、安排一無所知。而“唱片大獎”的專職工作人員,也根本沒有和我們有任何具體的聯(lián)絡(luò)。到會場后,我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班圎惥裉鞎吓_演唱嗎?” 我想向TBS電視臺的工作人員確認一下,但可能是節(jié)目就要正式開始,氣氛相當(dāng)緊張,工作人員都顧左右而言他,沒有人理會我的問題。我們?nèi)匀灰粺o所知,節(jié)目便開始了。鄧麗君和我,并排坐在為上臺歌手準(zhǔn)備的客席上。周遭的歌手都穿上華麗的服裝,發(fā)型也經(jīng)過修飾,隨時準(zhǔn)備自己的名字一經(jīng)宣讀便上臺表演。鄧麗君也一樣。我身旁的鄧麗君,沉靜地不大說話,看來比平日稍微緊張。一般來說,入選歌手如果沒有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可以得獎,是不會到現(xiàn)場的。他們會待在后臺,觀察情況,直到完全肯定得獎了,才坐到客席上。如果只現(xiàn)身而不獲獎,無論是制作公司、唱片公司或歌手本人,都會覺得自尊心受損。不過,我當(dāng)時對這種情況并不了解。我們根本不知道能否獲獎,便坐到會場的正中。終于到了公布“最優(yōu)秀歌曲獎”的候選人的時候。第一位是原先便知道的細川高志。隨后念出了第二位鄧麗君的名字。這時候,聚光燈向候選人照去。鄧麗君的側(cè)面也被聚光燈照射著。她滿面笑容站起來,連連鞠躬為禮。她顯得十分興奮?!拔姨吲d了。能夠入選最優(yōu)秀歌曲獎,說明評判認為我唱得好,對嗎?西田先生?!?只是被提名,鄧麗君就這么喜悅。我一言不發(fā),心里并未釋然。因為獎項眾多,光是入選最優(yōu)秀歌曲,鄧麗君不見得便可以上臺表演。如果她的歌在金獎、作詞、作曲獎中不獲一次提名,她便要無功而退了。我有一種不安的預(yù)感:入選最優(yōu)秀歌曲獎反而是最壞的?!拔魈锵壬?,你怎么不高興呢?” 鄧麗君對我的憂心忡忡簡直不可理解?!澳窃趺磿蔽液卣f了這么一句,便不再說話。鄧麗君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公布金獎了。有十人可得獎,這時已公布了五、六、七人了。我一直盤算著得獎?wù)叩拿?,如果某某不在其中,鄧麗君便有可能獲獎。但讀到第八個竟是某某。
這樣,鄧麗君很可能已被排除在外。如果她也獲獎,這時候工作人員該來通知我們作準(zhǔn)備,但沒有人來。鄧麗君沒能獲獎,今天她便不能登臺,我們在會場上繼續(xù)坐下去,也沒有什么意思。當(dāng)節(jié)目進行到廣告時間,我說:“鄧麗君,走吧!” “唔?!彼坪跻仓雷约航裉觳荒苌吓_表演了。我領(lǐng)著鄧麗君離開會場。我們和TBS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一聲招呼也不打,便從會場溜走了。我氣憤極了。他們當(dāng)中,明明有人早就知道鄧麗君不會上臺唱歌。這個“劇本”早就有了。鄧麗君只是“最優(yōu)秀歌曲獎”的入選者,TBS卻把她叫到會場上。這等于對歌手說:“不能唱歌,但是請你來?!蔽遗豢啥?,實在難以理解他們的做法,只能表示遺憾。我只好立即把鄧麗君帶出會場。她是唯一到了現(xiàn)場而不能上臺演唱的歌手。我們乘計程車回到酒店。我失神地在大廳等候鄧麗君換衣服,不知道等了多久。在寬敞的大廳正中,我全身發(fā)軟地等著。鄧麗君終于出現(xiàn)了。她卸了妝,換了衣服?!拔魈锵壬叶亲羽I了。去吃飯吧?!?她若無其事地說。“是啊?!苯?jīng)她一提,我才醒覺了:“啊,對不起,我錢帶不夠。” 鄧麗君愣了一下說:“我也沒帶?!?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我們想了想,決定不在酒店吃,改到外面進餐。我們來到位于六本木的一家臺灣飯館。鄧麗君是這里的??汀!按蠹野堰@個叫做‘鄧麗君鍋’?!编圎惥藗€塞滿肉類的鍋,介紹說。我仍然茫然若有所失,鄧麗君已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了。吃著吃著,她突然說:“西田先生,我想到天安門唱歌。那里有好多歌迷支持我。” 從歌唱大獎的會場溜出來,到現(xiàn)在還不到一個小時。我的心情是既后悔,又充滿了對鄧麗君的歉意。就在我心神不定時,經(jīng)她這么一說,我才醒悟了,我?guī)缀跬怂氲教彀查T唱歌的事。“對呵,對呵,你不是那樣的小人物。你怎么會被這個小小的日本、被這么一個獎左右自己!你不是小人物,呵,對不起,我不該老這樣說?!蔽野参克??!拔魈锵壬埬悴灰堰@件事情放在心上。”她繼續(xù)說:“對我來說,日本的音樂節(jié),只是一場游戲。評判員、歌手都是日本人。我一個外國人,是沒有理由得獎的。因為這是一場游戲?!?我心里這才釋然。我再次提醒自己:鄧麗君不是那種只活躍于日本的歌手。她的歌不限于這狹小的日本,她屬于整個亞洲。正因為這樣,她不肯隸屬任何一家制作公司,而直接由唱片公司銷售她的唱片。以這樣的條件,即使領(lǐng)不到什么獎,能發(fā)展到這一步,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我想。本來應(yīng)該由我安慰她的,鄧麗君卻反過來安撫我。我們談起遼闊的中國,頓時忘記了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嘴里雖然沒說出來,我們其實都在著力愈合對方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如果說,鄧麗君對得獎與否毫不在意,那也不是事實。唱片大獎頒獎后不久,鄧麗君贏得了有線大獎的最高榮譽。這個獎很純粹,我并沒有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做工作。鄧麗君領(lǐng)獎時興奮不已。她說,當(dāng)時腦子里一片空白,連自己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她流下歡喜的眼淚。就這么一個獎,已夠她高興了。我也感同身受。從這一年開始,鄧麗君破記錄地連續(xù)三年獲得有線大獎的最高榮譽。每次領(lǐng)獎,她都由衷地高興。但我仍耿耿于懷。每當(dāng)提起“獎”,我的眼前便浮現(xiàn)出那次“沒能上臺唱歌的鄧麗君”的樣子??赡苁且驗檫^于重視“唱片大獎”而不果,我的失落心情久久未能平復(fù)。我們雖然沒有做過什么工作,有線大獎還是把最高榮譽給了鄧麗君。獎項本來便應(yīng)該這樣純潔。我至今仍然覺得,鄧麗君最能理解這一點。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
第一節(jié)?忘不了的美食——鮑魚與拉面】
鄧麗君是個很喜歡吃的人。無論是遇到心情興奮的喜事,還是共享久別相逢的歡愉,乃至在我心情落寞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她都會這樣說:“去吃飯吧。” 對她來說,一日三餐,每頓都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她總是高高興興地享受進餐的樂趣。我卻認為,吃飯實在太浪費時間。生活在今天,無論到什么地方,食物都不愁匱乏。一天吃三頓飯,我反而覺得麻煩。工作忙時,我會少吃一餐,有時則會匆匆地站著吃碗并不可口的蕎麥面,就像是半盡義務(wù)似地。但鄧麗君絕不會用這種方式進餐。每吃一頓,她都像是懷著感激的心情,細細地品嘗。鄧麗君無論對唱歌、對服裝,都認真得近于執(zhí)著。她的這種性格,也表現(xiàn)在“吃”上面。她如果喜歡某種食物,便會持續(xù)地吃上一段時間。我在她身邊工作,自然經(jīng)常和她一起進餐。在吃的方面,我們的要求不同。可能正因為我并不講究,她大可以不必考慮我,盡管挑自己喜歡的東西來吃。她時而大啖牛肉,時而是雞,時而是魚。她覺得某樣?xùn)|西好吃或者對身體有益,便會餐餐如是地進食,直到膩了為止。有段時間,可能是出于減肥的考慮,鄧麗君戒了肉類,天天吃魚。一天,我對她說:“魚類都吃膩了,吃燒牛肉好嗎?” 她不以為然地答:“魚對身體很有好處呵,西田先生?!?她若無其事地說著,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我天天都跟著她吃魚,這時候也只好裝出一副初次品嘗的神態(tài),勉強咽下去。在這方面,或者可以說,我是鄧麗君執(zhí)著性格的犧牲者之一。不過,我也明白,鄧麗君是以與朋友共享美食為樂的。她講究吃,但并不奢侈,也不以奢侈示人。她只是喜歡和別人共享她認為美味的東西。能與良朋共進美食,她便會覺得無尚喜悅。那是在香港錄音時的事。這時鄧麗君一個人住香港,我和幾個錄音工作人員,從日本專程飛到香港。這幾位同事都是鄧麗君以前錄音時認識的。我們到香港后,用不著寒暄,馬上和鄧麗君商討今后的工作日程。但鄧麗君這天的樣子有點怪,好像有點心神不定。“開完會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惫ぷ鲿h進行中,她悄悄地在我耳邊說?!斑?,好的。去吃些好東西?!蔽蚁裢R粯踊卮?。不知怎么地,她仍然顯得忐忑不安。大家正談?wù)撲浺糸g的情況、預(yù)約演奏人員等細節(jié),鄧麗君又走到我身邊,高興地說:“西田先生,前些天我吃過十分好吃的秘制鮑魚。”她的表情就像孩子向父母報告喜訊:“我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鮑魚。那可真是絕了。我想和大家一道去吃。你們專程到香港來,絕對不能錯過。在其他地方是吃不到的?!?她的語氣帶著懇求。“吃秘制鮑魚嗎?好啊。開完會我們一起去吃?!?當(dāng)我回答時,鄧麗君卻沉默著,顯得有些忸怩。她隨即鄭重地低聲說:“不過,價錢可貴得驚人!” 她加了這么一句,我便說:“沒關(guān)系,貴點兒沒有關(guān)系。要多少錢?” “這……” “你不告訴我,怎么知道貴不貴?” “唔,我吃的,是最大的鮑魚……兩個人吃,要兩萬五千元港幣?!?“什么,兩萬五千港元?那是四十七萬日圓啊。兩個人也要四十七萬嗎?” 瞬間,我懷疑自己的耳朵。二萬五千元港幣,不必細細折算成日圓,也立即知道它的高價?!鞍涯銍槈牧税?,連眼珠都蹦出來了?” 鄧麗君開玩笑地說。她有點難為情地笑著說:“不過,真的很好吃。所以我很希望大家都吃一次。這樣好吃的鮑魚,只有香港才吃得到。” 她仍未罷休。雖然公司可以報銷公帳,但兩個人吃四十七萬日元,是大大超過預(yù)算了。鄧麗君卻頗為執(zhí)著??紤]了一會兒,我們還是到同一家飯館吃了,不過吃的鮑魚比鄧麗君吃的小得多,價錢自然也便宜多了。這家飯館在香港的灣仔區(qū),它烹制的鮑魚美食的確令人叫絕。我們吃得非常愜意,最滿意的是鄧麗君。她充滿自豪地說:“好吃吧,我沒介紹錯吧?” 鄧麗君是個美食家,自然講究吃的對象,但在我看來,她似乎更關(guān)心和什么人同席。她希望能與知己良朋共享佳肴,一起度過餐桌上的美好時光。后來,通過“一碗拉面事件”,我更了解鄧麗君對吃是如此執(zhí)著。事情發(fā)生在《償還》一曲獲有線大獎的最高榮譽時。頒獎儀式由讀賣電視臺播出。頒獎前一天,我和鄧麗君到了大阪。我們公司在當(dāng)?shù)剡€有其他工作人員,只有我們兩人從東京到大阪去。在大阪,我們循例要討論上什么飯館、吃什么菜式。偶然聽到有家大眾化的面鋪遠近馳名,我們便慕名前往。鄧麗君吃著面條,連聲贊好,吃完了,她仍然不住地說:“好吃,實在太好吃了。” 我不以為這家面鋪有什么特別,但鄧麗君卻認為它有獨特的風(fēng)味。第二天,在開往頒獎會場的計程車里,鄧麗君說:“西田先生,如果今天再次得獎,我們還到昨天那家面鋪吃一頓?!?“拉面太便宜了,你愛怎么吃都行。”記得我這樣說過。果如所愿,鄧麗君再次獲得有線大獎的最高榮譽。我并沒有忘記和她的約定,可惜領(lǐng)獎后沒能立即去吃。頒獎結(jié)束后,還有個“11PM”的節(jié)目,直播得獎歌手的慶祝派對。鄧麗君作為得獎?wù)咧?,自然不能缺席。而在這兩個節(jié)目之間,連好好吃一頓面條的時間也沒有。鄧麗君很失望。她說沒有辦法,只好餓著肚子上“11PM”這個節(jié)目了。舞臺上亂糟糟的。獲獎歌手和他們的經(jīng)理人,還有工作人員,擠在一起互相道賀。
一片熱鬧景象,好像在過節(jié)一樣。鄧麗君上臺后,立即對我說:“西田先生,我餓了?!?她這樣說是很正常的。在頒獎典禮前,從試音到攝影現(xiàn)場彩排,一次又一次,鄧麗君都親力親為,她怎么會不餓?“會場里面也有賣拉面和蕎麥面,在這里隨便吃點吧?!?鄧麗君聽了,一臉的不滿意。她從來不吃 “速食面”之類的東西。她不愿意就此妥協(xié)。她忘不了昨天拉面的美味,我自然也沒有忘記剛才在計程車里的承諾?!昂茫颐靼琢?,現(xiàn)在不能溜出去,我讓工作人員替你買來好了?!?我這樣安慰鄧麗君。于是,我便請在大阪和我們會合的同事替她去買拉面。他匆匆出去了,但久久仍未回來。鄧麗君頗不高興,我也等得焦躁不安。二十分鐘后,他終于回來了,但空著雙手。“怎么沒買拉面?” 他回答說,找到那家面鋪了,但他們不做外賣。在大阪的市中心,面鋪不只
一、兩家,他怎么不去找找其他店鋪?我雖然有點不高興,但終究只是拉面一碗,便沒有放在心上。我向鄧麗君道歉:“對不起,他們不做外賣。節(jié)目快完了,你再忍一會兒吧?!?鄧麗君遺憾地說:“是這樣嗎?” 這時,中森明菜的經(jīng)理人正端著一碗拉面來。“啊,是拉面?!?鄧麗君不由得喊了出來。她身旁的歌手小林幸子也同聲叫了起來。鄧麗君便和小林幸子談起昨天美味的拉面。她說,“我現(xiàn)在也想吃,可惜經(jīng)理人不給我買,我也太可憐了。”我在旁聽了,很不是滋味。過了好一會兒,鄧麗君仍然不高興。這時候,中森明菜走了過來?!岸披惿ㄠ圎惥挠⒄Z名字)小姐,請你吃吧。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碰到過這種情況?!?中森明菜這樣說著,把一碗面送到鄧麗君手上。原來,中森明菜聽到小林幸子和鄧麗君的對話,便讓人再去買拉面。這就是“一碗拉面”事件的經(jīng)過。現(xiàn)在想來頗覺滑稽,但當(dāng)時對我來說,實在太難為情了。鄧麗君帶著感激的心情,吃了中森明菜送來的這碗面。這碗面的味道如何?是不是已經(jīng)涼了,黏糊糊的?鄧麗君吃面時的心情又怎樣?這些,我就不得而知了。自此以后,鄧麗君一再地說: “明菜小姐送了碗面給我吃,她真是個好人。我要謝謝她?!?在此后接受雜志、電視訪問時,她也多次說過“中森明菜這人真好?!泵鞑诵〗懵牭剿@么說,該會很高興吧。節(jié)目完結(jié),一切安排妥當(dāng),已是半夜三點了。我終于說:“很晚了,我們?nèi)コ悦鎲???鄧麗君卻說:“我很累,不去了。” 她隨即回到酒店的房間。沒想到她會這樣生氣。在我看來,只不過是一碗拉面。而且,是因為時間緊迫,忙忙亂亂,才沒有吃到,我想她會體諒的。不料,到第二天,鄧麗君的態(tài)度仍然不變。當(dāng)我把讀賣電視臺開出的一百萬日元支票交給她時,她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要?!薄?請不要這樣,這是你的錢。”“不,我不要。拿去做善事吧。或者,送給公司的工作人員好了?!?鄧麗君真的生氣了。看來她已不想在日本工作?!拔魈锵壬?,我很累,要回新加坡去?!?鄧麗君竟這樣說。她并不是假惺惺地說出來,故意讓我們這班男同事為難,也不是任性,她的確有這種心態(tài)。后來我才明白,鄧麗君生這么大的氣,并不只是為了“吃不到拉面”。她非常氣憤的是,其他藝人應(yīng)有的待遇,她沒有得到。一碗拉面,便清楚地暴露了這個問題。所以,對鄧麗君來說,這碗面不只是果腹之物那么簡單。在她看來,無論是一碗面,還是四十七萬日元的鮑魚,都有同等的價值。它們都是美味而值得珍惜的。只怪我當(dāng)時還不理解,無情地糟蹋了她的一頓美食。在鄧麗君去世前數(shù)天,據(jù)酒店的工作人員說,她幾乎是足不出戶,每天只叫些鮮果汁到房間去。鄧麗君是這樣的人:只要她認為是好的,便會持之以恒吃下去。她許多時候都接受朋友好心的建議。例如,有人告訴她“雞肉對身體好”,她便停了自己喜歡的牛肉,改吃雞肉。她不但身體力行,津津有味地吃著,還勸我也效法她:“西田先生,雞肉對身體有益哩?!?鄧麗君在去世前的一段日子,可能是為了健康而減肥,也可能是接受了某位朋友的建議,以果汁代替了部分的飲食。她大概相信鮮果汁對健康有好處吧。不過,每次減肥后,她便要吃這吃那,因為,她實在太喜歡吃了。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
第二節(jié)?燦爛的笑】
據(jù)說,經(jīng)常一起去吃烤肉的男女,一般都有超友誼的關(guān)系;而雙雙對對地到面鋪去的異性,通常都與對方有男女之情。吃烤肉、吃面條,都不能斯斯文文地進食;這些東西要十指大動才會覺得好吃。同氣相投,不拘禮節(jié),才能共享這些美食。但在實際生活中,這樣的伙伴少之又少。因餐桌上的禮儀不佳,而引致對方瞠目結(jié)舌的情況,是經(jīng)常可見的。在生活中,令人困惑的情況比比皆是。例如,身邊的朋友的毛衣上,有條不顯眼的線頭之類的東西,如果是很熟的同伴,你會說:“呵,你衣服上黏了點什么”,隨即替他拿掉。如果是稍有距離的朋友,你便會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如果是女性,你會更加躊躇。你很難能夠自然而然地替她拿掉這條線頭。如果真的能不假思索便把它拿掉,她和你看來已不是一般的朋友了。但鄧麗君卻可以神態(tài)自若地做這類事。她會若無其事,小心翼翼地做得很好。她的細心,在女性當(dāng)中也是少見的。對在電視臺上合演的同伴,鄧麗君也處處為對方著想。一次,鄧麗君和一名男歌手在電視臺合唱。那時,她喜歡穿稍高的高跟鞋,上電視也常穿這樣的鞋子。合唱排演時,鄧麗君看來比那位男歌手高了一些。鄧麗君約一米六五高,在當(dāng)時的女性來說算是突出的。男女并排,自然不能要求男的一定要高,但女方稍矮,便會顯得均衡。從歌曲的內(nèi)容來看,鄧麗君要矮些才合乎形象要求。鄧麗君大概也考慮到這一點。排練結(jié)束后,她默默換了雙鞋跟很低的鞋子。她當(dāng)然穿一件大紅的旗袍,長得幾乎曳地。她換不換鞋,別人都不會注意。但她還是換了。正式演出時,男女歌手的身高總算頗為相稱。鄧麗君便是這樣,她可以不動聲色地為別人著想。在這點上,我對她是十分尊敬的。她從不輕視每一個生活細節(jié)。和朋友久別相逢之際,她的言語、表情和動作,都超乎一般人的表現(xiàn)。這并不是夸張。她也可以控制自己、說些平心靜氣的話。但正是這些“大動作”,才能自然而然地表達出她內(nèi)心的激動。鄧麗君總是這樣表現(xiàn)她對朋友的親切。這和日本的傳統(tǒng)女性的形象頗為相近。她有這樣古典的一面,也有喜歡說笑的一面。她平時說話不多,但有時卻天真得像個少女。一次,正在錄音。錄音的現(xiàn)場氣氛,時有變化。鄧麗君的身體狀況、聲音狀態(tài)好,錄音便進行得順利,否則便會困難重重。歌手本身的性格,對錄音的進度也有很大的影響??赡艽蠹液献鲬T了,我們的工作進度比較正常。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氣氛都是愉快的。這次錄音的氣氛也很正常。經(jīng)過幾小時工作,工作人員開始覺得疲倦了,肚子也有點餓。我問鄧麗君:“你不餓嗎?先吃點東西好嗎?” 她說:“吃飽了,肚子里塞滿了東西不是更糟?” “那怎么會?” “那、那個會出來啊?!编圎惥t著臉說?!澳莻€是什么?唔,是放出來的?” 這時候,她立即說:“對,對,是屁?!?她笑著說。我和其他同事也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時候,氣氛更加活潑了。有一次,我們正開會,一名職員把他的愛犬也帶來了。是個白色的小洋狗,它順從地跟在主人的身邊。鄧麗君似乎對它很有興趣?!罢婵蓯?,好可愛喔?!?她呆呆地看著這只小狗,撫摸著它。在場的同事都走開了,鄧麗君仍然舍不得離開,不住地撫摸著它。“你喜歡狗嗎?”一個同事問。鄧麗君繞到小狗的身后,窺視著它的屁股,然后出其不意地回答:“唔,狗,我喜歡的。特別喜歡公狗,是公狗?!?周圍的人捧腹大笑。類似的對話經(jīng)常都可以聽到。鄧麗君本來就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談到一個新話題,她常常會談笑風(fēng)生。她和她的同事安琪玲?麥(麥靈芝),便經(jīng)常用中文談笑。這樣的鄧麗君,有不少合得來的朋友。在臺灣、新加坡和美國,都有許多知交;在香港,她的好朋友更多。香港的廟街(著名的盜版市場)、維多利亞公園,嘈雜而充滿生氣;在精神上,鄧麗君和它們是水乳交融的。作為香港居民,她有著和原住民同樣的喜惡,她喜歡熱鬧,欣賞普通百姓才有的活躍氣氛。不用工作時,她常常隨和地和這些身份普通的朋友交往。她們請鄧麗君到家里吃飯,鄧麗君也請她們到飯館進餐,我有時也應(yīng)邀參加。她們飯后常常搓麻將。一次,我們到鄧麗君的一位朋友家里吃飯,飯后循例打牌。這時,鄧麗君突然拿出一雙綠色的新手套戴上?!澳阍趺创魇痔??” “嫌臟嘛?!彼卮鹞視r,顯得理直氣壯。鄧麗君有時會有點神經(jīng)質(zhì),這是出人意料的。那雙手套太大,戴起來顯得臃腫,但她卻若無其事。初次和鄧麗君見過面的人,常常這樣說:“鄧麗君是超級巨星,怎么一點架子也沒有?!?鄧麗君的職業(yè)尊嚴和自尊心是很突出的,但作為普通人,她的確很平易近人。我作為經(jīng)理人,許多時候都是她這種性格的受益者。鄧麗君和我只是藝人和經(jīng)理人的關(guān)系,并不是親密的朋友。但我們可以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拉面,可以毫無顧忌地同吃烤肉。這正表現(xiàn)出鄧麗君的自然、親切和對朋友的坦誠,我喜歡這樣的鄧麗君。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第三節(jié)?《時光如逝水》與美空云雀】
鄧麗君去世后,由兩張CD組合的“追悼版”發(fā)售了。其中收了一首由鄧麗君唱美空云雀的歌《時光如逝水》。鄧麗君對自己的唱片收錄非原唱歌曲是很抗拒的,這首歌可以說是例外。我想她大概是以近乎感謝的心情來唱這首歌的。鄧麗君從小便聽美空云雀的歌。在她的影響下,鄧麗君學(xué)唱日本歌。她小時候便有個夢想,希望能在日本的“紅白歌星大賽”出場。美空云雀是她的偶像,她打心底尊敬這位日本歌手。
我和鄧麗君共事不久便發(fā)現(xiàn),她唱歌并不為別人,她是為自己而唱。她純粹是以唱歌為樂。有時與工作無關(guān),到卡拉OK去,她也毫不吝嗇地為大家演唱。不僅是一起去的同伴,連鄰座的客人邀請,她也從不拒絕。那情景就像公司的女職員應(yīng)上司之邀。她毫不忸怩地站起來,手握麥克風(fēng)便唱起來了。并不是為了別人,也不是“服務(wù)精神”良好,鄧麗君是為了自己開心而唱。這時候,鄧麗君經(jīng)常以都春美的《大阪驟雨》壓軸。她唱《大阪驟雨》可以說是唱絕了。直到現(xiàn)在,我也認為這是她唱得最好的一首。鄧麗君那像水晶般剔透的聲音,唱這首歌簡直是再適合不過了。她這時候唱歌,和工作時不同,輕松得渾然忘我。留意的話便會發(fā)現(xiàn),她許多時候是哼著唱的。除了《大阪驟雨》,鄧麗君還喜歡美空云雀的《蘋果謠》,她常常清唱這首歌。像是小時候養(yǎng)成了習(xí)慣,她也愛哼著唱。雖然同在娛樂界,但在鄧麗君看來,美空云雀的地位簡直高不可攀。所以,在我和鄧麗君共事的九年里,她從來沒有提出過要和美空云雀合演。不過,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倆在同一個電視臺的歌唱節(jié)目見面了。在這個節(jié)目里,兩人上場的時間先后不同,鄧麗君先唱。雖然不能和美空云雀同臺演出,但這是她親眼看到美空云雀的絕好機會。看來,鄧麗君也想在美空云雀面前展示自己的歌藝,她唱得特別認真。錄影完畢,我讓她坐到這個節(jié)目特設(shè)的一百多個觀眾席里。美空云雀出現(xiàn)在鏡頭前。鄧麗君直楞楞地看著她,邊欣賞她的臺風(fēng),邊細心聆聽著。唱畢,鄧麗君馬上筆直地站起來,熱烈地鼓掌。她不住地拍著手。最后,她默默地向美空云雀鞠了個躬。美空云雀莫名其妙地凝視著鄧麗君,像是在說:“這個人怎么了?”她離開舞臺之前,還遙望著笑容滿面的鄧麗君。自然,美空云雀沒有和鄧麗君說話,鄧麗君也沒有向她揚聲。但這時候的鄧麗君,看來已很滿足了。這可能是她倆第一次見面,但也是最后的一次了。鄧麗君唱美空云雀的《時光如逝水》時,她的感情肯定比誰都要深沉。但平時,她很討厭收錄不是自己原唱的歌曲。她以做個百分之百的唱片歌手為目標(biāo)。對她來說,出于職業(yè)的自尊,她不容許自己的唱片收錄非原唱歌曲。不過,在鄧麗君復(fù)出未久時,她的原唱歌曲不太受歡迎,反而非原唱歌曲的唱片賣得不錯,銷售量逐步上升。從商業(yè)的利益著眼,我們只好請她錄唱非原唱歌曲。鄧麗君非常執(zhí)著自己是唱片歌星。在唱片發(fā)售時,為了讓更多的人聽到自己的歌,她才樂意上電視節(jié)目,到舞臺上表演。但這絕不是她的最終目標(biāo)。她的目標(biāo)是做個百分之百的唱片歌星。她的這種決心,很早就向我表明了。那是公司決定由我負責(zé)鄧麗君之后不久,我在東京和她初次見面,那時她的歌聲已風(fēng)靡了香港體育館的舞臺?!拔魈锵壬?,請您一定來看看?!?為了觀賞她在舞臺上的演出,我專程到香港去??戳T演出,我久久不能平靜,特地到她住的酒店和她見面。這時候,我興奮地對鄧麗君說了一大堆話,諸如今后在日本的活動、希望她怎樣在日本發(fā)展、日本樂壇的情況……說的都是我個人的看法。鄧麗君聽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西田先生,我……已經(jīng)討厭熱海了?!?最初我還不明所以,細問之下,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想再到夜總會唱了”。鄧麗君在和我們合作的五年之前,曾以日本一家大規(guī)模制作公司的歌手身份,初次踏足日本歌壇。當(dāng)時,陳美齡等人的歌正風(fēng)行一時,鄧麗君也以亞洲藝人的身份出現(xiàn)。她以《空港》一曲獲新人獎,但唱片的銷售并不理想,發(fā)展得似乎不太順利。那時候,她到過許多夜總會巡回演唱。在這些并不是專門來欣賞自己歌藝的客人面前演唱,在這些醉醺醺的男人面前表演,對鄧麗君來說簡直是一種屈辱。她大概想起了當(dāng)時的情況,才會有感而發(fā)地說出“討厭熱?!敝惖脑挕K幌矚g巡回演唱,可能和她從小就不斷到各地演出有關(guān)。鄧麗君從小對歌唱事業(yè)便抱有使命感,到處演唱肯定不是出自她的本意。鄧麗君還說:“我也討厭‘小節(jié)’?!保ㄈ毡疽环N民謠的唱法)鄧麗君并非討厭日本的演歌。像八代亞紀(jì)、森進一唱的演歌,她是很喜歡的。她只是不喜歡“小節(jié)”的演唱方式。
鄧麗君一心要成為百分之百的唱片歌星。在和我共事的九年里,她在日本只開過一次演唱會。《愛人》暢銷是一九八五年的事情。這時候,各方面都傳來“為什么不舉辦鄧麗君演唱會”的聲音。不愿登臺演出,是因為她認為這與她心目中的演唱風(fēng)格不合。但鄧麗君的歌迷和有關(guān)人士,都期盼著“鄧麗君演唱會”能夠舉行。應(yīng)觀眾要求,鄧麗君終于在日本舉行了唯一的一次演唱會?,F(xiàn)在更可以說,這次演唱會是空前絕后的。初時我不以為能夠成功。鄧麗君和我都沒有心理準(zhǔn)備,便倉促上陣。諷刺的是,這次演唱會以“One And Only”為題,沒想到,這竟是最后的一次。門票很快便銷售一空。一位大企業(yè)的高層人士,親自打電話來,要訂十幾張票。他鄭重其事地說,是用來招待VIP的。來電者說他的客戶不想打高爾夫球,不想吃飯,但很想聽鄧麗君的歌,他們很少有機會欣賞她在現(xiàn)場表演。把鄧麗君演唱會的入場券送給客戶,比什么都要好。原來如此??上чT票早已售罄。他多方懇求,我們也無能為力??磥硭缓盟懒诉@條心。這唯一的一次演唱會非常成功。此后,鄧麗君仍然堅持做單純的唱片歌星。美空云雀逝世后,鄧麗君十分悲慟。她不住地哭,激動地唱起《時光如逝水》。鄧麗君如今也不在人間了。美空云雀去世時五十二歲,而鄧麗君只有四十二歲。她倆都太早逝了。在某處的空間,她倆可能仍然在唱。正如一首歌的歌詞所說:“歌唱也是人生”。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
第四節(jié)?手套之間的冷戰(zhàn)】
有些物品是成雙成對、缺一不可的。例如手套、鞋子、袖扣等。它們形狀相同,功能也一樣,但各有各的作用。右手的手套左手不能戴,反之亦然。我覺得,鄧麗君和我,正如一雙手套的左右手。我們看來目標(biāo)一致,同心協(xié)力,但實際上所處的位置不盡相同,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也有偏差。鄧麗君想“唱得好”,而我要“賣得好”。她身為歌手,我身為經(jīng)理人,都有各自的打算。但只有通力合作,雙方的目標(biāo)才能達成。鄧麗君不好好唱,我的目標(biāo)便達成不了;相對地,鄧麗君的唱片,至少在日本得靠我們?nèi)ネ其N。我們兩人都很清楚這一點:雙方需要通力合作?,F(xiàn)在回想起來,有時侯,我太著重公司的利益了,我曾勉強鄧麗君做了些她不想做的事。許多人都這樣問我:一個男人,做了女歌手九年的經(jīng)理人,你們之間,有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如果說完全沒有,那是騙人的。但在這九年里,大部分時間,如果鄧麗君是右手的手套的話,我便是左手的。與其說有相戀之心,倒不如說我們都在盡力達成共同的目標(biāo)。在我和她的關(guān)系里,印象最深的,反而是由于利益沖突而陷于“冷戰(zhàn)”的那個時期。我專心“賣鄧麗君的歌”,可謂鞠躬盡瘁。我不僅自己不辭勞苦,也不珍惜鄧麗君的勞苦。對鄧麗君來說,當(dāng)時的工作安排實在是太緊張了。而且,當(dāng)時包括我在內(nèi),公司上上下下對鄧麗君的態(tài)度并不好。像鄧麗君這一級的歌星,為她準(zhǔn)備五、六名隨行人員也不為過。更何況,鄧麗君身為“亞洲的超級巨星”,她當(dāng)然應(yīng)該有自己的專車和專門的工作人員。但在最初的一年,實際上替她做事的只有我一個,還有幾名偶爾幫幫忙的年輕同事。沒有專車,我們經(jīng)常都坐計程車。對這種待遇,鄧麗君想必頗為氣惱?,F(xiàn)在回頭去看,她那時候?qū)嵲谔蓱z,我們也太過分了。但當(dāng)時,我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她的感受。鄧麗君被我從洛杉磯硬拉回日本時,這種惡劣待遇更令人怵目。她當(dāng)時雖然不想來日本,但最后終于被我說服了。她帶了一名女助手同來。機場出閘口的門一開,鄧麗君和助手兩人走了出來。鄧麗君大概認為,日本方面既然這樣苦口婆心、盛意滿盈,自己也不好再推搪。她分明是收拾了心情,立志再干一番事業(yè),才會再到日本來的。不料,迎接她們的,只有我和匆匆趕來的一個年輕同事。我直到現(xiàn)在還忘不了鄧麗君當(dāng)時的神態(tài)。當(dāng)她知道只有我們兩人接機,顯得十分失望。她肯定很傷心:既然這樣苦苦哀求硬把我拉來日本;我來了,竟然受到這樣的冷遇。我和她每次重逢都是笑臉相迎,只有這一次,鄧麗君幾乎一句話也不說。哪怕租輛車也好,但我們這時候也只能乘計程車。記得在鄧麗君復(fù)出的第一年,預(yù)算少得可憐,我們連車也租不起?,F(xiàn)在今非昔比了,但仍然要坐計程車。我和另一位同事提起鄧麗君的行李,裝進計程車的后廂。座位擠了四人,幾乎不能動彈。我坐在后排,在鄧麗君身旁?!爸簧蟽纱坞娨暟?。”鄧麗君這樣說,像是為了確認。她已強調(diào)了好幾次,沒有體力去應(yīng)付太緊張的工作日程。對鄧麗君來說,她不是為那些虛張聲勢的宣傳活動而唱的,她只愿意為自己的快樂而唱。但實際上,這次我編排的行程也相當(dāng)緊張。在開往東京的計程車里,鄧麗君突然說:“糟糕,歌詞都忘光了。”我當(dāng)時只考慮這會影響唱片的推介,好像對她說了相當(dāng)嚴厲的話??磥硭翘o張了。她想過得輕松一些,是很自然的。最令鄧麗君氣憤的,是這一年年底的“拉面事件”。平日文文靜靜的她,竟然會那樣生氣,顯然是深受刺激了。鄧麗君是個非常重視吃的人,這么重要的一頓飯,居然被無理取消,難怪她怒不可遏。不僅如此,包括我在內(nèi)的公司職員,當(dāng)時對鄧麗君的態(tài)度之差,可以說決不能原諒。從這時起,鄧麗君對我的態(tài)度突然變得很冷。她開始對我強迫命令式的安排感到討厭。我們雖然不至于正面沖突,但這段“冷戰(zhàn)”時期維持了一段日子?!坝芯€大獎”之后,我們從大阪回到東京。公司安排她出席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日本唱片大獎”?!叭惶栁铱梢圆蝗??”想不到鄧麗君竟這樣說?!罢娴姆侨ゲ豢蓡??”她再次說?!敖^對要去。已經(jīng)答應(yīng)人家了?!?“是嗎?”她仍然悶悶不樂。“你也累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不去了,我很累?!?“唔,今天到此為止。你辛苦了。” 說著,我便和她在酒店的大廳分手。但她隨即噠噠地快步走過來:“西田先生,借一萬日圓給我?!?不知怎地,我每次借錢給她,都是一萬日圓。我和她成了“一萬日圓的同事”。我說:“在酒店找個好吃的餐廳吃飯吧。外面很冷?!?“不用了,借一萬日圓給我好了。”她拿了錢便匆匆離去。出席三十一號的“日本唱片大獎”后,鄧麗君回到新加坡。這是一九八四年年末的事。鄧麗君回新加坡數(shù)天之后,一個臺灣出身、和鄧麗君很有交情的某電視臺監(jiān)制,給我來了電話。不知怎地,對方的聲音有點不對勁。我想,大概發(fā)生什么事了。原來,鄧麗君和他談了不少事情,主要是投訴在日本的活動過于緊張。鄧麗君雖然沒有委托他轉(zhuǎn)告,但他還是向我詢問了有關(guān)情況。他雖然并非氣勢洶洶,但我卻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在我看來,為了推銷鄧麗君的歌,我已盡心盡力,真是死而后已。我自問沒有做過任何不利于她的事情。我這樣認真地拼搏,別人怎會明白?一時之間,真是怒火沖天。
但冷靜地想想,便不能不承認,在某些方面,我只考慮本身的工作,而沒有為對方著想。我雖然想盡可能照顧?quán)圎惥?,但態(tài)度不夠關(guān)切。他的這通電話,有如當(dāng)頭棒喝:我對鄧麗君的關(guān)懷、愛護,是遠遠不夠的。和鄧麗君共事四、五年后,我才明白到:如果我是右手的手套,她便是左手的手套。我相信鄧麗君應(yīng)有同感吧。交往越深,便會了解各自的工作范圍,也會明白到互相合作的必要。
鄧麗君在第一年受到的惡劣待遇,漸漸得到改善。她專用的工作人員逐漸增加了。我減少了事無巨細都由一人包辦的工作方式。我和她雖然若即若離,但總算逐漸理解對方的想法。鄧麗君的《償還》、《愛人》、《任時光在身旁流逝》這三首歌連續(xù)暢銷。這時候,我還要兼顧其他歌手,便不能像以前一樣時刻不離她左右了。這個時期,鄧麗君在日本發(fā)展得頗為稱心?!拔魈锵壬闾量嗔?。你要替那么多歌手安排活動。大家都信賴你,沒有你可不行呵。”鄧麗君對我這樣說過。且不說她說的是否真確,但這番話給我精神上的鼓舞確是無可置疑的。如今,鄧麗君已不在人世。我失落的心情,就像丟掉了一只心愛的手套。任何地方都不會只賣左手的手套吧。即使買得到,新的和舊的大概也不會協(xié)調(diào)一致。但那余下的一只,又不能一棄了之,因為它仿佛留存著失掉的那一只的溫暖,我這樣想著,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第二章?愛是不能忘記的
第五節(jié)?短暫的戀情】
鄧麗君曾經(jīng)戀愛過,就像思春期的孩子。我不知道香港的那位到什么時候,仍然藏在她的心底里,但在和他分手后,鄧麗君好一段時間都沒有認真戀愛過。與其說沒有認真戀愛過,倒不如說她沒有遇上一個值得愛的真男子。鄧麗君全力投入唱歌事業(yè),似乎已斬斷了對他的萬縷情絲。鄧麗君那純得像孩子般的戀情,在和他分手多年后,總算把對他的懷念降到最低。這時候,她才有勇氣對異性發(fā)生興趣。那時,她在日本的發(fā)展已上了軌道,不論哪一家電視臺,一般的歌唱節(jié)目她都可以上。一次,“夜之金曲舞臺”的節(jié)目監(jiān)制,準(zhǔn)備在鄧麗君唱歌前安排一位英俊瀟灑、鄧麗君喜歡的人和她見面。電視臺的人認為,鄧麗君在日本發(fā)展得不錯,她大概在日本會有意中人吧。在我們看來,在歌唱節(jié)目中插入這樣的安排,顯然是要開這兩個年輕人玩笑。我想鄧麗君不會輕易答應(yīng)。沒想到,她很干脆地說:“唔,在職業(yè)棒球界,有位選手長得可帥了。前些天我在電視上見過他?!?但她想不起這位選手的名字。我和其他職員都頗有興趣地,互相打聽鄧麗君心儀的人物是誰,他穿什么顏色、形狀的球衣、鄧麗君什么時候在電視上見過他……。討論來討論去,似乎是巨人隊的投手。一個同事說,“是不是小林繁呢?”問鄧麗君,她點點頭:“唔,對了,對了,是他?!比绱诉@般,我們便決定請小林繁出鏡。我們把這個決定通知了電視臺,由電視臺和小林繁聯(lián)絡(luò)。在這之前,我自然不認識小林繁,鄧麗君和他也從未謀面。在見面前,我至少先要準(zhǔn)備有關(guān)他的資料,于是便買了一本刊有小林繁照片的雜志。鄧麗君隨便翻看著。她突然指著雜志上的一張照片說:“是他了?!笨辞宄c,他并不是小林繁,而是廣島隊的小早川毅彥?!斑@可不是小林繁呵。你想見的真是小早川嗎?” “是的,是他。我原先搞錯了?!?我們聽了,連忙轉(zhuǎn)告電視臺。電視臺馬上就要聯(lián)絡(luò)小林繁了,幾乎弄出一幕“誤會的約會”。一星期后,在“夜之金曲舞臺”正式播影時,小早川來了。在節(jié)目中,鄧麗君雖然沒有當(dāng)面說出口,但她后來的確不住地稱贊小早川:“呦,真是儀表堂堂,好一個男子漢。” 這當(dāng)然談不上是戀愛,但我分明覺得,那種閃著亮光的眼神,又回到鄧麗君身上了。不僅如此,鄧麗君對某位男歌手似乎也有傾慕之意。他是已婚男士,鄧麗君對他并不太認真。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初中女生對同班的男生抱有好感。只用語言和眼神交流,鄧麗君已顯得很快樂。鄧麗君還特地要了他的電話,但并沒有進一步發(fā)展。她大概很欣賞戀愛這件事情本身。她不喜歡做不合情理的事。對她來說,“不合乎倫理的戀愛”是難以想像的。日文的“不倫”,和中文的“不倫”的分量,似乎大不相同。中文的意思很清楚,是指“違反倫理”。
在日本,電視上經(jīng)常演《星期五的太太們》之類的“偷情”劇,以“不倫”為題的歌曲也流行。鄧麗君唱的《愛人》,其實迎合了這種潮流。她在唱《愛人》時,多少也有些抗拒感。中文的“愛人”,意思似乎是指戀人、坦誠地去“愛的人”。在中國大陸,如果是一對戀人,“愛人”便是指他的她,或她的他;如是夫婦,丈夫和妻子都把對方稱為“愛人”。鄧麗君大概不喜歡受《愛人》的歌詞影響。記得她在談起某件事時曾說:“在中國,愛人是指純真地去愛的那個人;并不像日本,‘愛人’的形象是不純的?!?既然有這樣的想法,她對那名歌手的傾慕,看來也不會太認真。經(jīng)理人和歌手的關(guān)系是很微妙的。在一起工作多年,大家便不只是工作關(guān)系,而會產(chǎn)生像家人一樣的親密感情。經(jīng)理人和歌手結(jié)婚的例子也不少見。常常聽說,經(jīng)理人正是他負責(zé)的歌手的頭號歌迷。說來也有點羞答答。實際上,我也是鄧麗君的第一號歌迷。不過,我們的關(guān)系終究是:右手的手套如果是我,左手的手套便是鄧麗君。我們有如一家人,有著兄妹般的親密感情,此外別無其他。只有一次,鄧麗君和我過了一天戀愛般的生活。《香港》這首歌發(fā)售后,我們總算有點余暇。這時,鄧麗君在香港買了一間公寓,把這里作為她的生活據(jù)點?!秲斶€》、《愛人》、《任時光在身旁流逝》和《別離的預(yù)感》等,相繼成為暢銷的熱門歌曲,鄧麗君在日本的發(fā)展已相當(dāng)理想。這時,鄧麗君和我的隔閡已消除了。從工作到個人生活,我們幾乎無話不談,彼此的伙伴關(guān)系已回復(fù)正常。在一九八八年的冬季我常到香港,為的是調(diào)整今后的工作安排和為錄音選曲。這時,鄧麗君迷上了“艇仔”。在香港的九龍和港島之間,有一道峽灣,近百只小艇在這里匯聚。兩岸便是號稱“值一百萬元”的香港夜景最漂亮的地方。峽灣上浮沉著的小艇,簡直把海上的通道都堵住了。碼頭附近停泊著各種大小的艇只。小的只可坐兩人,大的可容二、三十人。上船出海,販賣各種食物的艇家瞬即圍上來。他們各有所長,有的賣鮮蝦和炒蟹,有的賣燒肉,還有的專賣飲品。各個艇家都有獨自的烹調(diào)方式,做出來的菜式各有風(fēng)味。在香港人的叫嚷聲中,菜肴的買賣便完成了。在這里,你可以挑選自己愛吃的食物,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烹調(diào)。這些艇仔雖然其貌不揚,也談不上清潔,但做出來的菜卻特別可口,能讓人回味無窮。它們很受香港人的歡迎。鄧麗君也很喜歡在艇仔上進餐。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
第一節(jié)?假護照**】
有人說她死于愛滋病。也有人說她是被毒死的。鄧麗君是中國人,一個外國人,竟死在泰國清邁這樣的地方,這些奇談怪論,才會言之鑿鑿,令人信以為真。這些怪論流傳最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鄧麗君是亞洲的超級巨星,而她的死又是如此猝然。大概因為同是亞洲人,大家更有親切感,我?guī)缀醢燕圎惥暈橥UZ言雖然仍有多少阻隔,但她的日語理解能力很強,不足之處我們也可以用英語補充。這種親切之感,在我們初次見面時便有了。我和鄧麗君初次見面是在一九八三年的十月,在東京六本木的“東一”石頭火鍋店。這時,她快要在日本復(fù)出了。鄧麗君決定由我所在的公司為她制作唱片。為商量有關(guān)工作,我們六七名工作人員,齊集在“東一”,等候鄧麗君到來。這家火鍋店現(xiàn)在是否仍在營業(yè),已不得而知,但當(dāng)時我們這班人是它的???。店內(nèi)放著一張木紋清晰的桌子,給人以沉甸的感覺。鐵鍋便安放在桌子正中的圍爐之上。廚師在熱鍋上澆上大量的油,然后把一塊塊鮮紅的牛肉放進鍋里,讓血水滲出。當(dāng)肉色變成漂亮的粉紅,便加入醬料。洋蔥、蒜頭放進鍋里時,發(fā)出“喳喳”的聲響。牛肉、蔬菜,加進高湯,便成了美味的火鍋。蘸著醬料吃,真是別有風(fēng)味。我和鄧麗君多次吃過這種火鍋。這一天,我們便在這里邊聊天邊等候著鄧麗君。她終于來了,用久已不用而顯得有點生疏的日語說: “初次見面,請多關(guān)照?!?鄧麗君穿著一條不算太短的皮制迷你黑裙,上身是件帶著直紋的紅彤彤的毛衣。她長發(fā)披肩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幾年前唱《空港》時,電視上的鄧麗君是胖嘟嘟的,現(xiàn)在卻已變得明艷照人?!澳愫谩!编圎惥⑿χf。我絲毫不會因為她是中國人而有隔閡之感。她看上去和我們?nèi)毡救瞬o不同,甚至可以說完全一樣。我的這種印象非常深刻。她眉清目秀身材苗條,的確是個美人兒。我和她一開始便沒有隔閡。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們能夠這樣自然地交上朋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的性格隨和。在和她交往的九年里,不管愿意與否,我經(jīng)常都會想起她是個中國人。而每次這樣想時,我總覺得,鄧麗君的人生,經(jīng)常被她的祖國的封建傳統(tǒng)玩弄于股掌之中。
鄧麗君二十一歲時,曾以一家大型制作公司的歌手身份,初次登上日本歌壇。她當(dāng)時以《空港》一曲獲“唱片大獎新人獎”,顯示了她的實力。后來卻因為“假護照事件”而在日本銷聲匿跡。對過著和平日子的日本人來說,提到“假護照”,便會覺得有股不健康的心態(tài)。我們當(dāng)然沒有理由為“假護照”辯護,但鄧麗君這樣做自然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在我們看來,取得護照、自由出入國門,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但在鄧麗君的故鄉(xiāng)臺灣,當(dāng)時這種權(quán)利卻不是每個人都能享有的。我們輕易得到的、理所當(dāng)然的權(quán)利,鄧麗君在臺灣,有時侯千辛萬苦也無法獲取。正因為這樣,她最后才走上犯罪之路。后來,在和鄧麗君交往中,我更能理解她被迫這樣做的原因。自然地,世上一般人是不會這樣寬容的。鄧麗君在日本復(fù)出后不久,一九八四年的三月。這時候,可以說,她在日本幾乎完全沒有知名度。唱《空港》時代的歌迷已星流云散,似有若無。自然,日本的電視臺、電臺也不會找她唱歌。只有幾本周刊對她做過訪問。我們要為她復(fù)出做宣傳,便在新大谷酒店的水晶廳為她開了個招待會。我們請了新聞界和音樂評論家來,原來計劃先由鄧麗君唱幾首歌,然后會見記者。這是鄧麗君復(fù)出后第一個正式的活動。為了這個招待會,鄧麗君專程從臺灣來到日本?!皻g迎你。” 我看著鄧麗君。這是我們在新加坡分手后第一次重逢。她微笑著,有點興奮地說:“我很緊張,許久沒有來了,真緊張。”鄧麗君乘坐的是中華航空的班機。她在日本雖然沒有知名度,但在中國已深受大眾的擁戴。中華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自然也不例外。一名空中小姐很細心地對鄧麗君說:“你在機上補補妝好嗎?”鄧麗君補了妝,艷光四射地走下飛機。在新大谷酒店的小型舞臺下,各電視臺、雜志、報紙的采訪人員,還有評論家,匯集了近一百人。鄧麗君看上去并不緊張,在臺上唱了幾首動聽的歌。隨后是會見記者。如果這次記者會能成功,她在這里唱歌、會見記者的情況,第二天便會在電視的黃金時段在全國播出。我想,這肯定是一次很好的宣傳機會?!澳阍S久沒有來了,覺得日本怎樣?”“日本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記者向她提出這些普通的問題。日語還不太靈光的鄧麗君,夾雜著英語,很有禮貌地徐徐回答。我在旁邊看著她,但愿一切都很平安無事。但我也確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澳菚r候你的假護照是怎么弄到手的?” 一名記者尖銳地提問。終于提出來了,這是我們最不愿意接觸的敏感問題?!昂髞砟阍鯓恿??” “為什么要用假護照?” “假護照是在臺灣弄到的嗎?” 記者們見機不可失,紛紛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全是關(guān)于假護照的。鄧麗君不知所措,簡直無言以對。她用疑惑的神情望著我,我的頭腦也一片空白。她只是反復(fù)地說,不是那樣,不是那樣。最后,鄧麗君沉默了一會兒,鎮(zhèn)靜地說:“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還不成熟?,F(xiàn)在想起來,我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要反省,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成人了,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給大家添麻煩,要做個好歌手。
請各位多多幫忙。” 這番話表現(xiàn)了她的勇氣。她絕不諉過于別人,只是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當(dāng)眾道歉。記者招待會結(jié)束后,鄧麗君走到我身邊,看到我垂頭喪氣的樣子,說道:“西田先生,您怎么了?” 她親切地問,就像沒有被問過假護照的問題。這時候,我對她深感有愧,真想說句:“對不起。” “做得好。你在舞臺上表現(xiàn)很好。我要對你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蔽艺f。鄧麗君不發(fā)一語。我原先完全沒有估計到會出現(xiàn)這種狀況。后來我才明白,這次見記者談了假護照問題,只是她勇敢地邁出的第一步。后來的種種,更使我認識到,鄧麗君不愧是個偉大的中國人。鄧麗君愛中國,愛在那里生活的同胞?!拔蚁氲教彀查T唱歌?!?這句話已成了她的口頭禪。她還說過,最能理解自己的歌的,是中國大陸的人。記得第一次獲有線大獎時,她特地用中文說: “謝謝大家!” 這充分表現(xiàn)了她的欣喜之情。不過,鄧麗君想在天安門唱歌的愿望并沒有實現(xiàn)。她在日本發(fā)展的幾年里,中國方面好幾次都邀請她到天安門演唱。但她不能輕易答應(yīng),怕有不便。一九八八到****年之間,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可以去唱了,鄧麗君也開始鄭重考慮這件事,我已著手準(zhǔn)備以天安門做舞臺的工作。不料鄧麗君的這個夢又告幻滅。此后,她對中國的思念便一天比一天淡薄了。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
第二節(jié)?中傷】
一次,鄧麗君突然說出這么一句:“我?guī)缀跸氩怀?,在臺灣有什么愉快的回憶?!迸_灣是她的故鄉(xiāng)。只有土生土長,才能領(lǐng)略到故鄉(xiāng)獨特的氣息。有的地方只到過一次,卻常常使人不由自主地懷念,那是因為它和你的故鄉(xiāng),有著相近的鄉(xiāng)土味。故鄉(xiāng)的氣息,像人的體溫一樣,溫暖常存。它可以讓你安心,使你覺得親切。不過,鄧麗君恐怕沒有這種散發(fā)著故鄉(xiāng)氣息的“空間”。鄧麗君出生于臺灣的云林縣,她的父母在大陸出生。鄧麗君的父親曾是國民黨的陸軍中尉,蔣介石率領(lǐng)的國民黨軍隊被打敗時,他隨軍來到臺灣,是所謂的“外省人”。因此,鄧麗君的根在大陸。
對鄧麗君來說,臺灣是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而大陸則是她父母出生、長大的所在;海峽兩岸都有她珍重的故鄉(xiāng)。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是她不幸的人生的發(fā)端,因為她生來便有兩個故鄉(xiāng)。她曾說,小時候在學(xué)校常常被人欺負,沒有什么小朋友和她一起玩。原先住在臺灣的“本省人”,有部分對來自大陸的國民黨“外省人”是憎恨的。鄧麗君也因為是外省人而受欺負。她從小便喜歡唱歌。那時唱得并不好,卻已多次在新秀歌唱比賽上獲獎。她十三歲時,用鄧麗君的藝名,以臺灣電視臺合約歌手的身份初次踏足歌壇。她十六歲已做了電影的主角,出了唱片。因為工作關(guān)系,鄧麗君從這時開始,便不停地和母親一起到處奔波。她十八歲時,竟到過因越戰(zhàn)而倍受破壞的西貢。為的是出席該市近郊一家電影院的鄧麗君影片首映禮。鄧麗君從小便把唱歌視為生活中理所當(dāng)然 的一部分。她沒有好好受過教育,包括音樂教育。她不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樣上學(xué)念書。鄧麗君后來那么執(zhí)著要到倫敦留學(xué),背景可能便是她不滿意自己連義務(wù)教育也未能完成。她對學(xué)生生活有著極大的憧憬。她說在臺灣沒有什么愉快的回憶,可能是因為她回想起那一段日子。雖然這樣,家里人還是很愛她的。鄧麗君告訴我,她父親在臺灣是做薄餅的,家里常飄散著薄餅的香味。在兄妹四人中,她是唯一的女兒。排行第三,父母和兄弟對她特別寵愛。鄧麗君說,小時候印象最深的是過新年,即春節(jié)?!斑^年前,老早就得準(zhǔn)備,家里人圍坐在一起,做許多過年吃的餃子。” 在艇仔上,鄧麗君曾愉快地這樣說。那時她已三十多歲了,但每近舊歷新年,她仍然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對周圍的人說:“快過年了,快過年了。”她高興得不像個成年人。在鄧麗君心底里,故鄉(xiāng)的氣息也有它溫馨的一面,因為,那里有她的家人。但是,鄧麗君對臺灣的厭惡感卻與年俱增。她對家人、故土、對故鄉(xiāng)溫馨的氣息,沒有什么不滿。但對臺灣政府、對新聞界、對那股使她不能自由行動的勢力,鄧麗君十分厭惡。正因為她是頂級歌星,行動便處處受到那股巨大勢力的鉗制。鄧麗君在日本復(fù)出不久。這時候,她的唱片《償還》還沒有暢銷的跡象。我不怕孤軍作戰(zhàn),四處與電視臺的節(jié)目監(jiān)制聯(lián)絡(luò),請他們讓鄧麗君上電視演出。想不到,竟沒有一家電視臺愿意這樣做。它們的監(jiān)制、董事,只與一流藝人的經(jīng)理人打交道。對我這個微不足道的經(jīng)理人,他們自然不看在眼里。鄧麗君當(dāng)時住在臺灣,但對上日本電視演出態(tài)度積極。她決定在日本復(fù)出時,老早便問我能否上“夜之金曲舞臺”演唱。她有這種期望,我自然也希望鄧麗君能廣為人知,所以便四處去和各種節(jié)目監(jiān)制打交道。經(jīng)過一番努力,終于聯(lián)系到一個大阪白天播映的節(jié)目。這是個三十分鐘的歌唱節(jié)目。它當(dāng)然不像《夜之金曲舞臺》那樣有權(quán)威,但我們連續(xù)被人拒于門外,這次交涉的成功,已讓我雀躍不已。這天夜里,我特地打電話給鄧麗君?!班圎惥?,電視臺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好了,請你馬上到日本來?!蔽腋呗暤卣f,就像給她送上一份厚禮。她也高聲地問:“什么時候?” “五月?!?聽我這么一說,她的聲音突然放低:“喔,那很快了?!?“怎么了?” “……我現(xiàn)在不想唱?!?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鞍l(fā)生什么事了?為什么?你以前不是說想上電視演出嗎?” “是的,我是說過……總之,現(xiàn)在不上好嗎?” 她這些話真讓人莫名其妙?!鞍l(fā)生什么事了?你不想唱?” “……現(xiàn)在不方便?!?“為什么?” 鄧麗君的聲音顯得更低沉了,我意識到她要說一些她不想說的事情。“最近,臺灣有報道說‘鄧麗君向日本諂媚’?!?“向日本討好?” 最初我完全不明所以,細問之下,才知道是指她上次來日本的那場小**。當(dāng)時她暫住在新宿的世紀(jì)凱悅酒店。一天,臺灣一名駐日記者突然來訪。那位記者認為,大家都是中國人,即使沒有預(yù)約,鄧麗君也會給他一點時間的。采訪必須預(yù)約,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訪問,鄧麗君拒絕了。此君當(dāng)然很不滿意,他在臺灣的報紙上發(fā)出這樣的報道:“鄧麗君因唱片滯銷,只好向日本諂媚”。這篇報道大大傷了鄧麗君的心。她竟產(chǎn)生了“一段時間不去日本”的想法。一般人的反應(yīng),都會氣憤莫名,向公眾辯解“絕無此事”,但鄧麗君只是暗自悲傷,這正表現(xiàn)了她柔弱的一面。“我是想去的,不過,現(xiàn)在不太方便。” 她無可奈何地說。事實上,鄧麗君并沒有做過任何討好日本、或?qū)ε_灣有負面影響的事情。報道無中生有,令她悲傷不已。我理解鄧麗君的心情,但又不能放棄上電視演出的安排。這次不是人家邀請,是我們主動爭取的。
如果放棄了,再次求人家便太難了。而且,錯失了這個機會,鄧麗君便會有一段時間都來不了日本?!拔颐靼啄愕男那?。這樣吧,我聯(lián)絡(luò)寫這篇報道的記者,約他見面談?wù)?。請你對他好好解釋,你并沒有討好日本的意思。如果關(guān)系不正常,不知什么時候他還會寫出類似的文章。你還是到日本來吧。” 后來,我終于找到這位記者。鄧麗君和我請了包括他在內(nèi)的三名記者吃飯。他果然是因為采訪被拒而大發(fā)雷霆。我請這些臺灣記者多多包涵,對他們解釋鄧麗君既是臺灣的明星,也將會是日本的明星,請他們不要扯后腿,應(yīng)該支持鄧麗君成為日本的明星。這時候,不知怎地,我開始覺得:鄧麗君和其他的日本藝人很不相同,對她要特別照顧。后來,我們才知道,這次對鄧麗君毫無根據(jù)的造謠中傷,已經(jīng)算是手下留情了。鄧麗君對臺灣越來越不滿,更重要的原因在后面。
鄧麗君在日本發(fā)展的第五年——一九八八年。《償還》、《愛人》、《任時光在身旁流逝》、《別離的預(yù)感》等,相繼成為熱門歌曲。這時候,至少上電視演出,我們已不用登門求助,而是由對方邀請了。鄧麗君早就想上的 “夜之金曲舞臺”和“十大勁歌”等權(quán)威性節(jié)目,她也可以登臺亮相了。這是在這一年秋天,十月發(fā)生的事。這時鄧麗君已把據(jù)點移到香港,她買了房子,在那里定居。我經(jīng)常到香港安排工作,做錄音準(zhǔn)備。我為鄧麗君訂了下次到日本的日期,安排她上八個電視節(jié)目。鄧麗君顯得沖勁十足。鄧麗君該來日本了,這時,突然接到她從香港打來的電話:“西田先生,我拿不到護照。如果明天還拿不到,我便去不成日本了?!?沒想到她在電話里的語氣會這么悲傷?!案鼡Q護照的手續(xù)辦好了嗎?”我問。她說:“早就辦了,但仍然沒發(fā)下來?!?有關(guān)方面為什么還不發(fā)新護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斑@樣吧,你把現(xiàn)在的護照影印下來,傳真給我看看。” 我說完,過一會兒便收到傳真。護照的確已到期了。我隨即打電話給鄧麗君:“你是在香港申請的吧?如果在香港拿不到,試試到新加坡申請怎樣?” 新加坡有關(guān)方面對鄧麗君的態(tài)度十分友好。她以前在那里申請過,有關(guān)人士曾對她說了句“加油啊!”以示支持。所以我認為到新加坡申請會順利得多。于是,鄧麗君便匆匆趕往新加坡。香港離新加坡雖然不遠,但乘飛機單程也要幾小時。沒有時間了。但我相信只要到新加坡辦,一定能辦妥。想不到,新加坡這次不肯發(fā)護照。他們即使愿意發(fā),臺灣方面也不會同意。事已至此,只好到臺北去了。鄧麗君如果從臺北領(lǐng)到護照,直接到日本去還來得及——我這么想。我和鄧麗君用電話聯(lián)絡(luò)。我提出意見后,只好在電話機旁靜候回音。那時,手提電話不像現(xiàn)在這樣普及,等得人焦灼不已。大半天過去了,鄧麗君一到臺北,便和我聯(lián)絡(luò)上。據(jù)她說,管申辦護照的是法務(wù)部門,但先要得到文化部的批準(zhǔn)。光是辦文化部的手續(xù)便要整整兩天,而且不一定能準(zhǔn)。不準(zhǔn)的理由,是不得而知的。于是,我們便從日本方面,與和駐日大使館有一樣作用的亞東關(guān)系協(xié)會聯(lián)絡(luò),請他們查查為什么不發(fā)護照給鄧麗君。原來臺灣政府內(nèi)定:不許鄧麗君出國。理由真是蠢得可以,他們說鄧麗君絕大部分時間不住在臺灣,而且臺灣方面請她回來,她也不給面子,所以不發(fā)護照。臺灣政府的意圖是,限制鄧麗君出國,要毫無道理地把她留在臺灣。至于怎樣才能拿到護照,據(jù)說一定要在臺灣申請,手續(xù)需時兩天。如果真是這樣,上電視演出的計劃便要全部取消。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個條件。后來,我直接和臺灣政府聯(lián)絡(luò),說明日本方面已為鄧麗君做了種種準(zhǔn)備,又談到她在日本的成就,苦苦勸說了一番,但翌日事情仍未解決。一切辦法都想盡了,時間越來越緊迫。鄧麗君哭著給我來電話: “西田先生,請您幫幫忙。” 這時候,比起拿不到護照來,她更擔(dān)心的是邀請她演出的電視臺。如果原定鄧麗君演出的節(jié)目都成了空當(dāng),后果將會十分嚴重??傊圎惥隙ㄊ莵聿涣巳毡玖?。我和兩名部下到原定演出的電視臺,逐家登門道歉,簡直可以用三跪九叩來形容。為了鄧麗君,我們不能把申領(lǐng)護照被拒的事告訴他們,只能諉過于己。有些電視臺對們聲色俱厲,也是很自然的。有的臺已花了三百萬日圓做節(jié)目的籌備,人家花了大筆費用的損失,自然不是我們口頭道歉便可以抵消的。這時候,我覺得鄧麗君開始真正信賴我們了。她大概會想:日本的公司為了我,竟做到了這一步。鄧麗君在臺北逗留了約一周后,終于領(lǐng)到護照了。但這也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發(fā)護照的交換條件是:鄧麗君必須出席“金門島三十周年紀(jì)念大會”,并且要上臺灣的電視節(jié)目。接受這些條件后,臺灣政府很快便發(fā)出了護照。想不到,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護照,有效期只有一年,有效期本該是兩年的。臺灣政府故意這樣做。這種做法肯定會讓鄧麗君對臺灣的厭惡不斷加深。這時候,鄧麗君甚至公開說“我討厭臺灣”,她還說過“我想離開臺灣”?!拔液苡憛捙_灣。我在臺灣時,它一有需要便利用我。我到海外努力發(fā)展,它又對我作出種種限制。這地方,不是我安身之所?!?記得鄧麗君曾這樣說。我想,鄧麗君如果是日本人,作為一名歌手,她大概會活得開心一些。雖然這樣,但她從來沒考慮過在日本定居。即使她在日本發(fā)展順利,每年來日本好幾次,她也從沒想過要在日本安一個家。她每次來日本,都住在赤阪太子酒店的一個房間。一次,我算了算,這些年來,光是住宿費便超過二千萬日圓。我向鄧麗君建議,從長遠考慮,不如買間公寓,但她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誠然,在臺灣,住著鄧麗君敬愛的父母和兄弟。她回臺灣去,自然會有故鄉(xiāng)的親切感。但這個地方也是她想逃離的、很難對付的所在。她絕不想住在日本,她離開臺灣后,便移居香港,晚年則住在巴黎。而在泰國的清邁,她拉下了人生的帷幕。這樣的鄧麗君,她的葬禮最后竟由臺灣當(dāng)局鄭重其事地包辦,人生也真夠諷刺的。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
第三節(jié)?香港?香港】
明明是異地他鄉(xiāng),但也真怪,香港這個地方和她很合得來。它不僅充滿魅力,鄧麗君住在這里,便覺得心境開朗。像印尼的巴厘島,鄧麗君死于斯的清邁等地,據(jù)說常有來自西洋或東洋的游客,到這里便樂不思蜀,干脆定居下來。他們大概覺得新地方比原居地更有吸引力,從此便不愿離開。鄧麗君也有這么一個地方,它便是香港。曾說自己居無定所的鄧麗君,在二十五歲以后,極少住在她生長的臺灣。她在洛杉磯、新加坡各住過幾年,而在倫敦也住了半年。她移居海外,似是要在臺灣以外的地方,尋求自己追求的某種東西。她所追求的,大概是西方獨有的自由不羈的感受,這是在臺灣、甚至是在東洋也欠缺的。她想盡量吸收西方不拘一格的文化,以及他們思維方式的精華。她憧憬的地方,應(yīng)該是絲毫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到了三十歲,鄧麗君雖然因為某些事情而說過討厭臺灣,但她對包括臺灣在內(nèi)的流著同樣血液的中國同胞依然懷著深厚的感情。不僅對大陸同胞、對包括華僑在內(nèi)的所有中國人,她都抱有親人一般的真摯感情。對鄧麗君來說,臺灣雖然是土生土長的地方,但無論是過普通人的生活,還是發(fā)展歌唱事業(yè),它都不能讓人稱心如意。鄧麗君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香港。香港有中國人自己的文化,也有不受任何束縛的自由。它的位置適中,離鄧麗君家人居住的臺灣不太近也不太遠,和日本也很接近。鄧麗君特別喜歡這樣的香港。
初到香港的人,可能誰都會有這樣的印象:香港是亂糟糟的。在本來就狹窄的路面上,無數(shù)色彩繽紛的招牌在頭上凌空而掛,人車爭道,擁擠不堪,大叫大嚷的廣東話乍聽簡直令人側(cè)目,但聽?wèi)T以后,才知道這便是香港充滿活力的標(biāo)志。在香港鱗次櫛比的高層大樓后面,是嘈雜而擁擠的橫街。那里有股深不可測的力量,人與貓狗都可以在狹小的空間共存。碼頭上停泊著許多舢舨。海濱的避暑勝地,每年都有不少觀光客慕名而來。在三十多歲時,鄧麗君在香港住了四年。后來她才移居巴黎。離開香港其實并非出于她的本意。鄧麗君在香港購置了房子,買了汽車。她還成立了一間“TNT”公司,自任社長。我們甚至還考慮過在香港設(shè)立一個鄧麗君專用的錄音室,可惜未能實現(xiàn)。雖然不知道鄧麗君是否會在香港永久居留,但她原先的確打算把香港作為安居之所。她把據(jù)點移到香港后,我也經(jīng)常到香港去。在鄧麗君的公司,她請了一位名叫麥靈芝的中國女子,為她安排約見等具體工作。至于在日本的工作和大型項目,都由我們的公司為她安排。她的公司和我們保持著兄弟般的友好關(guān)系。鄧麗君不僅喜歡香港,而且還很了解香港。在香港,有許多事情都引起她的興趣。記得有一次,我到香港和鄧麗君洽談工作。那時候,我不只是鄧麗君的經(jīng)理人,也是其他幾位歌手的唱片監(jiān)制,包括著名歌手、演員早見優(yōu)。她這時也到了香港,拍一出香港制作的電影。
一天,我在酒店房間突然接到電話:早見優(yōu)拍電影時受了傷。這是部動作片,當(dāng)她在汽車內(nèi)拍攝時,一輛摩托車迎面撞來,把車頭玻璃撞得粉碎。來電話的人說,早見優(yōu)已進了醫(yī)院。我原來約好和鄧麗君商談工作,由于事出突然,只好取消了。當(dāng)我打電話給她時,鄧麗君像是要平撫我的緊張,冷靜地說:“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探望她,請你先確定一下醫(yī)院的地址?!?鄧麗君對香港的地理環(huán)境十分熟悉,語言自然也毫無障礙。這時候有她在,我心里踏實多了。剛才在電話里沒有問清楚早見優(yōu)受傷的情況,我便先打電話給醫(yī)院。接電話的是早見優(yōu),她竟若無其事地說:“我沒什么事。鄧麗君來探望我,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我很快便出院,讓我去拜訪她好了。” 聽到她精神煥發(fā)的聲音,我稍微放心了。早見優(yōu)出院后,我們?nèi)艘黄鹑コ栽侥喜?。早見?yōu)高興地說:“出事時我的確吃了一驚,不過,因禍得福,反而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她說,香港拍電影的方法是亂七八糟的。沒有完整的劇本,一切都在拍戲現(xiàn)場即興決定。下雨的話便停拍,如果順利,便會拍個無休無止。直到正式拍攝前,才搭好布景,而且許多時候連布景也是由幾部電影輪流用的。這種拍攝方式,把早見優(yōu)弄得筋疲力盡。聽早見優(yōu)這樣訴苦,鄧麗君說:“拍香港電影,有時雖然很輕松;但有時就像是收買人命,這錢可不容易賺啊!” 如果說最重視演員人身安全的是日本的話,依次便是新加坡、臺灣,最后才是香港。換句話,香港最可怕。鄧麗君這樣說著,還加了一句:“真的很可怕,你可不能拍?。 ?鄧麗君就像要保護早見優(yōu)似地,語氣飽含著關(guān)懷。鄧麗君與人相處時,她溫柔的性格常??梢猿浞直憩F(xiàn)出來。這種親切和溫柔,是毫不著意的,也不會過分,只會讓你感到恰到好處的溫暖。
鄧麗君相當(dāng)喜歡香港,她了解香港好的一面,但也了解它壞的一面。在制作以“香港”為題的歌曲時,我才真正認識到,鄧麗君是如此深愛著香港。這時候,她在香港已住了約兩年。在這兩年里,我們常常在飯桌上聊天,幾乎無話不談。談的大多是生活上的小事,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很值得懷念。那些平常的話語,處處流露出鄧麗君對香港的感情。在香港住得越久,她對香港的眷戀便越深。但她對這個地方并不是一味地留戀。包括鄧麗君在內(nèi),有些香港人對一九九七年日近,香港就要回歸中國,顯得忐忑不安。沒有人知道“九七”后,這個城市會有什么變化。經(jīng)濟條件好的或可以依親的人,不斷移居海外。沒有能力移民的,雖然有不安之感,但也只好泰然處之,繼續(xù)努力謀生。對鄧麗君來說,香港是她和那位酒店少東失戀的傷心地。這里留有她的激情和眷戀,還有一股淡淡的哀愁,生怕它不知何日會繁榮頓失——這種種感情交織在一起。鄧麗君在香港住了一段時間后,她想憑歌寄情,創(chuàng)作一首歌,抒發(fā)她對香港這個城市的感情。而我也想過,是否可以制作一首以香港為題的好歌,作為獻給鄧麗君的禮物。就這樣,我們決定制作《香港》這首歌。當(dāng)我告訴鄧麗君:“下一首歌,我們以香港做題目吧?!?她頓時顯得十分興奮。能夠向住在香港的六百萬人表達自己的心意,鄧麗君太高興了。鄧麗君對這首歌的關(guān)注是全心全意的。我們實際上用了一年,才制作了這么一首歌。錄音制作在香港一絲不茍地進行著?!凹舆M二胡怎樣?” 不知道誰這么提議,鄧麗君也同意了。我們請了號稱“中國第一弓”的二胡演奏家到錄音室伴奏?!斑@里鑼聲加進銅鑼吧。” 即使在唱片里只是隱約可聞,我們也請了一流高手伴奏??傊瑒?wù)求盡善盡美,一切不惜工本。鄧麗君也堅持這么做。唱片的錄制工作已進入尾聲。我們計算一下才發(fā)現(xiàn),為制作這首歌,已花了不下四千萬日圓。在唱片界的常識來看,這是無法想像的。鄧麗君卻顯得若無其事。戀愛也好,吃東西也好,無論做什么,鄧麗君總是這么執(zhí)著。只要迷戀上一件事情,她便會不惜一切地全身投入。最后的混音制作,試了好幾次,鄧麗君都不滿意。她雖然不滿意,但在旁人聽來,已是完美無瑕了。這時候,離唱片預(yù)定的發(fā)行日期愈來愈近了。試了幾十次后,我決定作出決斷,挑選出我認為最好的版本?!昂昧?,就這樣好了。定下來吧。”錄制完畢后,我這樣說。但鄧麗君卻道:“不行,請讓我再來一次?!?盡管我認為已經(jīng)完美,鄧麗君仍無法接受,繼續(xù)一次又一次地錄音。我不能老等著她,便委托其他同事代管,自己先回日本去了。我回去后,他們又反反復(fù)復(fù)地錄了好幾次,據(jù)同事們說,還比較順利。接近發(fā)行日期了,唱片工廠為制作鄧麗君的新唱片,特地把生產(chǎn)線騰了出來。這時候,竟接到我的同事打來這樣的電話:“西田先生,事情沒有進展。鄧麗君小姐說,她唱不下去了,看來她的精神不太好。” 太開玩笑了!我們花了多少時間,多少金錢?。 罢堗圎惥犽娫?。” 我讓鄧麗君接電話?!澳阍趺戳??” “西田先生,我唱不了。唱片看來要延期發(fā)售。今天我也唱不了,下星期再唱吧。下星期,再給我一個星期好嗎?” “下星期”是她的慣用語。某項工作要延期,或者是想約她在某個時間辦事,她總不會爽快地答應(yīng)明天或后天,不知怎地,她老是說:“下星期。” “你是怎么回事兒?我們不能再等了。工廠已經(jīng)為你騰出了生產(chǎn)線?!?我的語氣有點嚴厲。事實上,對她近乎固執(zhí)的做法,我多少有些不滿?!鞍l(fā)行日期不能延了。如果你不唱,這支歌只好不收進去了。” 這句話對鄧麗君來說是相當(dāng)難聽的?!懊靼琢?,我現(xiàn)在就唱?!?她說畢,便掛了電話。馬上到成田機場,還趕得上晚上七點飛往香港的末班機,我這樣想著,便匆匆趕往香港。到了那里,半強迫地讓鄧麗君錄了音,然后把音盤帶回日本。那一刻,鄧麗君的表情頗為復(fù)雜,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歡。她還不滿意,想一唱再唱。在唱片里,鄧麗君唱的《香港》,唱得十分投入,簡直已臻完美。歌聲里飽含著痛苦,令人動情,實在太好了。
【第三章?美麗與孤獨
第四節(jié)?最后的戀情】
我家里留存著好些鄧麗君的照片。家人的照片,都由妻子整理好,放進相簿里;鄧麗君的照片,便由我保存。我長年離家、終日埋首工作,妻子并無怨言。大概是因為婚前她也做過與我同樣性質(zhì)的工作吧。鄧麗君多次和我們夫婦外出進餐。我一家人,還有其他同事,曾和她一起到過伊豆溫泉旅行。在和我的家人、特別是我孩子初次見面時,她的神情仿佛在說:“沒想到這個人也有家庭?!?鄧麗君每次到日本,我便時刻不離她左右,簡直令她覺得討厭。她的工作日程如此緊密,我和她一起行動,自己也沒有任何空閑時間。工作時,她大概不會想到我是有家室的。到伊豆溫泉旅行時,我的女兒念小學(xué)二年級,兒子在上幼稚園。鄧麗君對有小孩子同行顯得很興奮,看來她很喜歡這兩個小家伙。倒不是他們特別可愛,而是鄧麗君性格溫柔,生來就喜歡孩子。這年紀(jì)的孩子仍愛玩鬧,鄧麗君卻不以為意,處處照料著他們。鄧麗君和我的一家有這樣的交往,是否該把她的照片也收進我們的家庭相簿里去呢?——看來我的妻子也難以抉擇吧。我手頭上的鄧麗君照片,放在一個口袋里,至今未加整理。當(dāng)我正要騰出時間收拾,她竟已去世了。特地去整理故人的照片,徒增傷感,所以便讓它們散置著。相片中人栩栩如生,如今已成永訣,越看越覺傷感。鄧麗君的照片共有數(shù)十張,有的是在日本復(fù)出不久后拍的,有的攝于倫敦的街市,還有的是溫泉旅行時和孩子們的合影,地點、日期不一。這些照片都是在鄧麗君三十至三十五歲期間拍的。從三十五、六歲起,她就不再喜歡拍照了?!霸撆某姆馓渍樟恕!?盡管我一再催促,鄧麗君卻一口拒絕:“西田先生,我不年輕了,不好意思拍照?!?我本來以為,鄧麗君在她心愛的香港生活了幾年,身心應(yīng)該已得到很好的放松。真想不到,她的內(nèi)心深處仍是一片悲涼。“這樣的照片,再也不拍了?!彼粗约簭那暗恼掌_@樣說。雖然已不年輕,她其實也不過才三十五、六歲。何必這么悲觀呢,人總是要老的,只要心境開朗,一樣可以活得開心。我想。這時的鄧麗君,心境并不像外表那樣開朗。她可能正擔(dān)心:快四十了,這一生看來也不會有大的改變;不能結(jié)婚、生子,未來的日子難道仍然要以唱歌維生? “我現(xiàn)在每天都在想,今后要做個怎樣的女人?!庇浀迷隰采纤_@樣說。她當(dāng)時是怎樣想的?她怎樣設(shè)計自己的人生呢?她沒有明說,但有一點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的:她的一生竟會結(jié)束得如此短暫。她內(nèi)心的某處,常帶著淡淡的哀愁。我手頭留存的鄧麗君照片,攝于她三十至三十五歲期間。此后,我便只能從雜志上看到她了。雜志上的鄧麗君總是神態(tài)落寞。她以前多么活潑可愛,形象是純真無邪的。三十五歲后,表現(xiàn)出成年人的穩(wěn)重是自然的,但看來不只是穩(wěn)重,她的神情在成熟當(dāng)中,常常透著哀怨。鄧麗君平日說話不多,倒不是因為她內(nèi)向,她本來就不是那種滔滔不絕地、主動地向你說話的那種人。但她的一顰一笑,卻蘊含著許許多多的話語。正因為這樣,她和朋友相處時,總是顯得對人關(guān)懷備至,而毫不造作。我手頭上的鄧麗君照片,神情都帶著傷感。她這種哀傷的神態(tài),不但表現(xiàn)在雜志上,在日常生活中也有跡可尋。****年四、五月間。在這段日子里,我和鄧麗君在艇仔上進餐不下數(shù)十次,對著佳肴美酒我們無所不談。在這些談話里,也透露出她的寂寞和哀傷。這時候,我想鄧麗君最需要的是戀愛。戀愛時的興奮激動,正是她所缺少的。令人奇怪的是,此時的鄧麗君,對男人似乎絲毫不感興趣。自從和香港那位上流酒店的少東分手后,她對異性便不再動心。一次,我在船上對她說:“鄧麗君,你該談?wù)剳賽哿?。?“我是在談呵……”她低聲地回應(yīng)著。不過,我很快便明白,她對這次戀愛并不認真。鄧麗君和香港先前的那位談情時,和當(dāng)時的她大不相同。她失戀時顯得很堅強。從表面上看,那次戀愛是勇敢而不失風(fēng)雅的。鄧麗君處事時表現(xiàn)出來的堅強,更值得稱贊。因為種種原因,她在談戀愛時,雖然很想見自己的意中人,但不能說見就見;雙方聚首的時間,一分一秒都是很珍貴的?!@樣的戀愛,這個時代已不流行了,但鄧麗君和他確實如此。這種帶著古典氣息的戀愛,更顯得鄧麗君光彩照人。它最后以失敗而終,但鄧麗君從中汲取了教訓(xùn)。如果“有所得,必有所失”這個法則能夠成立,它的逆定理看來亦然。鄧麗君的失戀,也正遵從著這個法則。鄧麗君失戀了,在歌唱事業(yè)上卻有所得。她的《愛人》、《任時光在身旁流逝》、《別離的預(yù)感》等情歌,能夠唱得那么出色,肯定得益于她有這樣的戀愛經(jīng)歷。
但是,后來的鄧麗君不同了。她和香港的那位分手時,雖然很傷心,但她并不氣餒。后來的鄧麗君卻缺少了一分堅強。那時的鄧麗君,不僅沒有談戀愛,而且對時光的流逝似乎有一種恐懼感。她最焦慮的是,如此下去,這一生便只能以唱歌告終。在此之前,她已經(jīng)好幾次為自己的選擇而苦惱:究竟要當(dāng)歌手,還是個普通的女性?我記得每次都勸她“唱吧,唱吧”,但到了后來,連我也懷疑她這樣唱下去是否是明智之舉。但當(dāng)時的鄧麗君,已不是一名普通的歌手了。無論她愿意與否,她的歌已不同于一般的歌,而具有一定的影響力。鄧麗君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她唱歌時懷有強烈的使命感,但這可能也正成了她過重的負擔(dān)。如果她選擇做個普通的女性,自然可以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但當(dāng)時,鄧麗君即使心灰意冷,也無法把自己的歌唱事業(yè)棄而不顧。老是盤算何日才能還我自由,反而會更添煩惱。鄧麗君可能認為:自己的歌雖然有影響力,但她不愿長期如此;她寧愿收拾心情,過些平平穩(wěn)穩(wěn)的日子,而此刻,可以是最后的機會了。如果仍然專注于歌唱事業(yè),她的一生可能就會這樣唱個不停。這時候,時局的發(fā)展對正躊躇于選擇自己前途的鄧麗君來說有了重大的影響。她因而對故鄉(xiāng)的信任逐漸消失。她雖然深愛著香港,最后還是決定離去。
鄧麗君離開香港,接受她的居所是——巴黎。****年七、八月間,鄧麗君便到了巴黎。她只身到巴黎,心情看來很不平靜。她在每晚五萬日圓的酒店住了一段時間。如果住兩、三天還可以理解,但她在這么昂貴的酒店,竟住了一星期以上?!斑@么貴的酒店,你這樣住下去不會太奢侈嗎?”我打電話到巴黎,這樣說。鄧麗君怯怯地答:“我害怕呀?!?“你不要老這樣憂心忡忡的。”我理解她的心情,希望她早日回復(fù)常態(tài)?!拔颐靼啄愕囊馑?。我只是太害怕了。好吧,我會盡快去租一間公寓的?!编圎惥f完便掛了電話。她后來好像租了間公寓,在那里住了一年左右。在巴黎的日子,鄧麗君生活得很自由自在。她唱的歌里,有一首是《任時光在身旁流逝》。這首歌描繪了一個女性苦戀時熾烈的情懷。它不是幸福、祥和的,而是一次自取滅亡式的戀情。繼續(xù)愛下去,可能會使自己今后的人生變得支離破碎,但她也在所不惜。即使失掉一切,仍然要愛;即使拋棄一切,也要讓相愛的時光,在自己的身旁流逝——這首歌里,充滿著這樣一個女子的癡情。和這首歌熱戀的內(nèi)容恰成對照的是,它的旋律是柔和、優(yōu)美的。這時候的鄧麗君,正如這首歌的歌名一樣,她只選擇了“任時光在自己身旁流逝。” 鄧麗君移居巴黎后,錄制了一張唱片。A面是《淚的條件》、B面是《Yes,被愛包圍》。我和鄧麗君心靈相通制作的唱片,這是最后一張了。從這時起,鄧麗君對歌曲制作的態(tài)度改變了。更準(zhǔn)確地說,她比以前更堅持自己的主張。在我看來,在三十五至四十歲這個年紀(jì),鄧麗君應(yīng)該以成熟女性的形象出現(xiàn)。我覺得,她今后可以唱真正的“鄧麗君情歌”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唱那些描繪“人生”、以成年人為對象的歌。但鄧麗君不同意。盡管我請她:“灌一張唱片吧?!?她只是反復(fù)地說:“西田先生,過一些時候再說?!?她還這樣對我說:“西田先生,慢慢再說吧。以前我忙得不可開交,實在太累了,我總不能老是工作呀。不管是好還是壞,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编圎惥⒉皇窍霃拇瞬辉俪皇撬巡椒シ诺酶?,比如每年只出一張用盡心思制作的唱片。這樣的話,她既可以享受一部分普通女性的快樂,又可以從容地唱出自己最喜歡唱的歌——這大概是她的心愿吧。記得我曾對鄧麗君說:“你太缺乏毅力了。” 她的想法和我的做法大相徑庭。所以,后來我們雖然多次見面、或用電話商談,還除了
一、兩首新歌,但此外便沒有合作的機會了。雖然說她“缺乏毅力”,但對她這種心情我還是理解的。隨著時間推移,可能在若干年后,我們又會有共通之處,到時再重新合作吧——我當(dāng)時這樣想,看來鄧麗君也會有同感。
鄧麗君在巴黎,享受到她前所未有過的自由。巴黎這地方,遠離臺灣、中國大陸和香港,離日本也不近。在那里,鄧麗君的言行沒有政治影響力,她也無需以超級巨星的身份,完成那些過于頻密的工作日程。從小時候起,她便老是被周圍的人看管著。為了身邊的人,為了某個人,她隨時準(zhǔn)備獻出自己的一切。在巴黎,她不用這樣做了。她不必留意身邊的人,甚至可以不化妝便上街。只要自己喜歡,唱歌以外的事情,她都可以盡情去做??磥恚芟硎苓@種無拘無束的生活?!奥霭?。”她的這句話,意味著把長久以來一直背負的擔(dān)子全部卸下。后來,她和比她年輕的法國人史提芬墜入愛河。我和史提芬見過幾次面,他總是出現(xiàn)在鄧麗君的身邊。他是個身材高挑、文靜、膚色白晰的男子。但鄧麗君從來沒有正式向我介紹過“這是我的男朋友”。她想介紹,但又說不出口??磥恚窍脒^些時候,等雙方關(guān)系更確定之后再公之于眾。早晚是要公開的,但她還想含糊其辭一段日子。他倆的戀愛,在我看來總有點不相稱。我認為,鄧麗君對他是認真的,而他也真心愛著鄧麗君。但這段戀情似乎有點不夠扎實,讓人覺得有點虛浮。我有這種想法,可能是因為,這時候在雜志上看到的鄧麗君照片,神情都是落寞寡歡的。值得一提的是,鄧麗君在巴黎和他相戀的日子,可以說是她身為女性最純情的時光。做超級巨星、還是做普通女性?何去何從的問題,一直煩惱著鄧麗君。盡管她選擇了超級巨星之路,但這種決心并不能持久。她一再動搖,受到的挫折不知凡幾。為了不辜負周圍人的期望,她唱了又唱,她是懷著這種心境唱歌的。在人生的終頁,她舍棄了超級巨星的身份,終于可以像普通的女性那樣,得到了愛情。在這個意義上,鄧麗君在最后的最后,總算達成了自己的心愿,過了她一直想過的正常生活。當(dāng)我想到這是鄧麗君最后的戀情時,耳畔不由得響起她唱的這首歌: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絲絲情意
【哪一天再……代結(jié)語】
“許久不見了,您好嗎?” 鄧麗君笑著說,神態(tài)輕松自然。我和她久別相逢,她的發(fā)型有點改變,臉部也比以前圓了些。這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見面,那是在三年之前、一九九三年秋天的事了。鄧麗君自香港移居巴黎后,歌唱活動大為減少。她在巴黎自由自在地生活,像以前那樣滿腔熱情地投入唱片制作的情景,已不復(fù)存在了。我們曾同心協(xié)力地工作,看到她現(xiàn)在對唱歌如此意興闌珊,實在大出以外。鄧麗君不再唱歌后,我也自音樂界毅然引退,開始投身到完全不同的新行業(yè)。上次是在巴黎見面的,我們已三年不見了。鄧麗君久已不來日本。我到她下榻的大阪一家酒店探訪她。這是個秋高氣爽的晴天。這樣的天氣,最適宜搞節(jié)日慶典或開運動會了。我們相對而坐,像這樣邊喝著送上房間來的咖啡,邊話家常:巴黎的生活怎樣?日本這邊的生活、工作如何?身體狀況…… 我和她相對而坐,像這樣同飲咖啡、美酒的次數(shù),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但這次的感覺卻頗為不同,大概是因為我們都離開了那個“舞臺”。記得我們曾坐在周遭無人的觀眾席上,對著漸暗的舞臺,低聲的交談。但那已是過去的事情了。鄧麗君并沒有完全停止在日本的活動,但她也沒有心情認真地灌錄唱片。如果有需要,鄧麗君會應(yīng)邀匆匆趕來日本。可能是因為她不想被日本的歌迷遺忘了。在我看來,鄧麗君這種活動方式,實在太不夠體面了。在日本,沒有一位歌手會這么做。如果只是為了推銷自己的唱片,大可以有不同的做法。我記得曾對鄧麗君說過,要有計劃地、不要冒冒失失地來日本。其實,鄧麗君對這一點是很明白的?!皩Π !编圎惥馕业目捶āN覀兊恼勗挼酱藶橹埂N覀兙瓦@樣見面、交談,我雖然這樣勸她,但心里還是很希望她再來日本。盡管如此,鄧麗君實際上仍然期待著我能和她一起制作唱片。鄧麗君總是這樣,常常陷入矛盾當(dāng)中。中國大陸有人曾批判“鄧麗君的歌是精神污染”;而發(fā)生假護照**時,臺灣方面責(zé)難“鄧麗君是臺灣的恥辱”。這些事件正好證明了鄧麗君是有特殊地位的超級巨星。但她背負的包袱實在太沉重了。她從小便一直肩挑重擔(dān)。對一個女性來說,這種負擔(dān)肯定是太過分了。但她也有開朗的一面。這正是我們寄以厚望的地方。她有一首歌的歌詞,便表現(xiàn)出這種開朗和灑脫。“房間的窗口,向著西斜的太陽……”這不是四張席子大小的日式房間,而是寬闊的西式公寓的一角。鄧麗君說“再見”,并不意味著永遠分手,而是“某一天再會,還有明天”的意思。正是這樣的鄧麗君,風(fēng)靡了中國大陸、臺灣的聽眾,風(fēng)靡了華僑和日本的歌迷。
最后一次見鄧麗君,我感到她仍然保持著開朗的一面。在人的一生里,會有好些“最后”,這是由不得自己決定的。小學(xué)生專用的背包、中學(xué)生的襟章、未婚女子才穿的長袖和服、學(xué)生的春假……凡此種種都有它們“最后”的一天。我不想讓時光倒流,但這些事物的“最后”,可能正是另一段歡樂時光的開始。人生的最后卻是寂寞的。本應(yīng)是幸福的,倒成了寂寞。或許,人都會這樣,在向前邁步時,為了減輕負擔(dān),便得放下身上的某些東西。人們在踏步向前時,心中難免帶著對過去的懷念。鄧麗君愛唱歌,愛她的親友和歌迷,但她已不在人間了。她的一生比一般人還早結(jié)束。如果鄧麗君在身邊,我會用這樣的語氣告訴她:“喂,你搞錯次序了吧,還沒輪到你哩!” 如果鄧麗君也能活到我垂垂老矣的那天,當(dāng)我回首往事時,有關(guān)她的記憶,肯定會變得淡薄了。但她這樣突然逝去,我對她的回憶反而更加清晰。有關(guān)她的回想、對她的追憶,我在這里終于邁出了一步。
鄧麗君的末日,就像是被某個人任意決定了似地,太出人意外了。那天,我們兩人的咖啡都喝光了,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告別:“我該回去了?!?“我送你到樓下?!编圎惥f?!安挥昧?,在這里好了。” 我不以為這次分手便難再相見。但我短期內(nèi)還沒有去巴黎的計劃,而鄧麗君當(dāng)時也還沒決定什么時候再來日本。我知道,我們會有好一段日子都不能再見。我們握手而別?!拔視螂娫捊o你,保重身體?!?“西田先生,你也要保重。” 像往常一樣,鄧麗君給我的感覺是:我們會再見的。
【后記】
得悉鄧麗君的死訊,是一九九五年五月九日夜里。這一天,我比平日早回家。當(dāng)我在電視機前悠悠地看著新聞聯(lián)播時,節(jié)目里突然插入了“鄧麗君去世”的消息。瞬間,我有如恢復(fù)了原來的職務(wù),仿佛自己仍然是她的經(jīng)理人兼監(jiān)制。我隨即打電話給鄧麗君的幾位好朋友,多方聯(lián)絡(luò)。最后,終于證實了鄧麗君的死訊。這天晚上,我拿出那些值得我和鄧麗君回憶的照片,邊細細地欣賞,邊聆聽著她的唱片。有關(guān)她的種種往事,不停地在腦海里浮現(xiàn)。這時的我,在飽受震驚之余,心里充溢著的,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近于憤怒。我真想說一句:“老天,太沒道理了!”
自我和鄧麗君認識、一起工作、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這九年間的許多事情,說真的,已隨著歲月的推移而日漸忘卻了。報章雜志刊載了她死于清邁的詳情,又報道了她在臺灣國葬級的追悼會的盛況。一時之間,有關(guān)她的種種,似乎已人盡皆知。我也和朋友們談及我所知道的鄧麗君,我們還一起到卡拉OK唱鄧麗君的名曲。說來也奇怪。我總覺得,鄧麗君如果不死,我和她還會有合作的機會。這樣的話,有關(guān)她的往事,我是寫不出來的,只會埋藏在記憶里。現(xiàn)在揮筆而書,我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鄧麗君在日本復(fù)出時,支持她的歌迷以成年男士居多,他們被稱為“鄧麗君潛在的歌迷”?!秲斶€》取得很大的成功,《愛人》、《任時光在身旁流逝》、《別離的預(yù)感》等連續(xù)成了暢銷歌曲后,許多女性也加入了鄧麗君歌迷的行列。她們當(dāng)中,有女大學(xué)生,也有中高年女士。大概是因為鄧麗君的歌里,飽含著女性的感情。在我看來,當(dāng)鄧麗君的歌在日本風(fēng)行一時之際,正是她身為女性最美好、最光輝的時期。在這珍貴的九年里,我得以身為鄧麗君的經(jīng)理人、監(jiān)制,為她不倦地工作。我把這個時期的點滴收在這本小書里。相信衷心喜愛鄧麗君的歌迷,在欣賞她的唱片時有過的感觸,在讀這本書時,也會擴散開來。我由衷地相信這一點。鄧麗君在日本取得成功,自然不是只靠我們公司這幾個人。還有多位先生,可以說是鄧麗君的恩人,他們像親人一樣地支持她,這是不能忘記的。他們是:
作詞家荒木豐久先生、作曲家三木剛先生(他們幾乎寫了鄧麗君所有最受歡迎的歌曲。)
舟木稔先生(他被稱為鄧麗君的“日本爸爸”,是他讓我擔(dān)任鄧麗君的經(jīng)理人。)
高幸雄先生(他是有線大獎的主辦人。鄧麗君連續(xù)三次奪得有線大獎的最高獎項,創(chuàng)前人未有的偉績,他做了許多工作。)
還有十分理解我對鄧麗君的懷念、為這本書的出版做了許多認真工作的——齋藤龍哉先生(SAN MARK出版社)。以及大勝文仁(BIG PEN公司)、山田由佳諸位,在此均致以衷心的謝意。
不
一九九六年三月十日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