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昆曲研究的核心恰恰就是表演傳承中國社科報記者孫妙凝訪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教授鄭培凱
昆曲研究的核心恰恰就是表演傳承
------中國社科報記者孫妙凝訪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教授鄭培凱
“傳承”是當今昆曲界乃至傳統(tǒng)文化界的熱點話題。中國傳統(tǒng)的昆曲表演講究“口傳心授”,傳承不僅僅在于文獻的鉤沉、文本的闡釋,更在于每一位舞臺演出者。然而,學界當前的昆曲研究存在注重文本,輕視舞臺的問題。
在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教授鄭培凱看來,“戲以人傳”,傳承應首先落實到演員身上,尤其是年輕一輩的演員,將是承接這個藝術的直接載體。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于2008年起,由鄭培凱教授主持,開展“昆曲傳承計劃”。計劃已陸續(xù)邀請多位著名昆曲表演藝術家來港示范講座,并采用文字與影像雙軌記錄方式對藝術家進行“口述歷史”系列訪談,力圖將近代昆曲代表劇目之傳承脈絡完整保存。計劃所得材料現(xiàn)已陸續(xù)整理,第一期成果(《春心無處不飛懸:張繼青藝術傳承記錄》、《普天下有情誰似咱:汪世瑜談青春版《牡丹亭》的創(chuàng)作》、《依舊是水涌山疊:侯少奎藝術傳承記錄》)已于2013年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昆曲研究應如何將文本研究和舞臺表演相結合?如何通過研究傳承昆曲這一珍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記者就此采訪了鄭培凱教授。
《中國社會科學報》:能否簡要介紹一下“昆曲傳承計劃”中口述歷史訪談的情況?計劃選取多少藝術家進行訪談?訪談圍繞哪些內(nèi)容進行?進度如何?
鄭培凱:自從2008年以來,我們已經(jīng)訪問了汪世瑜、張繼青、姚繼焜、侯少奎、蔡正仁、梁谷音、岳美緹、計鎮(zhèn)華、劉異龍、張銘榮、黃小午等十余位表演藝術家?!袄デ鷤鞒杏媱潯钡牡谝浑A段,按照原先的預算安排,已經(jīng)超額完成。這些昆曲藝術家來到香港城市大學,一般是停留一個月或兩個月,每個月進行五、六次藝術示范講座,同時接受深度采訪。
我們的口述歷史訪談,與一般對戲曲名家的訪談方式不同。主要著重點不在他們的生平與經(jīng)歷,而在他們對昆曲藝術的傳承,是如何學藝,老師怎么教,哪幾個老師教,異同之處何在?他們從藝之后,如何體會舞臺表演,如何經(jīng)歷不同階段的認識,如何配合自己的條件來發(fā)展自己的風格?從藝五六十年,現(xiàn)在怎么總結,有什么心得,并如何傳給下一代的昆曲演員?探討的問題,環(huán)繞“四功五法”,唱念做打。對唱腔與身段的傳承,是我們訪談的關注要點,而且還要捋清不同時段的變化。
具體來說,計劃的縱向目標,希望分述出幾個不同階段藝術家的藝術呈現(xiàn):
一、受訪者師輩于不同年代的舞臺呈現(xiàn);
二、學戲期間受訪者的舞臺呈現(xiàn),是否跟師輩的傳授有不同,變的原因是什么?
三、具備舞臺實踐與理解后,臺上的表演又有沒有變化;
四、演員會否受到所處社會意識形態(tài)沖擊而改變表演的觀念?多年不演戲,又是否影響自己在舞臺的呈現(xiàn)?
五、改革開放后的”變”?是否會受經(jīng)濟改革的社會思潮,表演上會有新的想法,又會否受外來戲劇理念的形響。
六、昆曲獲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銜后,傳統(tǒng)藝術受世人肯定,對昆曲的理解又有否改變?
七、傳授學生時又有何”變通”?橫向的記錄,則希望包括每個戲的細致變
化,從以下劇本、唱腔、表演身段、配樂、舞美等方面去敘述。
《中國社會科學報》:目前的昆曲研究多集中于文本,對舞臺表演往往比較忽略。您認為未來昆曲研究應該如何推動文本研究與舞臺研究進一步結合?對于昆曲的學術研究應如何與昆曲的傳承切實結合在一起?
鄭培凱:我們通過文字與影像并進,是為了盡量保留材料,供將來細部研究之用。出版書籍的文字部份,是我們和昆曲老師共同整理的藝術經(jīng)驗總結。但是,整個訪談與示范材料,是可以多達兩個月的錄音與錄像過程,是極為豐富的原始材料,都存在學校的資料庫中,可以供將來的學者使用。材料極多,我們不可能有足夠的人力財力去制作,只能總結主要論點成書。
從學術研究的角度來說,我們做的工作,是盡量保存昆曲藝術家的藝術心得,保留大量的文字與影像材料,可以為以后的研究提供最詳實的依據(jù)。傅斯年以前就說,先有材料,才能開拓學術研究的新領域。過去的昆曲研究(以及整體而言的戲曲研究)欠缺舞臺表演傳承的這一塊,原因是沒有具體詳實的材料,而昆曲研究的核心恰恰就是表演傳承。
昆曲作為中國文化“非遺”的一大領域,只有通過累積研究素材,才能出現(xiàn)言之有據(jù)的學術研究。(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記者 孫妙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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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傳承計劃”的借鑒意義
“昆曲傳承計劃”限于資源,只能邀約一批演員參與計劃,但實際上需要及值得留下藝術紀錄的昆曲藝術家仍有很多。這些演員同樣繼承著上一輩老師的藝術,其本身的行當、承傳的劇目、演出風格等,都有其獨特之處,都是昆曲藝術的寶藏。在全國各個昆曲院團中,也保留了不少影像或文字數(shù)據(jù),但限于其本身的保存意識不足,或技術資金問題,未能把一些老數(shù)據(jù)很好的保存起來,更不用說將之發(fā)行,供研究者參考著論。這些數(shù)據(jù)卻很可能隨著時間而日益損壞、遺失。
作為“昆曲傳承計劃”的補充,由香港研究資助局資助的“二十世紀昆曲傳習與中國文化傳承計劃”于2010年啟動。該計劃對中國六大昆曲院團三十九位老一輩昆曲藝人、導演、編劇、作曲、樂師進行了口述歷史記錄,并探訪了院團資料室,搜集當?shù)刂匾睦デ硌葙Y料。雖然我們希望盡力彌補昆曲演藝傳承數(shù)據(jù)的缺失,但由于探訪時間有限,還是難免有所遺漏。
昆曲藝術的資料除了保存在院團、演員身上,還保存于業(yè)余曲界。昆曲與文人的關系一向密切,許多文人除了唱曲,還學戲登臺演出,有些戲甚至只見于曲家、名票,但未曾于專業(yè)院團演出過。同樣,昆曲除了戲工,還有清工一脈,昆曲的清唱藝術在某個意義上,甚至比舞臺藝術更為重要。但如今談昆曲傳承,對業(yè)余曲界的重視更少。所以也該對上海昆曲研習社、北京昆曲研習社等一批前輩曲家進行采訪紀錄,他們名氣雖不顯著于外,但對于昆曲的發(fā)展歷史、曲唱藝術的研究,同樣是無價之寶。
這些藝術家、曲家多已將屆古稀。有些老師的身體健康也不容樂觀,如蔡瑤珗、成志雄等一批演員都已逝去,除了有限的資料留了下來,許多戲與他們本人的藝術體會也都隨著湮滅??梢哉f,每過一年就少掉一筆珍貴的資料。而這些數(shù)據(jù)是不僅對于昆曲研究、戲曲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也完全可以作為音樂學、歷史學、社會學等多個學科的研究材料。
我們希望有更多資源能投入到“真正”的文化傳承工作中來。舞臺表演的傳承實踐,學術界較難置喙。但資料保存及搶救工作,卻是學界本份。由當?shù)卦盒W霎數(shù)氐睦デY料保存,或許最為適當。如北京院校做北昆資料,上海院校做上昆資料,蘇州的幫蘇昆、南京的幫省昆,湘昆則由湖南院校來安排,這將省去許多行政資源,活動的開展也會更為迅捷有效。
當然,這些工作不能只停留在表面,學界真正需要的,是有切實參考意義的數(shù)據(jù)。這些工作需要懂行的人去進行,相信院校里能夠找到較為適合的人選。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關于昆曲藝術傳承的探索只是一個開始,我們希望提供一個有參考價值的昆曲演藝數(shù)據(jù)保存工作案例,就教與海內(nèi)外同仁方家,同時也希望更多的研究機構參與到這項工作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