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與親密關系 1949-1999
《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與親密關系 1949-1999》
王鈺湲
從李彬教授寫的書后三章推薦的15本書中選擇一本來看,這本《私人生活的變革》名字就吸引了我。從名字來看,感覺應該不難以理解。這本書的書名的確很長,不過讀完書以后就發(fā)現,如此長的書名恰好全面而準確地描述了書的全部內容與框架。這與許多國內學者的寫作風格不一樣,作者閆云翔浸染于哈佛嚴謹的學風與寫作風格上面,書名少了意境,多了精確性。在網上了解了他的背景,深深的感受到,以一個人類學家的身份出現的閆云翔在寫作時,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我覺得,一個合格的人類學家應該是個優(yōu)秀的講述者,因為合格的民族志必須是優(yōu)秀的敘事文本。就揭示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之奧妙而言,一個好的故事給聽眾的啟發(fā)恐怕不亞于一段抽象的分析。當然,民族志絕不排斥理論。在優(yōu)秀的民族志中,理論分析與經驗事實的描述水乳交融、相輔相成,從而使人類學家能夠將他們對于社會生活和文化現象的闡釋簡歷在對生活過程本身的“深度描寫”上,而不是建立在抽象的概念演繹上?!?/p>
這本書很適合對農村感興趣的人們閱讀。以前剛來北京不久時,爸爸隔三差五地就會開著車子帶我們一家人去郊區(qū)野外,有時去農村看看人家的生活。所以多多少少,我對中國農村還是有一定的感受的。該著最突出的特點是其內容上突破了傳統人類學的界限,進入到情感等私人生活領域來研究中國鄉(xiāng)村。在文中,作者談到了下岬村幾十年來居住空間的變化,從全家一起擠在通炕上到劃分出清晰的客廳、分出一間間臥室,個人生活變得越來越私密,房間布置的變化使得家庭中的甚至家庭外的人際關系也相映地發(fā)生了變化。他所描述的現象是我應當看到卻未曾深想的。還記得高中時,我們班去農村調查醫(yī)療改革研究,在某些村子進行調查時,某些人家請我們上炕坐;另一些人會把我們請進客廳,坐在茶幾旁的沙發(fā)上,再小心地關上臥室的門。我從沒想過除了熱情的程度和經濟原因之外,其中還蘊涵著其他的意義,而空間的變化和人的需求也應該是我們要關注的。
研究中國農村的學者不少,論文多如牛毛一樣。長期以來,“家庭”是中國社會研究的最小單位,個人只是構成“家”的面目模糊的基石,對于個人的研究多是為了證明“家”及其上的“國”所代表的集體是極端重要和不可超越的。閻云翔卻選擇了個人及其情感生活作為他研究的重點。12年里,他只研究以下岬村這一個小自然村中的一千多人。1949年以來,從擇偶、示愛、建立夫妻小家庭,到其后的修建房屋、分割財產、贍養(yǎng)老人、生育子女,他們的道德準則、思維方式都發(fā)生了變化。作為“公”的國家、集體、大家庭倫理秩序的主導地位逐漸下降,為“私”的個人卻不斷興起和發(fā)展,個人生活和小家庭成為生活重心。以前,家庭和睦是長幼有序、關系穩(wěn)定,現在意味著注重交流的夫妻間的親密。而小家庭生活、男性外出務工、戶口制度導致的離婚障礙使得婦女的地位變得更高,家庭內部原有的家長權威受到挑戰(zhàn),產生了新的權力關系。一系列轉變影響著幾代人之間的家族關系和日常生活,令下岬村人既體會到小家的自在,又陷入了無奈的道德困境,尤其表現在從父母處接受高額彩禮、嫁妝作為經濟基礎,同時盡可能回避贍養(yǎng)老人上。
下岬村,普通又很特殊。1971年,閻云翔17歲,從山東老家一路北上,偶然來到這個距離哈爾濱50公里的小村子。他饑餓、恐懼、委屈,出身不好,自認為是非法的。村民們討論、爭吵,還是克服了心理上、經濟上的困難收留了他,直到7年之后他考上北京大學。這期間,他跟村民們同吃同住同勞動,不是為了體驗,而完全是為了生活,他們給予他質樸的為人的信任與尊重。1989 年,閻云翔作為在哈佛大學受過教育的人類學者回到中國,選取他要研究的農村原型,在十幾個村子里,只有下岬村是他“有感覺”的。11年過去了,這里的人還記得他,他們議論他,評價他,最終認為他“沒變”,仍親熱地把他當一分子。也因此,文中的村民,不是冷冰冰的被調查者,是閻云翔的朋友、鄰居,熟悉的人,鮮活,會談論從社會到隱私的所有話題,會夸張、說謊,最終又說出尷尬的真心話,他們在幾十年中思想感情和個人生活的變化被描述得清晰可信。閻云翔在文中一直竭力保持冷靜、客觀的研究筆調,看得出來,即便在揭示最殘酷的事實的時候,他都懷有對村民最大的尊重和理解,畢竟帶有歷史淵源的感情是回避不了的。
雖然作者在前言中說“我并沒有打算將這個村子作為整個中國社會的縮影來研究”,可整個中國社會的變化正是驅使下岬村民的私人生活變革的原動力。他們的生活境況和所面對的問題是具有代表性的。無論城市和農村,這五十多年來,歷史在發(fā)展,中國傳統的大家庭和其中蘊含的價值觀念正分崩離析,個人變得極為重要,怎么妥善處理這樣過大化的“個人”卻未見良策。以“個人”來講,看看閻云翔的經歷就能發(fā)現當代中國人面臨的劇烈變動,30多年前被屢次關進收容所的盲流在2005年獲得了美國列文森圖書獎,這一獎項一年只頒發(fā)給兩位亞洲研究專著的作者。面對巨變,許多人明知“應該如此”卻已無暇顧及。
閱讀此書,好比打開一副“濃描重彩”渲染出的工筆畫。作者思維嚴謹縝密,對圖表應用自如,于行文流轉之處不時有深邃洞見,于毫發(fā)細微不經眼之處做足大文章。該書對下岬村人布置新房屋這一章節(jié)的引入和該章對“隱私”的深入分析以及“養(yǎng)老”問題的深層分析,是最顯作者獨到眼光和分析功力的地方。其余章節(jié)的寫作,正如作者文中所言,很多時候是在回應其他學者在其他田野地點所作的研究,比如婦女的家庭地位問題,新的生育文化形成等等,因而原創(chuàng)性似乎略遜,不過或許這些現象的雷同正證明了下岬村個案所具有的普遍意義。
第二篇:讀《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與親密關系(1949-1999)》有感
蔡嘉琦:讀《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與親密關系
(1949-1999)》有感
蔡嘉琦
剛剛讀完的閻云翔先生的《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與親密關系(1949-1999)》(龔小夏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版)一書是一部優(yōu)秀的民族志。該書重點考察了在中國農村過去的50年(1949-1999)中發(fā)生在農民家庭與個人生活領域的種種變化。
在此前,“絕大多數的研究注重的都是家庭結構與家庭制度,同時卻很少涉及個人的心理與行為方式”(P9),而本書作者開創(chuàng)性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個人的情感和生活體驗上,展示出一幅中國北方普通鄉(xiāng)村中村民精神世界充滿微妙變化的圖景。書中涉及的范圍很廣,包括政治經濟體制,社會關系,兩性關系,家庭結構等諸多議題。
作者認為,在過去半個世紀里,農民私人生活經歷了雙重的轉型:私人家庭的崛起以及家庭內部個人私生活的普遍出現。這一轉型的核心在于:個人作為獨立主體的興起。但是,這種個體身份和主體性的發(fā)展都是不平衡和不完全的,因為新出現的個人主義不是我們所期望的那種具有道德自主性的、權利與責任平衡,而是傾向于唯我式的個人主義,以自我為中心,以物欲為目標,放棄公共責任,是一種自利性的人生觀念和人生態(tài)度。換句話來說,許多個人缺乏基本的教養(yǎng)意識,成了沒有教養(yǎng)的人。從50至70年代,幾代年輕人在國家發(fā)起的各種政治運動中被國家鼓勵或被直接引導對父權和公共權威等傳統意識形態(tài)挑戰(zhàn)。這使他們在私人生活方面漸漸獲得了更多的自主權和獨立性。80年代以后,國家的力量開始消隱,留下了巨大的社會與道德真空,并迅速被徹底的消費主義和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極端功利型個人主義等其它價值觀念填補。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如:許多女青年在贏得婚姻自主權,仍然向未來的公婆索取高額彩禮(第六章),還有許多青年總是要求家中為自己安排工作與住房,卻從來不問自己為父母做了什么。又如,普遍存在的農村養(yǎng)老問題也同樣源于權利義務失衡的自我中心主義價值取向,書中提到在農村兩代人之間的代際互惠的傳統機制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平衡交換的新邏輯。村中的年輕人更看重自己對家庭財產的權利,卻忽視了他們的義務和責任。為了適應這種情勢,父母輩不得不采用多種策略對自身養(yǎng)老進行投資,如對兒子、媳婦以及嫁出去的女兒加倍寵愛,給予后輩更多的財力支持等等,希望此種舉動能使他們在失去勞動能力后可以得到后輩的伺候和關照,安享晚年(第七章)。
由此看來,走出“祖蔭”的個人似乎并沒有獲得真正獨立、自立、自主的個性。恰恰相反,擺脫了傳統倫理束縛的個人往往表現出一種極端功利化的自我中心取向,在一味伸張個人權利的同時拒絕履行自己的義務,在依靠他人支持的情況下滿足自己的物質欲望。這不禁讓我想起,辛亥革命以后,政治上的王權解體了,社會結構中的宗法家族制度也搖搖欲墜。傳統的社會秩序與心靈秩序危機同時爆發(fā)。五四及新文化運動中對文化傳統的激烈批判,使全社會都陶醉在 “沖決網羅,告別祖蔭”的理想中,傳承千年的儒家規(guī)范倫理被踩到泥里,許多青年人在“個人的崛起”中矯枉過正,甚至失去了信仰,比如章衣萍《枕上隨筆》(1929)中記述的一位聲稱自己沒有姓,甚至寫信否認自己父親,要求“平等”的女青年,再比如西方資產階級革命時代個人私欲的泛濫與由此造成的社會動蕩。
在今日,走出祖蔭的個人很可能成為極端自我中心的無公德的個人這一至關重要的問題,不僅僅存在于書中記述的小村莊中,也同樣存在于中國城鄉(xiāng)各地,啃老族、范跑跑等“道德滑坡”的例子不勝枚舉。甚至近日發(fā)人深省的“小悅悅事件”,我認為其本質上還是權利與義務的失衡,唯我個人主義的泛濫 書中另一個令人感觸頗深的地方是作者對田野調查的獨特體驗。據作者自述,他在20世紀70年代就曾在田野調查地點住了七年,1989年以來他又在此地做了七次田野調查,1993—1999年田野調查的重點主要在于私人生活領域(P14)。在田野調查中作者與調查對象間牢固的友誼、相互的信任和理解為日后成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而且作者認為,田野工作對于民族志作者而言也是一個精神參與的過程。書中以具體的經驗事實和理論分析相結合,文風洗煉質樸,除去令人信服的說理外,讀者從文中隨處可以感受到細節(jié)的力量與鮮活魅力,作者所表達的內容不再是以往抽象的概念詮釋,而是對真實生活的深度挖掘。這些都得益于作者在長期反復的田野調查中,以參與者和旁觀者的雙重身份進入村民私人生活的情境的親身體驗。因此本書的一個成功之處就是,即使像我這樣對深奧枯燥的研究性著作很是頭疼的讀者,仍能在此獲得相當愉悅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