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鄉(xiāng)村俗語(人情篇)

鄉(xiāng)村俗語（人情篇）

李 汀

黃泉路上無老少

我順著一條土路往村莊走。土路上寂靜得沒有一個人，只有風(fēng)無精打彩地迎接著我。只有風(fēng)在村口等我。只有風(fēng)還認(rèn)得我。只有風(fēng)還沒有離開村莊的土路。我像一只孤獨的蟲子貼著地面往村莊走。這條久違的土路，曾經(jīng)撒下我們多少的歡歌笑語。許多次，我在夢中想到這條土路和土路邊上的景物。一棵老槐樹，春天一到素白的花就齊蓬蓬開滿一樹。我們攀上樹，摘了好多的槐花。那種迷人的香味，熏得人要醉。山坡上的芭茅草，多好的一床地毯，秋天我們就躺在芭茅草叢里曬太陽。曬完太陽，我們就點燃芭茅草，看那竄起的火焰舔食天邊的云彩。一陣手忙腳亂把火撲滅，才知道這種玩耍，換來的一定是大人的一頓暴打和喝斥：山惹燃了，陪得起嗎？可今天，這土路寂靜得要死。

是的，土路還是那條土路。只是離開土路好多年了，那些陳年舊事和人都已經(jīng)走遠(yuǎn)。走過一片野草地，一座孤墳立在草叢里。我一驚。這不是我的同學(xué)慧嗎？隔著一層黃土，在荒山野嶺里，我還依稀記得慧的模樣。高個子，辮了一條齊腰身的長辮子。那時候我感覺慧長得很美。只是她的嘴唇一直烏紫，把她好看的臉龐打了一點折扣，不過，她在我心中的影子還是很深。在烏龍山小學(xué)，我和慧同了三年學(xué)?；廴昙墰]讀完，聽說就在家里養(yǎng)病。心臟病。上學(xué)順路，記得我去她的家里看過她。她見著我，很驚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好像沒有說一句話，就互相望了望。我就說了一句：我要上學(xué)去了。她點點頭。記得我在路上反復(fù)抱怨，咋就沒有問問她的病情，咋就沒有問她好久能上學(xué)呢？當(dāng)時惱恨極了。

沒幾天時間，就聽說慧死了。還聽說她的父母把她葬在我們上學(xué)的土路邊上。一次，放學(xué)回家，果然就看見土路邊的草叢里有了一個新墳堆堆。立了一個花圈在墳堆堆前面，雨淋過，只剩下花圈的架子了。每次，同學(xué)們走過慧的墳堆，都要一起飛跑過去，好像慧隨時會從墳堆堆里爬出來，披頭散發(fā)地追攆我們。每次男同學(xué)把女同學(xué)甩在后面，樂此不疲地高喊：慧來了，鬼來了哦！嚇得女學(xué)生一個個驚慌失措地飛跑。

每次，我沒有學(xué)那些同學(xué)飛跑過去。我是靜靜地走過慧的墳堆堆，我想她能在黃土之下聽到我的腳步，一個同學(xué)親切的腳步。我不想用那些飛跑和零亂的腳步打擾這個不幸的女孩。她葬在上學(xué)的土路邊，一定是她的父母尊從了她的想法。她是想每天都能看著曾經(jīng)的同學(xué)歡歌笑語地去上學(xué)，她絕對不會是站在路口像一個鬼一樣來嚇唬我們。我相信，慧是善良的。

今天，我又一次站在了慧的墳前，靜靜地看著那些野草掩了她的墳?zāi)?，靜靜聽著風(fēng)中隱隱的哭聲。這么多年，慧一直孤獨地陪著這條土路。

在我的印象中，慧好像是大我4歲。她的人生之路止于14歲。

離開慧的墳?zāi)梗夙樦谅吠白?。路從不對它認(rèn)識或者不認(rèn)識的人一個招呼，它就那么安詳、緘默、靜靜地彎曲或者匍匐在山中。哪怕在這條路上走過一個詩人，留了一首首不朽的詩，土路依然是沉默的。哪怕在這條土路上走過一頭黃牛，留下了凹凸不平的腳印，土路依然是安靜的。哪怕在這條土路上走過一個黑影，土路依然是處變不驚。盡管這樣，我很想知道，土路與一座座墳塋是如何交流的？

此念一出，我就又看見一座孤獨的墳?zāi)沽⒃谕谅愤吷稀Ｎ易叩綁灦亚埃豢茨贡胖?，原來是小榮母親的墓地。小榮比我大1歲，同輩份，于是我把他母親喊娥媽。我們一起在中學(xué)讀過書，一起從家里背上包谷珍珍去上學(xué)，一起吃過娥媽做的饃。記得那時候，我買了一本作文書，抄了上面一篇作文，老師夸獎我寫得好。我說給小榮的時候，小榮借去作文書就沒有還我了。因為他在借我作文書不久，他母親就跳河自殺了。

沒有人知道娥媽為啥自殺，我問過小榮，他也只是搖頭，一臉的憂郁。娥媽跳河的河壩我去過，那是我們夏天經(jīng)常去洗澡的水潭潭，有一人多深。自從娥媽跳河后，我們不再去那里洗澡。娥媽跳河撈起來的時候，就放在我們經(jīng)常光溜溜曬太陽的石頭上，肚子脹脹的，嘴巴烏紫，水從她的鼻腔、口里、耳朵里往出冒，咕咕吐著泡泡，好像有許多委屈要述說。小榮站在母親身邊，黑著臉，淚水已經(jīng)哭干。第一次看見死人，我有些害怕。我轉(zhuǎn)身走過河灘，往家走。

記得那天是有太陽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我還感覺冷得發(fā)抖。我記得娥媽歌唱得挺好聽的，她最愛唱那首《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啊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在那山間小路上，在那房前屋后都能聽見她的歌聲。我始終想不明白，她怎么舍得那美麗的茉莉花，難道她是唱著那首歌含笑而去的？

現(xiàn)在想起來，娥媽當(dāng)時還不到40歲啊，小榮也才15歲。一個15歲的孩子從此失去了母親。

如今那個年輕愛唱歌的娥媽，就安眠在這條土路邊。人啊，黃泉路上，誰又說得清楚，誰先走，誰后走呢？從這這條土路走過去，有生于一九五二年冬月初二，卒于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日的楊庚生的墳?zāi)?，他也才活?7歲。有生于一九二一年三月十三，卒于二00八年十月初十的張老漢的墓地，他算高壽了，在村莊走了87年??每經(jīng)過一座墳?zāi)?，我都要過去看看它們，這些寂靜的墳?zāi)贡澈?，都有一個凄涼或者精彩的人生故事。不管曾經(jīng)的人生多么的風(fēng)光，在這條土路上，都得安靜下來，都得化為一個土堆。人啊，一生就是這么無趣。

這綿延不斷的土路上，到底葬了多少人，到底有多少墳?zāi)?，誰也說不清，這條土路邊上重重疊疊的墳?zāi)?，儼然村莊里的另一座村莊。

這個村莊一樣住著小孩、老人，婦女和一些年輕人。

鄉(xiāng)村俗語：黃泉路上無老少，從此陰陽兩相隔。

會走，走不過影子

明晃晃的月亮壩里，我們幾個小孩子你踩我的影子，我踩你的影子，高聲喊著：踩死你，踩死你！影子沒有踩死，倒是我們哈哈笑成一團，影子疊在一起，也笑成一團。我們扯開，影子也跟著扯開，無論我們怎么扭動身子，總有一個影子跟隨著我們，不管我們是愿意還是不愿意。

我站在月亮壩里，樹也站著，樹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都印在地上。我晃動，影子也晃動。樹一直站著，樹的影子也一直站著，不動也不說話。有時侯，我的影子在月光里被擠壓、扭曲。我張開嘴，影子肯定也是張開嘴的，我驚訝我的影子的樣子，這多像現(xiàn)實中的我自己。一次，一個人孤獨地在月光里遠(yuǎn)行，山峰的影子疊壓過來，無數(shù)樹木的影子在移動，河流的影子在黑夜里大聲哭述，草的影子鬼迷暗藏殺機，好大的黑色布幔罩在我的周圍，我壓抑、驚恐，我開始慌忙地奔跑，我要跑出這影子疊加的黑夜。沒有想到，我跑動的時候，山峰的影子在跟著我跑動，樹木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動，所有的影子在跑動，我滿頭大汗，所有的影子卻在那里幸災(zāi)樂禍，沒有任何表情。停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犯了怎樣的錯誤，我不該在黑夜中奔跑，那種奔跑只有增加自己恐怖的深度和厚度。停下來，影子也停下來。所有的一切都停下來。

有一個影子在我身后。無論我走到哪里，它都在我身后。不要相信眼睛，眼睛看不到事物的本相，也看不到身后的影子。從我呀呀學(xué)語，到后來的蹣跚學(xué)步，再到歲月的痕跡寫滿臉龐，影子一直在我身后沉默著，靜靜地像一只深邃的眼睛。我做的事情是有意義還是沒有意義，它都不發(fā)表任何言論。即便是我在地上摔上一跤，它就在我身后，也不會走上前來扶我一把。這個影子只能是一個影子。它也許就是村口的老井，永遠(yuǎn)用一只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村莊，滋潤著村莊。我走出村口的時候，站在井口捧一捧水在嘴里，我想，那水的味道一直在我心里，不管我走多遠(yuǎn)。我在水井旁的樣子，想了一些什么，老井看得出來。這個影子也許是村莊一棵棵長勢良好的樹。它們站在我身后，猛一回頭，一棵楓香樹葉子紅了，一棵白果樹掉光了葉子，一棵老槐樹搖晃著身子。不管我走多遠(yuǎn)，我一定會一口說出來，那些楓香樹站在哪個位置，那些白果樹的樣子，那些老槐樹開花的味兒。這個影子也許就是村口的小路。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過多少牛啊，羊啊，驢啊，還有人，這條土路還長了好多花啊草的。那條土路滲透著清苦的楊樹味兒，清香的野果味兒，還有那些牲畜的氣味，還有淡淡的炊煙味兒。這些都是我身后的影子，在喧囂的白天我不會想起，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躲在我身后的影子會越來越清晰。

有一個影子在我身前。那又是怎樣的一個影子，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要跟隨它。也許它是就一個虛幻的影子，好比一段路程，有無數(shù)美景吸引著我。我總是抱著無限的幻想，走下去也許前面還有更加美麗的景色?？涩F(xiàn)實不一定是這樣，美景畢竟是有限的。哪怕只有螢火蟲一樣的一點希望，我也會繼續(xù)走下去，哪怕走進一個死胡同，哪怕一路上有無數(shù)的驚險。就是這樣的瞎撞，我就撞出了一大把年紀(jì)，一大把感慨，一大把遺憾。美景其實何嘗不是一個影子，或者就是一個假象罷了。也許它就是一句沒有任何意義的話，就是這句話就讓我付出了一輩子的時間，為這句話活著。哪個人又不是為一句話活著呢？也許我把一句話一輩子都沒搞不明白，生命就那么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了。一句話就是站在我前面的影子。也許它就一個我無法實現(xiàn)的想法。從那個想法冒出來的那一天早晨或者黃昏開始，它就像我自己的影子一樣纏繞著我。讓我興奮，讓我整夜整夜難眠。人的一生，盡實現(xiàn)不了一個想法，原來生命竟是這樣的短暫。為一個想法掙扎、周旋、交手，最后人只好投降。人的一生，最后都要為一個影子投降。我不禁一驚，橫在我前面的到底有多少個影子？唉，常聽人說“會走，走不過影子”，這真也是的。

還有一個影子在我心里。啊，這個影子很頑固。心也有天晴天陰。天晴的時候，我一定能感受為自己照明的那顆心。天陰的時候，我同樣可以感受到心的抽搐。心里陽光是自己給的，許多明亮溫暖的記憶,會一點點點燃心的燈盞。我盡量不用那些僵硬粗暴的面孔、和零亂不堪的記憶傷害我的心，我也盡量不去記憶那些惡毒的話語、和虛假的笑容，以免它們傷到我無辜的心。當(dāng)那些陰雨天到來的時候，我盡量保持安靜，盡量讓自己聽到自己的心跳?！巴弧⑼?、突”那種有力的心跳，對自己是一種安慰。當(dāng)四周皆是高聳入云的石壁,心被這些石壁包圍得水泄不通的時候，緩一口氣吧，給心一個出口。哦，這個人心不好，那就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傷了我的心。盡管這些會像一個影子一樣潛伏在我的心里，那也不要叫這個影子黑了我的心，讓它像影子一樣站在一個死角落里，永遠(yuǎn)不要叫它站在我的身后或者身前來。是的，縱使道路非常泥濘非常艱險，只要有心，我就能前行?？v使有的影子鬼鬼祟祟，只要有心，我就會走到陽光里。我相信，再頑固的影子，總是怕見陽光的，特別是心的陽光。努力做一個好心人，是我自己給自己定的標(biāo)準(zhǔn)。

好了，沒有影子了。影子已經(jīng)走下階梯，我已經(jīng)走上陽臺，看見一絲彩云飄在頭頂。

鄉(xiāng)村俗語：會走，走不過影子。

寸草擋大風(fēng)

鄉(xiāng)村的草垛垛一定站在村口的風(fēng)頭上，擋著四面而來的風(fēng)。風(fēng)頭上的草垛，風(fēng)頭上的炊煙。炊煙是守候游子回村的眼睛，草垛就是一個人，父親，或者母親，更多的時候是母親。幫天下的孩子擋著那冷冷的風(fēng)。

許多鄉(xiāng)村孩子喜歡草剁剁勝過喜歡木房子。在秋天或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草剁剁上落了一層層的銀子，月光下，兩個孩子在說話：那個草剁剁站在那里多好，披那么一件銀色的衣裳。草剁剁跟我們這些娃兒一樣，喜歡在月亮壩里耍。一個草垛垛挨著一個草垛垛，它們在月亮壩里說了一些啥子話。它們肯定在說悄悄話，咬著耳朵。于是，兩個孩子跑到草垛垛下，靠在草垛上，在那里靜靜地等草垛垛說話。聽到了嗎？聽到了。草剁說，那個眨眼睛的星星是地上蠶豆花。那個草垛說，小河的歌唱得真美。兩個孩子每天晚上都靠在草垛垛上聽草垛垛說話。有時侯，這兩個孩子也在草垛垛上玩藏貓貓的游戲，一直把草垛垛吵得靜不下來，草垛垛就有些生氣了，就在孩子頭上、身上沾些草屑屑?；蛘哂貌菪荚幌潞⒆拥募?xì)手、嫩臉。鄉(xiāng)村月亮壩里，到處是孩子們驚喜的尖叫。

我想著那些草垛垛，前不久回村里，看見一個老太太在草垛旁曬太陽。瞇著眼睛，身體半仰在草垛上，草垛和那個老人就像相濡以沫的夫妻一樣默契。我想，老太太好幸福，有那些一草垛的陽光供她享受。我走到她身旁，她沒有睜眼，卻開口問我：“回來了？”我站定，答了一句：回來了。草垛在陽光里閃光，老太太在陽光里閃光，那些滄桑，那些歲月，在陽光里閃光。

母親站在村頭迎我，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都難以忘懷和心酸的話：人有啥意思，到最后，就一個草垛子了，人和草垛垛一樣。你看見了，那就是你張嬸啊。我有些驚訝，那依在草垛上曬太陽的是張嬸？我咋沒有認(rèn)出來？看來生活會打磨掉許多東西。在母親看來，人不過是一草垛垛，糧食已經(jīng)被收進倉里，草垛子還在露天壩里。但我聽起來，多少有點心酸。我知道，母親像鄉(xiāng)村的草垛垛一樣擋著我們的風(fēng)雨，如今她已經(jīng)快被風(fēng)壓干、吹枯黃了。在我們瓦窯鋪村子，楊嬸就是在漫天星斗的夜晚去草垛扯草料，給牛添料的時候，倒在了草垛，望著滿天星斗去了的。臨走的時候，她懷里還抱著一捆干包谷桿。楊嬸命苦啊，到頭都還在路上忙碌。母親卻說，楊嬸命好啊，死后都有一個厚實的草垛垛。母親的這些話語，只有對生活了然于心的人，才能悟出其中微妙的隱喻。如今，母親也到了依在草垛上曬太陽的年齡了，可我還不知道她心里的草垛在哪里？哪一寸草可以幫母親擋擋風(fēng)雨。

夜里，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想又能聽到草垛垛旁孩子的歡笑和尖叫了，我站在月亮壩里，鄉(xiāng)村之夜出奇的靜，靜到萬物的呼吸都微弱了，靜得我的呼吸減弱了。月光給村莊披了一件銀色的衣裳，我以為，鄉(xiāng)村的孩子一定會齊刷刷走進月光里，到那些草垛垛里去了。我坐在月亮壩里，孩子的笑聲、尖叫聲始終沒有想起。我在夜色里失望地站著，我想那些草垛垛也很失望。突然我想知道，那些草垛垛在這個時候，會不會把我當(dāng)成它的孩子？我走到一個草垛垛旁，拍了拍草垛垛，像是遇見一個老朋友。我靠在草垛垛上，靜靜地等它們說悄悄話。我相信，我一定能聽見它們的悄悄話。我又一次錯了，我什么也沒有聽見，只聽見一絲風(fēng)在我耳邊吹過。想一想，我已經(jīng)和草垛垛有距離了，我心中有太多的喧囂和浮燥，我心中也有了太多的機械和冷漠。草垛垛那些話是對純凈的孩子說的，草垛垛是為那些無邪的孩子站著。

我坐在鄉(xiāng)村的草垛垛旁，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鄉(xiāng)村的夜晚。那些鳴叫的蛐蛐不要去理會，那些淡淡的月光不要去理會，那些莊稼拔節(jié)的節(jié)奏不要去理會，甚至村莊的呼吸都不要去理會。草垛的氣息就是山村愛情的氣息。還是滿天星斗的夜里，山風(fēng)開始傳情。山那頭的小伙子，山這頭的姑娘，開始用歌聲約會?！胞湺拑鹤兂刹荻?，情妹長成一枝花，山下老房子等她，眼睛已經(jīng)起花花。”姑娘聽見小伙子的歌聲，知道老房子就是相見的老地方——麥草垛旁。就心顫顫地一步一步往山下麥草垛垛走。那些禾草的雨露，那些禾草的味道，開始在姑娘心里發(fā)酵。那些草垛垛嘻嘻笑著，那個姑娘嘻嘻笑著，小伙子一定有著草垛垛一樣厚實的胸膛。今夜，我在月亮壩里，回想著那次在月亮壩里寫信的事情，也幸福地笑著。那是一個滿天星斗的夜晚，我偷偷躲在屋后一個草垛垛給一個女孩寫信。那種草垛給我的氛圍很好，我肯定紅臉了。一手握手電筒，一手握筆，我寫得很快，寫得很投入。我肯定把草垛的氣息寫進去了，我肯定把草垛的雨露寫進去了?？上?，第二天，沒有草垛的氛圍，我也就沒有了膽量交給她。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在一個草垛邊，月色懵懂，一個少年懵懂。

現(xiàn)在的草垛多少有些寂寥。我很想知道，沒有情歌，沒有孩子的月亮壩里，鄉(xiāng)村會不會孤獨，草垛垛會不會憂傷。我知道，我在這種沒有情歌，沒有孩子的月亮壩里，我實在很憂傷。

我聽真切了，草垛垛在風(fēng)中哭泣。那些麥草，那些包谷桿，那些黃豆桿桿，它們身上都有這個村莊的氣象，骨子里都有這個村莊的月亮和星星。它們靜靜地望著村莊，望著村莊的那個小路。從小路上走回來的那些城里人，與草垛垛站在一起，草垛垛是城里人回村照相的一個背景，他們站在草垛旁，穿著西服、皮鞋，與村里的草垛們，顯得那么蹩腳。

回城的時候，我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孤獨的草垛垛，母親也站在風(fēng)中，突然我眼睛濕潤了。我不知道我和鄉(xiāng)村草垛垛在這一次短暫的相聚后，下一次，我還能在哪一條田坎上看見她？讓我靠一靠那疲倦的身子，安慰安慰孤寂的心靈。

鄉(xiāng)村俗語：寸草擋大風(fēng)。

萬個水井

我沒有那樣的經(jīng)歷，我沒有飲過萬個水井里的水。但是我對村莊的水井記憶深刻。

那是一眼泉水井，在村莊的一棵老槐樹下。

那是鄉(xiāng)村的眼睛，飄在村莊上空的彩云，走進村莊的氣息，飛到村莊樹林的鳥兒，落在村莊莊稼上的露水，那些闖進來的鬼鬼祟祟的風(fēng)，它都看見了。它看見了，但它始終沉默不語。它心知肚明。

那是鄉(xiāng)村的耳朵，從小路上走過的腳步，從樹林里竄出來的風(fēng)聲，從草叢里滑落的蟲子，從石碾子碾壓糧食的沉悶，從那些牛啊馬啊狗啊的呼吸里，從樹葉與樹葉的靜靜交談里，水井聽見了這個村莊的所有聲音。它肯定是聽見了。聽見了，它也不發(fā)表意見。它知道，沉默是最好的發(fā)言。

于是，那一眼泉水井一直在那棵老槐樹下沉默著、蟄伏著。

那一眼泉水井是村莊的最老者，不信，去問村莊最老的人，他都說，有這個村子就有這一眼井了，年歲比我的歲數(shù)大哦。嵌在水井里的青石板已經(jīng)長滿歲月的青苔，那個老槐樹的根已經(jīng)頂破了水井的臺階。村莊里的水桶已經(jīng)擔(dān)爛了好幾擔(dān)。開始是一個年輕媳婦起早擔(dān)水，后來，年輕媳婦成了老太婆，水就擔(dān)不動了，只有用一只水桶提水。這些水井都看見了。

那一頭牛低著頭在水井里一陣猛喝，水井里的水一下子攝了一大截。它仰頭舔了舔舌頭，向天叫了一聲。它的那一聲呼喚叫水井接住了，叫水井淹在了水里。它仰頭叫喚的一瞬間，水井里的水又溢滿了。多少年來，那頭牛從山坡上吃草歸來，首先是跑到水井旁，埋著頭美美喝上一肚子泉水。然后長長舒上一口氣，水井里的水咕咚咕咚進了牛的胃。

那一只貓踱步來到水井旁，它對水井里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同伴叫了一聲。哈哈，自己的影子。貓感到自己是多么美麗的一只貓，金黃的毛發(fā)，大大的眼睛，長長的胡須。它低頭舔了舔井里的泉水，好甜的水。要是有太陽的話，那只貓會坐在水井旁，梳理一下自己的毛發(fā)，用爪子沾沾水井里的水，洗洗臉。有時侯，有興趣的話，還跑過去與水井旁的那些野草野花玩上一會兒。

村莊有這么一口水井，村莊就活著。

水井是村莊的女人。有著豐滿乳房的女人。

是，這個女人在村莊誕生的時候，就一直在等在那里，靜靜的。開始是一眼泉水盛出地面，有水就是安家生兒育女的地方。那么就開始吧，先挖一口井，一眼泉水井。再鋪一條石板路到水井。水井溢滿的時候，挖井人的笑臉一定映在水井里，那笑容多像開在井里的一朵蓮花。好了，只要有一口井，其他都會有了。比如說房子，比如說那些牛，那些羊，甚至是一個可愛的女人，好像都能從水井里冒出來。

在一個剛剛醒來的春天，我急不可待地回到鄉(xiāng)村。當(dāng)我沿著那一條長長的土路，走到水井的時候，那眼水井已經(jīng)消失，已經(jīng)被石頭和泥塊填平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坐在水井旁，想了許多。水井干枯的時候，一定很難看。青苔斑駁，石板變灰。多么清亮的眼睛，說沒就沒了。要是挖那口井的水還在的話，不知道他是多么的悲傷。

水井枯了，每天低著頭喝水的那一頭牛也已經(jīng)老了，它踉踉蹌蹌走到水井旁，它把頭伸進水井，它伸長了脖子。它很納悶，平常能夠著的身子，現(xiàn)在怎么也夠不著了。它一急，雙腳跪在水井的臺階上，把脖子伸得長長的。它不相信水井已經(jīng)枯了。水井確實枯了，那頭牛嘆了一口氣，淚水滴在了那口枯井里。那頭牛沒有喝上最后一口水，它把脖子伸在水井里死了。那頭牛雙腳跪地，脖頸伸在水井里死了。

那頭牛的主人來了，看著跪在水井旁的牛，搖搖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接著，那頭牛的主人抱著牛脖子把牛硬拉了出來。牛躺在水井旁，睜著大大的眼睛。老牛死了，水井死了。老牛是為一口水劃上生命的句號的，這水井我就不知道是誰劃上句號的。有些時候，我們的失去，僅在一瞬間，什么東西都還沒有來得及想，什么都還沒有來得及做，句號就劃上了。水井曾經(jīng)泛起的一絲漣漪，水井曾經(jīng)倒影的影子，會被這個村莊收藏嗎？會被村莊的路口惦記嗎？會向一處遺跡被來往的人瞻仰和嘆息嗎？

水井死了，接著一頭牛死了。

主人看了看死了的牛，一狠心，就找來一把鐵鏟。他埋著頭，把水井旁的土往水井里鏟，他要枯了水井填平。地面上的草長得正茂密，他這一鏟，那些草連帶泥土，一起被填進了枯井。地面的一些野花開得正艷麗，他這一鏟，那些野花連帶泥土，一起被填進了枯井。遠(yuǎn)遠(yuǎn)的樹上棲著的一只鳥飛起來，翅膀扇動，飛到土井的老槐樹上停了下來，它靜靜站在槐樹枝頭上，眼睜睜盯著水井旁鏟土填井的這個人。

這只鳥一定是從槐樹上滑翔下來，停在水井邊喝過水?？墒乾F(xiàn)在它只有看著這個人揮著鐵鏟，一鐵鏟一鐵鏟地往井里填土。它看不下去了，它張開翅膀，飛得遠(yuǎn)遠(yuǎn)的。它叫了一聲，把專心致志填土的這個人嚇了一跳。它抬頭望著那只飛遠(yuǎn)的鳥，然后又低頭，加快了填土的速度。

快填平的時候，這個人跳到那些泥土上，雙腳跳起來踩了踩。那些花在泥土下呻吟，他沒有聽見；那些草在泥土下哭泣，他沒有聽見。他滿臉汗水，一滴一滴滴在泥土里。

那些花死了，那些草死了。填井的這個人站著，看了一會兒填好的水井，拿出一卷旱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

我不能忘卻一口老井，哪怕它被填平了，它也填不平我心中的溝壑。雖然我不是“千個屋場、萬個水井”那樣流浪過來的，但村莊的這一口水井將是我靈魂深處的女人。我不能忘卻，更不能遺棄。

鄉(xiāng)村俗語：千個屋場、萬個水井。

吃得虧

看到這樣一個有趣的故事。一個人來到一間二層樓的屋子。進到第一層樓時，他看見一張長長的大桌子，兩旁都坐滿了人，桌上擺著豐盛的佳肴，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吃得到，因為大家的手臂受到魔法師的咒詛，全都變成直的。手肘不能彎曲，而桌上的美食，夾不到口中，個個愁苦滿面。但是他聽到樓上卻充滿著歡愉笑聲，他好奇地上樓一看，同樣的也有一群人，原來每個人的手臂雖然不能彎曲，但是因為對面的人彼此協(xié)助，互相幫對方挾菜，結(jié)果大家都吃得很盡興。

原來，二樓的人都在天堂，一樓的人都在地獄。

讀到這個故事，我想到我的爺爺。爺爺?shù)囊簧褪且徊俊俺蕴潯笔贰?/p>

先說一塊地的事情。土地承包到戶那一年，爺爺是生產(chǎn)隊隊長，分地的時候，生產(chǎn)隊的人都想占好田好地。會開不下去，爺爺站出來了：抓閹吧，手氣是各人的，好撇都是各人的?？墒?，好地只有20畝，生產(chǎn)隊卻有21戶人家。于是好地分成20個紙疙瘩，爺爺自己沒有抓。好田好地分給了鄉(xiāng)親，留給家里的不是貧瘠的坡地，就是邊邊角角的瘦田。爺爺說，只要是地，就能長莊稼。晴天雨天，爺爺都在這些坡地瘦田里刨弄。撿干凈地里的石頭，把牛圈的糞背到坡地瘦田填起。一兩個春秋，地養(yǎng)肥了，田養(yǎng)好了。長在地里的莊稼一季比一季好。后來，爺爺把一塊貧瘠的坡地全部栽上了樹，幾年后，小樹長成了林。一有時間，爺爺就去樹林里轉(zhuǎn)轉(zhuǎn)，摸摸那些樹的樹干，仰頭望望樹上那些鳥窩。生產(chǎn)隊的人都有些過于不去，背后說：看人家李老漢把那些地養(yǎng)的，我們把那些好地糟蹋的。爺爺聽了，只是笑笑，叭嗒叭嗒吸著旱煙走遠(yuǎn)，留給那些說話的人一個背影。如今，爺爺已經(jīng)離開人世了，但他栽的那片樹林還在，他仰望的那片天空還在。

再說一頭牛的事情。地分到各家各戶后，生產(chǎn)隊的牲畜也分到了農(nóng)戶，爺爺卻牽著一頭瘦骨嶙峋的老母?；貋?，一家人都不高興。爺爺不聲不響的忙著割青草喂老母牛。母親抱怨，“那么多的坡地一頭老母牛如何耕種的了”。爺爺沒有爭辯，只是埋著頭割著草。每天早上爺爺給老牛磨豆?jié){，深更半夜?fàn)敔斶€要起床給老牛添加草料。老牛在爺爺?shù)木恼樟舷拢辛艘簧肀?，漸漸有了生機和活力。不久，老母牛在冬天順利產(chǎn)下一頭小牛犢。那個冬天我家院子里彌漫著濃濃的甜甜的豆?jié){香，小牛犢吃著老牛的奶汁，喝著爺爺磨的豆?jié){，一天天長大?？粗畋膩y跳的小牛犢，爺爺皺紋里堆滿了笑容。老牛站著草地里，深情地望著不遠(yuǎn)處的小牛犢。爺爺在陽光里割草。多幸福的一家子，其實在鄉(xiāng)村，那些牛啊狗啊都是一個家的一份子。夕陽西下的時候，老人背著一背草回家，后面跟著老牛和小牛犢，炊煙升起來，狗站在路口搖著尾巴，這就是黃昏里的一個家。綠竹掩映，平凡安靜。

再說一條路的事情。鄉(xiāng)村經(jīng)常為一些田邊地角扯皮吵架。土地承包到戶，都不想在地里留上一條路，供別人行走。我家的地與楊家的地挨著，本來，那條路一直是留在楊家地里的，鄉(xiāng)親們也都走習(xí)慣了。這天，楊家的人來找到爺爺商量：能不能一家一年一年的，輪流著來，那路也不能老留在我家地里，一年我們家的人才走幾次。爺爺笑著說：好說，好說，留一條路方便自己，也方便別人。于是，一條小路又改到我家地里了。這一改就一直留在我家地里了。爺爺把那條小路鋪上石板，一直鋪了好遠(yuǎn)，一步一步走上去，可以看到村莊的那條小河。石板路兩邊就是爺爺種的莊稼，春天，有好看的碗豆花；夏天，有黃澄澄的麥子；秋天，有鼓著眼睛的黃豆；冬天，就叫那塊地閑著，讓雪覆蓋。走上那條石板路的鄉(xiāng)親總是會不厭其煩地說：原來這條路是在那塊地里的，改到這里，鋪上了石板路，比原來好走了。一條回家的路，鋪路的人從這條路上山，再也沒有回家。石板路上留著他的腳步，斑駁的腳印。小路一頭是家，一頭是你。這條回家的路上，我再也看不見一個老頭迎接我的身影。“吃得虧，打得攏堆！”爺爺，這句話我一直深深記著。

就連爺爺在世留給自己死后的一副柏木棺材，他也讓給村里突然去世的張瘸子。張瘸子那天去鎮(zhèn)上趕場，回家的路上搭手扶拖拉機。在行進到一個陡坡上，手扶拖拉機突突土冒著黑煙，沒有爬上去，直往后退。其他人都很麻利地跳了下來，手扶拖拉機手也跳了下來。機手跳下來，手扶拖拉機更加瘋狂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一個十多米高的坡下去了?！班锑锑獭睅茁?，沒有跳出來的張瘸子和手扶拖拉機一起死了。人們把張瘸子尸體抬上來的時候，看見張瘸子嘴里還叼著一支煙。埋了吧。沒有棺材，做個木匣子好了。爺爺去看了，一狠心：張瘸子在世上沒活幾天伸展的日子，死了還是給他一副好棺材。于是，爺爺叫村里的幾個小伙子把自己的一副柏木棺材抬了去。我相信，張瘸子一定會安息的，因為那個安放靈魂的柏木棺材寫滿了一個老人的好心。

爺爺?shù)囊簧粻帲患?，不躁，他活得安靜而舒心。

看看現(xiàn)在的我們。先說公交車上，那么多的老人站著，那么的年輕人坐著，沒見幾個年輕人給老人讓座。那些年輕人不是拿著手機在上網(wǎng)，就是在跟朋友打電話聊天，他們好像根本沒有看見站在身旁的老人，還提著一大口袋菜。他們起身的時候，可能還要撞一下老太太。也許，還要罵一句：沒長眼睛？有時侯，我真想上去揍他幾拳，打他個熊貓臉。我真想問一句：這個世界咋那么吃不得一點兒虧呢？再看看我們的馬路上，那些飛馳的轎車，見了空子就鉆，見了路上的行人就死按喇叭，恨不得一路上就他一個人的車，恨不得一路上都沒有紅燈。套用一句流行的話：這個世界真瘋狂。再看看我們吃的東西，今天是蘇丹紅，明天是地溝油，真的想問一句：誰能保證我們吃的東西安全？我們能相信誰，那些貼著綠色標(biāo)識的東西，是不是改頭換面的另一種虛假。哎呀，媽呀，我們的世界到處都是陷阱啊。

是啥子?xùn)|西讓我們這么著急、這么焦灼、這么煩躁？一句話，現(xiàn)在的我們，吃得虧的人越來越少了，能像前面故事中相互吃虧的人更少了。

鄉(xiāng)村俗語：吃得虧，打得攏堆。

留得青山在出門上山，那條小路還在。

出門上山，那座青山還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是村莊祖輩留給我們的青山。德高望重的青山，一直站在這里，一直沒有成為河川。問問青山吧，你的容顏在歲月中未曾老去，你的胸懷在日月更替中未曾改變？你不寂寞嗎？你在漫長歲月中死死等待，又在等待什么呢？你總是那么堅定和從容，甚至看不出你發(fā)一點兒脾氣。在那柔柔的月光里想什么呢，你隱在山間，靜靜地望著那些從青山小路走過的男子和女子。他們腳步匆匆，是去約會，還是走人戶。或者他們只是打著火把去走一段山路，他們心頭一定是有一盞燈亮著，一定有一種別樣的溫暖在心中。這時候的你更像一個一聲不響的老人，虔誠地為兩個相愛的人保守秘密。

在那個鄉(xiāng)村，只要我抬頭，石人山就在眼睛里。

關(guān)于你——石人山，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傳說。盡管那只是一個四面青山環(huán)繞的小山包，但卻有三個像石人一樣高低各異的石塊挺立在青山之中。傳說石人山美景勝過天堂，玉皇大帝派出三位神仙，在一天夜里駕三朵白云到人間石人山打探虛實。哪知三位神仙深更半夜來到石人山的后花園，各種鮮花含苞欲放，一陣陣人間馨香讓他們?nèi)绨V如醉、流連忘返。誰知他們在石人山逗留時間太久，當(dāng)他們在一步一回頭準(zhǔn)備乘青云騰空而起的時候，石人山的金雞報曉了。一陣白云拂動，三位神仙再也回不到天堂了，變成了三個高達(dá)數(shù)丈的石人，屹立在晨霧繚繞的山頭。只要稍微挪動一下視線，就可以看見三個石人距離相等，遠(yuǎn)遠(yuǎn)望去，正像是騰云駕霧的神態(tài)?？粗阆蛲碎g美景的神態(tài)，我有一種滿足在在心里翻涌。

我知道我看不見的，你都看得清清楚楚。人總是被萬物的表象所迷惑、所包圍。我們就在這種迷惑和包圍中掙扎。一座山擋得住我們的視線，卻擋不住夜色。我知道，你很有耐心，你看著那些進山的人砍柴、挖藥、打草，甚至在你的領(lǐng)地隨處大小便。甚至在你的領(lǐng)地里埋上炸藥，掘煤礦、開青石場。只要是進山的人總是那么放肆，他們覺得進山了，就沒有誰發(fā)現(xiàn)他們做的壞事。哪曉得你都看見了，你都容忍了?；蛟S你對未來也預(yù)料到了，哪怕從你山上拿走的是一片樹葉，不遠(yuǎn)的將來將消失的是一匹山。哪怕從你山上捧走的是一支羽毛，明天將面臨的是失去飛翔。你把這些東西都看透了，總是默默告誡著我們：青山雖在，變化依在。只是我們?nèi)吮幻曰蟀鼑床灰娔墙z毫的變化，總認(rèn)為山還是那個山。

我敢說，留給我們的青山，已經(jīng)沒有多少柴讓我們燒了。

青山啊，你都不呻吟一聲。我們首先帶走的是你的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睛，就鑲嵌在山腳下。原先多么清粼粼的一河水，映著飛鳥的影子，跑著竄來竄去的木葉子魚。人影魚影月影，陣陣漣漪。妹妹在小河梳妝，青蛙在水里吟詩；白云倒影在小河里微笑，月亮映在水里偷情。對了，還有母親在浣洗我出門的衣裳?？扇缃?，河床干枯，只有那些鵝卵石憎恨地瞪著眼睛。沒有眼睛的村莊，我的母親，怎么才能看到我回家的樣子？

青山啊，你都不哭泣一聲。那些楊樹槐樹柏樹楓香樹大哥，我已經(jīng)無處放置我的擁抱，我也已沒有可以依靠的肩膀。原來走進你的樹林里，每一株樹都是我的知己，我可以向他們擁抱，我可以在他們肩頭靠靠我疲倦的身子。靠在樹大哥身上，輕松地靠著，他永遠(yuǎn)是我最結(jié)實的依靠。摘一片樹葉，在空曠的山里吹個響響。抱著樹的身子，仰頭望著那些林間飛翔的鳥兒。飛吧，自己的身體。飛吧，張開翅膀。那些滴在我頭上的鳥糞，是一朵美麗的花。那些落在我手掌中的鳥聲，是一串好聽的風(fēng)鈴。好像我只是閉了一下眼睛，樹林不在了，鳥兒不在了。他們在哪里去了，青山你是知道，你卻永遠(yuǎn)都不告訴我。

你好，青山大爺。我的問候淹沒在風(fēng)中。抬頭望你，你的皺紋密布，你的愁容滿面。低頭問你，你的喉嚨緊鎖，你渾身顫栗。你到處傷痕累累。才好多日子不見，你就流落成了鄉(xiāng)村的流浪漢。我在燈火輝煌的城市里，看見那些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的流浪漢，我真想過去，抱他一抱，喊一聲：青山大爺，你咋流浪進了城？

青山啊，你都不詛咒一聲。向你埋炸藥的那些人遠(yuǎn)去，他們把你炸空了，賺了滿當(dāng)當(dāng)?shù)你y錢，你都不詛咒一聲。向樹大哥揮舞刀鋸的那些人遠(yuǎn)去了，他們捧著白花花的銀子，笑爛了一張臉，你都不詛咒一聲。向小河傾倒垃圾的那些人遠(yuǎn)去了，毀了你看我的眼睛，你都不詛咒一聲。

忽然天昏地暗，大地顫抖，天地間像跑過無數(shù)匹轟隆隆的戰(zhàn)馬，好嚇人。突然，青山大爺，你轟然倒下，就倒在我的腳下。美麗的石人山，倒了，倒在我的腳下。倒在這個叫人類的我的腳下。

從此，我再也拾不起你山頭的一片羽毛，再也撿不來你山頭的一片樹葉，再也帶不回一路美好的月色??那個美好的傳說從此埋葬。

天堂不再羨慕人間。人間就是人間了。

出門上山，那座青山已經(jīng)不在？

鄉(xiāng)村俗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豆角開花藤連藤

在我回到鄉(xiāng)村的一個黃昏。我在小路上閑逛，小路上長滿荒草，視線穿過若隱若現(xiàn)的天空，我看到黃昏里的鄉(xiāng)村是那么安靜。沒有琳琳瑯瑯跑回家的牛群、羊群，沒有炊煙裊裊升起，沒有狗吠聲聲。我孤寂地站在鄉(xiāng)村小路上。

就在我回頭要離開鄉(xiāng)村小路的時候，猛一回頭，看見靠近小路旁一地的豆角秧正熙熙攘攘開著紫色的花。它們是那么歡喜地開著，嘴里還含著晶瑩的露珠兒。

我被這鄉(xiāng)村最樸素的花兒深深吸引住了，遠(yuǎn)遠(yuǎn)地盯著它們笑。

我走近它們，禁不住伸出手逗了逗它們的花骨朵兒。它們咯咯咯笑開了，嚇了我一跳。一個少女的乳房，濕潤、堅實，怎容我這樣粗魯?shù)赜|摸？我趕緊縮回手，靜靜望著它們。紫色，淡淡的紫色。就在我觸摸的一瞬間，它們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我仔細(xì)一看，我驚訝了！它們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正一眨一眨的，每一朵豆角花都是一只眼睛，清澈、單純。它們在黃昏里那么光明地閃爍著，那么光明磊落地開放著。我突然感到自己盡是那么無知。

它們調(diào)皮地眨著眼睛，像是在問我：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我也很迷惑：我是誰？我想要干什么？這兩個問題我天天都在思考，可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特別是在現(xiàn)在，面對鄉(xiāng)村的豆角花。我是誰，我能給豆角花只簡單地說我的名字嗎？我想干什么，我能給豆角花說我是回家來了嗎？

我猜不出這一地的豆角花是誰種下的，或者是說誰家的女兒。但我一定可以想得出，那一定是一個母親。在一個早晨或者黃昏，她抗著鋤頭，擔(dān)著水桶，從這條小路上走進地里，開始埋頭鋤地。一鋤一鋤，把汗水種在地里，把微笑種在地里。母親肯定一邊流汗，一邊在微笑。鋤完地，蹲在地里，把那些土疙瘩捏細(xì)。那些土感受得到一個母親的手溫，感受得到一個母親的氣息。然后，在平整好的地里，點上窩子，每窩點上一兩粒豆角種。等那些豆角發(fā)芽時，母親開始給豆角秧搭架。又是一個黃昏或者早晨，母親走進豆角地里，開始為那些豆角秧引蔓，用手輕輕將豆藤繞在竹竿上。一苗一個竹竿。母親那捏豆角藤蔓的手一定很輕、很柔，那豆角苗也一定知道一個母親的手勢和溫度。

我猜不出一個母親是在什么樣的心情下走進一塊豆角地里的，但我可以想象一個母親走進一塊莊稼地的情景。一朵豆角花看見一個母親進到地里，肯定馬上通知了所有的豆角花：母親來了，母親來了。所有的豆角花都眨著眼睛，所有的豆角花都敞開笑臉。就連剛才正在吵架的兩姊妹，也停了嘴，樂呵呵地望著母親。兒女給母親的笑臉，是最好看的花。

我猜不出是哪一朵豆角花最先發(fā)現(xiàn)母親。是靠近路邊的那一株，還是地里最里邊的那一株？它們有分工嗎？哪一朵等候，哪一朵看望，哪一朵迎送？它們知道一個母親的難處，它們知道一個母親走進地里的方向，它們知道一個母親的心情。我還想到，一個留在村莊的母親，只有這些豆角花啊能將一個獨處的母親照亮。也只有這些莊稼能實實在在地陪著一個孤獨的母親。

想到這些，我腦海里突然閃現(xiàn)出一個感傷：剛才那豆角花哪是在對我微笑，它們是在嘲笑我，一個找不到路回家的人。

黃昏過后是夜晚。這時候，我才看見一個母親站在村莊的路口，望著撒滿月光的小路凝望。那一地的豆角花也眨著明亮的眼睛，陪著一個母親凝望著小路。起霧了，母親的眼睛濕潤。那一地的豆角花在霧中閃爍，一明一暗，一閃一跳。

這時，夜已深了。一個母親在夜色里凝望小路的鏡頭，永遠(yuǎn)地鑲嵌在了我的心上。

鄉(xiāng)村俗語：豆角開花藤連藤，石榴結(jié)子心連心。

第二篇：鄉(xiāng)村俗語(人物篇)

鄉(xiāng)村俗語（人物篇）

夾尾巴狗

記起第一次進城的經(jīng)歷，我會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暗發(fā)笑。

可能是10歲，也可能是9歲。我走出鄉(xiāng)村，到縣城文教局工作的二爹家作客。整整走了4個小時的山路，我背一個竹背篼，給二爹家背了一只花母雞，我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就背給他了。母雞蹲在背篼里不自在的時候，就使勁撲棱一下身子。母雞不知道要進城，它要是知道的話，不曉得它有沒有我那么興奮。

一路上，我都在甜蜜地想象著。不曉得城里是啥子樣粉兒哦。像鄉(xiāng)村的田野東一塊麥子，西一塊油菜地嗎？像鄉(xiāng)村的那個土院壩，一到天黑，就有蹲在院壩里喝老鷹茶擺條的，一會兒就坐滿一院子，有拿著蒲扇的，有抱著小孩的，有端著飯碗四處走的，還有坐在黃連樹樹杈上的光屁股娃兒??咋會像鄉(xiāng)村這個樣粉兒呢？城里就是城里。我腦殼都想疼了，都沒有想出城里的樣子。最后，我干脆不想了，反正我要進城里去。

一路上，花母雞很安靜。它肯定不知道我是背著它進城。我很想知道它在想啥。它蹲在我的背篼里，難道就不想與它朝夕相處的紅公雞嗎。那只紅公雞可夠意思了，尋找到一只蟲子，舍不得吃，會吐出來讓給花母雞。那只紅公雞可護著花母雞了，我家黑狗莫事干攆花母雞的時候，紅公雞會跳到黑狗面前，豎起全身的羽毛，跟黑狗干一場。那只紅公雞可像一個大哥了，牽著花母雞進麥田、逛菜園，甚至去老屋后的那片樹林子幽會?；鸽u想到這些沒有？要是想到了，它一定會很悲傷。也許，它在流著悲傷的眼淚。那只紅公雞發(fā)現(xiàn)花母雞沒在了，它一定會四處尋找，一定會歇斯低里撕心裂肺的呼喚。它一定會去那片曾經(jīng)溫馨的樹林子尋找，一定會沿著遺落在麥田的腳印徘徊，一定會去那些溝溝谷谷呼喚。想著這些的時候，我笑了一下。我在想：一只母雞和一只公雞的分別原來是這么的情深意長。

一路上，想這些莫名其妙的。4個小時的山路，我走得異常輕松。二爹在進城的路口接我。城里的人真多啊，比村頭那個院壩里的人多多了。有騎自行車的，有坐拖拉機的，有推著自行車走的。二爹領(lǐng)著我在街道穿過來穿過去的，我的頭就昏了，搞不清楚方向了。村頭的路交錯縱橫，我總能找到，一進城里，我就犯昏。生長在鄉(xiāng)村，大約是一件尷尬的事情，進城了腦子里還走不出鄉(xiāng)村的那些糞疙瘩。走著走著，路也不會走了。我生怕我的背篼撞上城里人的眼光，那種冷冰冰的眼光，那種藐視的眼光。

二爹牽著我的手說：大方點，不要像山溝溝里的夾尾巴狗。

我沒有申辯。我知道，我一說話，那些城里人又會投來輕視的眼光。

終于，穿過一條小巷，到了二爹的家。他們家住三樓。我把竹背篼放在門口，輕聲喊了一聲二媽。二媽用鼻子答應(yīng)了一聲。我瞟了一眼二媽的眼色，好像不是很高興。二媽很洋氣，頭發(fā)卷成了爆米花。這時候，背篼里的花母雞大概是蹲累了，不爭氣地叫喚一聲，把背篼彈倒了。一堆雞屎撒在了二媽家門口。二媽有些生氣：快點弄起走。我不知道她是說把雞屎弄走，還是把花母雞弄走，還是把我弄走。反正我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站在門口，望著那堆雞屎，望著背篼里的花母雞，手足無措的樣子。

一下午，我就坐在二媽指給我的沙發(fā)，沒敢挪一下位置?？粗菨M當(dāng)當(dāng)一書架的書，我試了幾次，想走過去看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動?？粗粋€圓型的小魚缸，養(yǎng)著一兩只鼓眼睛、紅尾巴的魚，幾次想過去瞅瞅，只有眼巴巴望著，沒有敢動。一臺黑白電視，放著《武松》，我盯著電視畫面，情節(jié)一點也沒有看進去。倒是二媽一會兒大聲地笑，一會兒悠悠地嘆氣。黑白電視的牌子，我倒是記住了：牡丹牌的。

吃過晚飯，我就早早上床睡了。我沒有想到，那一夜，我盡是那么的不爭氣。一個夢讓我驚醒的時候，我才知道闖禍了——尿撒床上了。就怪那個夢：我夢見自己走進了一個山谷，好幽深的山谷，到處是人，人山人海。我的手不知道咋放了，我站在一個山谷的石頭上。石頭上站了許多的人，好像有我進城時看見的那個騎自行車的女的，有推著自行車走的男的，有提著菜籃子的老人，有紅著臉蛋的小孩。我們都擠在一個山谷里。這么多人在一起，撒尿的地方都沒有。我想到這些的時候，尿脹了，到哪里找一個地方？我穿過人群開始快步走，可怎么也走不出人群。這些城里人放聲大笑，我更加著急了。我拐進一片樹林，好像沒有人跟著。我站在一棵松樹下，舒服舒服撒了一泡熱尿。撒完，我聳了聳鼻子。剛轉(zhuǎn)過身，一群城里人站在我身后笑。我頓時無地自容，一驚，夢醒了。

夢醒了，我的尿沒有撒在松樹上，卻撒在了軟軟的床上。我再也睡不著了，把屁股暖在尿灘灘上，我想天亮的時候，也許就暖干了。哪曉得天也不爭氣，天亮的時候，我還是沒有把尿暖干。我賴在床上，假裝睡著，打著呼嚕。我聽見二媽在抱怨：一大早上，還不起來？我閉著眼睛，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我用手使勁扯著自己下面的小東西，惡狠狠地罵：他媽的，真不是個東西。

賴在床上也是不行的了，二爹喊醒了我。我磨磨蹭蹭，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我——把尿渦床上了。

二爹還是聽清楚了，或許他已經(jīng)猜出來了。他臉一黑，馬上又一笑：快點起來，拿出去曬起。

那天，二媽一直黑著臉，我也黑著臉。二媽說：縮腳縮手的，一看就是個夾尾巴狗。我知道她是在說我，我有些氣憤，我拿過背篼，背起就要回家。二爹怎么勸我，我也要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說：夾尾巴狗咋了？夾尾巴狗咋了？就是一個夾尾巴狗又咋了？在村莊，那些夾著尾巴的狗不咬人，守著一處院子，多安詳?shù)臉幼?。那些夾尾巴狗不會討好主人，不會搖著尾巴舔主人的手掌，即便是重重的挨上一腳，也都是夾著尾巴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想著想著，我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我把背篼斜挎在肩上，吹著口哨，走在山間小路上。我輕松多了。

歲月如梭，當(dāng)年那個夾尾巴狗沖進了城，早沒有先前那些膽怯。城市多彩的霓虹燈里映照著他忙碌、疲倦而焦灼的身影。

鄉(xiāng)村俗語：夾尾巴狗，指膽小，顯得很拘束的小孩。

梭葉子

整整一個夏天，鄉(xiāng)村的寂靜淹沒了蟬的鳴叫。

這天黃昏，夕陽的光輝染滿了山坡。蟬在此起彼伏地叫著，我在屋后包谷地里扯豬草。那些肥豬草長滿了整個包谷林。一把肥豬草剛扯到手里，就聽見有人在罵：

你個不要臉的。偷人去了嗎？牛吃莊稼都不曉得。我的包谷苗苗還沒有結(jié)米米呢，就叫你的?？械媚昧?。

又是牲畜把莊稼糟蹋了，兩家的女人在罵架。隔著一片樹林，一個女人站在山坡上罵，一個站在山坡下沖著山坡上的女人罵。聽見罵聲，我從包谷林往外走了一下，以便聽得更加清楚。蟬的鳴叫被罵聲淹沒了。我背篼里的豬草才剛剛墊了一個底底。母親反復(fù)叮囑過我：不要扯一背篼的肥豬苗，豬不吃，要混合著扯一些其他的豬草，比如水麻子葉葉、蕎苗子、苦麻菜。鄉(xiāng)村是寂寞的，能聽一次罵架，我感到非常新鮮。我歪起腦殼聽。

你個舍物，偷人又沒有偷你家男人，你急個毬啊。

一家一句的對罵，夾雜著牛都踩不爛的臟話。我在心里笑，這偷人也是樂事啊，好像另一個男人就不值得她偷一樣。

接下來，兩個女人罵的風(fēng)格，換成了另一番比賽：

沒看你那個樣粉兒，偷老娘的男人。老娘不像有的人跑到馬鞍山去找個禿子。

本來，是說牛吃莊稼的事情，罵著罵著，就說到女人和男人身上去了。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多好的一個下午，那些野桂花在泛著悠悠的清涼芬芳，那些蟬兒在枝頭唱著無憂無慮的曲兒，那些溪水在緩緩流淌。這夏天的鄉(xiāng)村，是多么富有詩意和引人遐想。可是現(xiàn)在，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張瘸子的胖女人，一個是楊禿子的矮女人，攪得夏天多少有些煩躁。

你那個樣粉兒好看，黃桶粗的腰桿。禿子咋了，總不像嫁不出去了，整個擺擺在身邊。你個賣痞的，賣嘛也賣個好點的塌塌（地方）嘛。

我感覺實在有些難聽了，一些敏感的罵詞隨時冒出來。我不怕，我確信蹲在包谷林里沒有人看到我。即便那些螞蚱看見我，它們也不會告密。即便那些蟬兒看見我，它們也不會唱進歌詞。即便那些小草發(fā)現(xiàn)我，它們也不會背叛我。我蹲在包谷林，看著這兩個女人的戰(zhàn)爭怎樣結(jié)束。

你個梭——梭葉子哦。你男人莫法了，抱個青杠棒闖嘛。

這一句很厲害，叫罵聲升級了。我想，那個矮女人會跳將起來，指著山坡下的女人罵，聲音已經(jīng)沙啞，但順風(fēng)而下穿過樹林，沖下山坡，一定會把山坡下的胖女人打個踉板。

老娘抱個青杠棒咋了，總不像有些人跑到人家屋后草堆堆里躲起，不敢見人。

胖女人顯然有些氣短，加之她的話要沖上山坡，那些話在山坡樹林里打了幾個轉(zhuǎn)轉(zhuǎn)，到達(dá)山坡上的矮女人那里，殺傷力已經(jīng)大為減弱。

你個梭葉子。你個不要臉的，你個死了沒人埋的，你個驢日出來的，你個偷人都沒人要的??

矮女人在順事擴大自己的有利位置，她站在山坡上。她可能是移動了一下位置，站在了一個更加顯眼的地方，以便很好地看山坡下女人的表情。風(fēng)這時候給她幫了很大的忙，她不用跳將起來，她只需要稍稍用力，罵聲就會彈到山下去。

胖女人接住話頭，罵聲總是叫風(fēng)吹了回來。

你媽的婊子，你媽的不要臉，你媽的爛鞋一雙??

本來，牛偷吃莊稼，也不是一件大不了事情?？墒墙羞@兩個女人，把這美好的一個下午折騰的支離破碎。最可恨的是我的一下午都耽擱在包谷林里，我的豬草背篼還是空的。我退回到包谷林里，我要扯豬草了。那些圈里的豬還餓著。也不管是不是肥豬苗了，我胡亂抓扯著。青草也扯，苦麻菜也扯，酸酸草也扯。夕陽已經(jīng)落山，村莊的炊煙已經(jīng)升起。我側(cè)耳聽了，兩個女人的罵聲已經(jīng)消失。不知道是誰宣布結(jié)束的。其實，也不需要誰宣布。一個女人不開腔，另一個也只好悻悻而走。雖然罵意還濃，也只有罵幾句自己能聽見算了。必定還是要給家里做夜飯的，挨一頓男人的罵是劃不來的。

扯了松松的一背豬草，穿過剛才兩個女人罵架的樹林子，我不僅多看了兩眼。一棵楓香樹下，矮女人站在那里，折斷了好多的楓香樹葉片，那些帶著濃烈香味的葉片，一定刺激了她好多的思維。她一邊罵架，一邊撕扯著那些葉片。也許，她把那些撕扯的葉片嗅到鼻孔，一邊猛烈地吸著楓香味道，一邊跳動著。多好的味道啊，暖暖的，甜甜的，柔柔的，這種味道能穿透人的心脾，抵達(dá)人的血脈。她們罵的“梭葉子”就是這種味道嗎？這是多么好的一種味道啊，一定是一種可以迷惑男人的味道。

走下山坡，我看見胖女人站的位置：一個小石頭旁，多么卑微的一塊石頭，和一個女人站在一起。那個石頭一定使了好多的勁，盡管那個女人站在山坡下吃了不少的虧，但那塊石頭一直站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其實，那塊石頭多像她家里的那個男人啊，一聲不啃，默默無聞地照看著她。盡管鄉(xiāng)村女人罵架，誰也不去勸架，但這些石頭會默默守望著她們，直到她們把一場架罵完，回到家里。

這絕對是鄉(xiāng)村罵架的場合。罵了就罵了，第二天，石頭還在那里，楓樹也還在那里。

沒有在那里的，只有幫倒忙的那些風(fēng)。

后來，我終于知道“梭葉子”的意思了，一個鄉(xiāng)村罵架場合頻繁出現(xiàn)的詞語。但是，我真的只相信那“梭葉子”就是一種帶著濃烈氣息，可以迷惑男人的味道。

鄉(xiāng)村俗語：梭葉子，指行為不檢點的女人。

方腦殼

方腦殼不姓方。方腦殼是我中學(xué)的一個同學(xué)，姓張。

那時候中學(xué)流行互相起外號。這天，我們在學(xué)校操場上打籃球，一個女學(xué)生走過操場，所有打籃球的男生都停止了運動，望著這個女學(xué)生。女生臉很清純，因為要走操場過，她的臉脹得通紅。她怯怯走過操場，由于緊張，她的腳步有些亂。她已經(jīng)意識到我們在看她。她加快了腳步，低著頭，沿著操場邊緣走。她發(fā)育較胖的身材，由于快速扭動有些變形。我在心里喊了一聲：胖鴨子。

哪知這個時候，同學(xué)張投了一顆球，沒投上籃筐，投到胖女生的懷里。操場里響起我們尖利的笑聲，還夾雜著男生們擠眉弄眼的怪笑。女生顯然有些氣憤，紅著臉大聲甩了一句出來：方腦殼嘛？喊完，女生馬上跑動起來，她意識到這么大一個“狼群”，獨自一人絕對不是對手，她憋足了勁，又胖又圓的雙腿飛快地交換著，她滿身的肌肉在跟著抖動，有節(jié)奏地抖動。那句話在操場上打了幾個滾兒，滾到了同學(xué)張的腳邊，我們都盯著他。突然沉默代替了爆炸聲，所有的男生都?xì)g呼著，喊叫著：方腦殼，方腦殼，方——腦殼！

輪到同學(xué)張臉紅了，他皺起眉頭，望著跑遠(yuǎn)的女生，悄悄背轉(zhuǎn)臉去，默認(rèn)了這個外號。他撿起那個滾到操場邊邊上的籃球，使勁在操場上拍打了一下，籃球“嘭”的一聲彈得老高，打著了操場邊上的梧桐樹葉子。籃球彈到地上的時候，一片梧桐樹葉子還在半空中悠悠地一飄一蕩的?；@球在操場上彈落了兩三個回合的時候，梧桐樹葉子一飄一蕩地躺到了操場上，就像天上飄下來的一張綠手帕。

從此，我們喊同學(xué)張為方腦殼。

喊歸喊，緊張的學(xué)習(xí)還是要進行的?？煞侥X殼再也靜不下心來了。他的心好像是飄在半空的那張梧桐樹葉子，一飄一蕩的。

夏天是火熱的，大地像著了火，方腦殼像著了魔。方腦殼已經(jīng)打聽到那天喊他“方腦殼”的女生，是我們隔壁一個班的學(xué)習(xí)委員呢。方腦殼纏著我，要我以他的名義給那個女生寫一封情書。方腦殼說：要言之鑿鑿，看了還想看的那種。我不解：你看上她了？他笑笑。

于是，我到處翻書，找那些叫人肉麻的句子。我記得在一本書上找了一些句子：“??自從那天見到你，我就忘不了你。是你讓我懂得慚愧，是你讓我的心在天上一飄一蕩的。也許我的努力是徒勞的，但是我要像小鳥一樣飛向你。給你春天的消息，給你秋天的果實??”我很滿意這封情書，方腦殼也很滿意。

接下來，要進行期末考試的復(fù)習(xí)，方腦殼是怎樣把情書遞給胖女生的，我一概不知。但事情仿佛進展很順利，方腦殼成天哼著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晚自習(xí)后，方腦殼不會馬上回寢室。我在教室里一邊忙著看肖復(fù)興的長篇小說《早戀》，一邊復(fù)習(xí)考試。很多個夜晚，我都像肖復(fù)興《早戀》中描寫的那些學(xué)生一樣，內(nèi)心早已被火熱的夏天炙烤得輕飄飄的。我坐在教室里，心早已飛出教室。

一天夜里下了晚自習(xí)，我沒有馬上回寢室，我去了學(xué)校山下的一個河壩。沿著河壩走，沒有了白天的暑熱，夜風(fēng)習(xí)習(xí)，送來多么涼爽的氣息，遼遠(yuǎn)的夜空嵌著幾顆眨眼的星星。

多好的一個談戀愛的夜晚啊。我在心里說。

走著走著，朦朧中就看見一對戀人在河壩的月光中挽著手依偎著。我躲在暗處聽見女的在說話：你寫的那些信好美。我都要讀好多遍的。

然后是男的開腔了，沒有一點臉紅：也就是平時記得多吧，日積月累的。我喜歡泰戈爾的詩。他的隨想集許多詩句很美。比如：晨光離去，告別白日之光；扮成晚星，迎著暮色而降。

這個聲音聽上去怎么這么熟悉？對了，是方腦殼。前幾天才把我的泰戈爾的詩集借去，還沒有還給我呢。我的臉紅了，不知道方腦殼的臉紅不紅。我悄悄退出河壩。讓一對戀人留在那里，讓該死的詩歌留在那里。

從那天夜晚過后，方腦殼借我書，我都以沒有為由推脫了。我態(tài)度很冷淡，有時侯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有些看不起他了。我感覺把那些書借給他，讓他去討好一個女生，有褻瀆書籍的感覺。

一個月暑假很快結(jié)束。這個暑假除了炎熱，沒有其他特別的。

到學(xué)校沒幾天時間，同學(xué)就神秘地告訴我：方腦殼和梅子談戀愛，遭起了，遭開除了。

原來，放暑假方腦殼都沒有回家，給大人謊說是在補課，私下里和梅子跑出去玩了。說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出去玩，這“玩”就有很多意味了。最后，老師知道了，雙方家長都知道了。梅子的家長哭著說是他們的女兒是方腦殼這個壞生帶壞的，他們的女兒不會談戀愛的，多老實的一個女娃兒啊。聽說方腦殼像個男人，對梅子的家長和老師說，是我方腦殼一個人的責(zé)任，不關(guān)梅子的事情。

天哪，這是真的。幾天后，學(xué)校操場圍墻上貼出了一個告示。一張大白紙寫的開除告示：張某某，系高九零級三班學(xué)生；蔡某某，系高九一級學(xué)生。兩學(xué)生違反學(xué)校規(guī)定，不遵守學(xué)生守則，在學(xué)生期間談戀愛。此事件性質(zhì)嚴(yán)重，影響極壞，為了肅清校園風(fēng)氣，還校園一片清靜。經(jīng)學(xué)校研究，給予張某某、蔡某某開除學(xué)籍處分。希望各位學(xué)生引以為戒。

這時候，我才記起，方腦殼本來就沒有到學(xué)校來報到。聽說他去了南方的城市，再也沒有回來。可惜，我那本先前借給方腦殼的那本詩集了，那是永遠(yuǎn)的一個見證，收不回來了。那個胖女生轉(zhuǎn)學(xué)去了另一個學(xué)校讀。兩個主角都提前離開了，開除告示顯得有點滑稽，看不到主角的開除。

年復(fù)一年，不斷有其他的事件取代前面繁雜的事件。我也漸漸忘記了那個纏著幫寫情書的“方腦殼”，以及那個靦腆胖乎乎的女生。

許多年后，我在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突然看見了“方腦殼”和梅子。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方腦殼。那個消失多年的同學(xué)又回來了。他轉(zhuǎn)過身，笑呵呵地說：這么多年了，還意為是哪個再喊呢？依然是月光河壩里那么挽著手依偎著，陽光打在他們的臉上，恬靜而幸福。我驚訝：你們成了？他們幾乎一起笑道：為啥不能成？

我笑笑。望著他們走遠(yuǎn)的背影，我感嘆到：多么平淡而神奇的愛情。其實，開除是多么可笑的一個程序，飄在空中。其實，一個開除的形式再怎么也開除不了愛的氣場。

鄉(xiāng)村俗語：方腦殼，指傻戳戳的。

悶墩兒

那天兩個女人罵架后，我知道楊禿子的矮女人姓廖。

一天，我在屋后割草，給我家那頭老黃牛割茅草。突然，張婆婆和楊婆婆走到我割草的山坡下小路邊，停在那里擺條，她們沒有看見我。我站在山坡上看見她們，看得一清二楚。她們擺的話我也聽得一清二楚。

太陽不大，很暖和，照得青青的茅草發(fā)光，照得我手上的鐮刀發(fā)光。兩個老太婆靠在土路坡坡上，說著話。開始是說家里的事情。張婆婆說：我家那個媳婦愛睡懶磕睡，兒子也跟著睡。哎，飯做起了，等他們好久都不起來。喊也不好喊得。

楊婆婆接著說：啊，都差不多，我家里那個半晚上不睡，白天又睡不醒。哪像我們那個時候當(dāng)媳婦兒哦。

兩個婆婆點燃了煙?！洞貉唷废銦?。我看見那個煙盒上有兩只飛翔的燕子，有一枝綠綠的柳枝。春燕兩個字是紅色的?；ハ帱c燃香煙后，楊婆婆把《春燕》香煙重新裝到里面一件衣服的口袋里。邊抽煙邊擺。

楊婆婆：聽到說沒有？楊禿子那個悶墩兒和村長好上了。

張婆婆和我一樣驚訝：沒聽說呢，沒聽說呢，你是說那個姓廖的媳婦兒?？礃臃蹆翰幌癜。幌癜?。

不是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人哪里看得透。楊婆婆好像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她肯定地說。

那倒是，楊禿禿對她不壞啊。楊禿子知道這些事情不？張婆婆有些擔(dān)心事情敗露。她們哪里知道寂靜的天地之間還有一個割草的少年，在她們背后偷聽了她們的談話。我好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趕緊低著頭割草。哪曉得，一刀下去，沒割了茅草，刀劃到我左手大拇指頭上，削去了一大塊皮肉。頓時，我的手鮮血直流。我趕緊坐在茅草里，捏著手指，抹了一細(xì)泥土在上面止血。然后，用麻柳樹皮包扎起來。

我的手指痛苦著，我茫然看著夕陽里的兩個老人。

張婆婆繼續(xù)說：其實，這些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楊婆婆好像不贊同她的說法：這種事情會害了兩家子。楊禿子知道了，他那個性子，咋受得了？

兩個老婆婆在擔(dān)心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在擔(dān)心這個村莊。她們想這個村莊是安詳?shù)?，多好；她們想這個村莊是平靜的，多好；她們想這個村莊是發(fā)達(dá)的，多好。所有這些好，她們都想。所以，她們走在村莊的路上，格外小心謹(jǐn)慎村莊哪里出一點兒錯。

回到家，我心里亂糟糟的，有點氣惱，又有點悲哀。為自己那不爭氣的手指，也為那個矮胖的女人——悶墩兒，那天我不是白為她擔(dān)心了。雖然那天她沒有罵贏那個女人，但我心里為她鼓不了少勁?？磥?，一個女人真的墮落了。

想到這里，我痛苦極了，好像整個村莊都在墮落。

我問母親：我們的村長是誰呢？

其實，我是知道村長的。我希望我能從母親那里得到村莊沒有墮落的信息。

小娃兒家家的，問村長干啥？母親不想告訴我。

村長可以跟任何一個女人好嗎？

母親驚訝了：你又聽見了啥子，小娃兒不要亂說話。

我不再開腔了，我從母親擔(dān)心的眼神里，看見這個村莊正在墮落。那天夜晚，我在外面晃蕩了很久，我心情沮喪抑郁。

一天母親叫我去楊禿子家里借麻繩，那種捆豬用的麻繩。我家的一頭豬要捆綁去鎮(zhèn)上賣。我很高興。我要看看那個墮落的女人。到了楊禿子的家，看見了那個矮胖的女人，我的眼光追隨著她。我感覺她并不矮，只是有些胖。她正提著豬食桶給豬喂食，她笑著，滿臉的桃花。滿臉桃花對我說：這不是李家地的那個大公子嘛？

我點點頭。我還看見她把一頭長發(fā)，細(xì)致地盤在頭上。這那里像一個罵架的女人？像什么，我一時想不出來。楊禿子把麻繩找給我，笑著說：想什么呢？小家伙。

我笑了一下，拿過麻繩像逃一樣跑了。

僅僅就一個月時間，我從學(xué)校放星期天回到家。一進村子，我就聽到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楊禿子跳河自殺了！

事情怎么這么突然？楊禿子跳河的那個地方我去了。夏天我們經(jīng)常洗澡的地方，我不知道那么一點深的水咋把楊禿子淹死的。楊禿子擺在河壩石頭上，眼睛睜著，臉青紫，挺著一個大肚子，他一定喝了不少的河水。我感覺那天河水減少了不少。我看了一眼，不再敢看第二眼。我眼前反復(fù)是那天借他麻繩的笑臉。對了，還有滿臉的桃花呢？我四處張望，滿河壩，我都沒有看見廖悶墩兒——楊禿子的老婆。我在心里話一遍又一遍地問，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

原來，廖悶墩兒和村長好上好久了，那天，廖悶墩兒與楊禿子吵架，悶墩兒賭氣要離婚。楊禿子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于是吵過，把坡上的牛趕回圈里，把豬喂了一遍。圍著房子走了一轉(zhuǎn)，就走到河壩里。走進河水里，就沒有起來了。他一定是憋了好久的氣了。

楊禿子跳河了，廖悶墩兒和村長去了新疆摘棉花。我的村莊村長的位置一直空了好多年。村長沒有回來，那個滿臉桃花的悶墩兒女人沒有回來。新疆的棉花一定很溫暖，白花花一片。

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不明白，滿臉桃花的女人咋就不想故鄉(xiāng)，就不去看一眼，看一眼那個河壩。

鄉(xiāng)村俗語：悶墩兒，指矮胖的人。

馬浪蕩

村莊很大程度上是美好的。它的空氣是新鮮的，濃釅釅彌漫在村莊上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牛屎、油菜花、尿液、青草混雜的氣息，那些輕巧、清爽，有動作的風(fēng)和氣息，在村莊四處游蕩。它的陽光或者月亮是透明的，亮晶晶的透過密實的樹葉照在小路上，照在炊煙上，照在田野上，照在男人女人的身上，斑斑點點，一閃一閃的。走在村莊里，會有許多的慵懶和出奇的好脾氣，微笑會很自然地流出來，流向村頭的溪水，流向滿懷好意的山頭。

我確認(rèn)村莊里不只他一個浪蕩者，我也是一個浪蕩者。十處打鑼，九處有他。在一個喜慶的上午。村莊一戶人家的喜酒，我在人頭攢動的人堆里，總能找見他。他和一伙人在一個方桌上喝酒打牌，臉已經(jīng)喝得通紅，在柴火的映照下，紅好像要從他臉上紅下來。他不是村莊的嗩吶手，但他能跟嗩吶手談在一起，他一遍一遍給嗩吶手灌酒，灌著灌著，嗩吶手就吃不消了，就開始吹奏，帶著醉意的吹奏，仿佛村莊也喝了二兩酒。他不是支客，但他跟在支客身后，跟著吆喝：上菜的快點；讓開，油燒背了；擦桌子；客人到了找煙了??搞得支客只好提高聲音，團團轉(zhuǎn)轉(zhuǎn)地跑。我注意到，其實主人是喜歡他的。好多主人莫法說出口的，他都幫著說出來了。他像一只忙碌的蜂子，這里叮一嘴，那里停一下，看著不順眼的，他都替主人喊出來。這時候，他紅通著臉在打牌，一會兒，他會站起來走到人堆里，看看火旺不旺。

我盯著他喝紅的臉，我知道浪蕩在村莊也是一種幸福。比如，這時候，我走到一堆干包谷桿前，看著那些干枯的葉子，被風(fēng)吹得嗖嗖嗖的響，那感覺自己竟像一捆干包谷桿。站在村莊的土墻邊，看著過往的行人，看著那些悠閑的狗，寂靜、心寬。讓那些無所事事的野風(fēng)過去吧，讓那些剛剛出頭的太陽照來吧，讓那些晶瑩瑩的露珠下床吧，讓那些停歇在枝頭的蟬兒安靜吧，村莊在舉行盛大的結(jié)婚典禮。其實，這些都不用告訴它們，它們已經(jīng)從空氣中得到消息。像村莊的一面土墻，這時候已經(jīng)掛了許多的紅稠子，土墻很高興，一高興就惹出來一窩大黃蜂。那種有著光滑身體，性感細(xì)腰，修長雙腿的大黃蜂，它很漂亮，拴著一條黑黃相間的環(huán)形長裙。大黃蜂密密麻麻飛出來，嗡嗡發(fā)出聲音，在土墻周圍飛翔。蜂巢筑在掛紅稠的一處土墻小洞里，一個圓柱形的，有土碗那么大小，掛在土墻的小洞，可能是有風(fēng)，蜂巢在一蕩一蕩的。

他紅著臉走過來，手上拿了沾了煤油的一把麥草，戴了一頂草帽，他說：看我咋收拾它們。說著，就順著土墻搭了梯子上了土墻。到了蜂巢邊上，它點著了麥草，把燃燒的麥草送到土墻小洞里，那些沒有來得及飛出來的大黃蜂燒死了。他立在土墻上冽著嘴笑。哪知一條黃蜂飛過去，照他紅彤彤的臉扎了一下。他大喊一聲，從梯子上下來，雙手蒙著臉說：遭了，遭了，遭贅了一下。他拿開雙手，頓時臉腫了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線。他叫人使勁捏了黃蜂扎的地方，涂了碘酒消毒。完了，他又穿梭在人堆里。

有人開玩笑：那蜂子怕是母的吧，親了那么大一口。

他冽著嘴笑。背地里，人們都叫他馬浪蕩，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不姓馬，姓楊。難道是說他像馬一樣浪蕩嗎？哦，村莊那些馬，脖子上沒有僵繩。它們放牧在山野里，啃那些樹芽，吃那些野草。集大地之靈氣，吸萬千之精華。它們想叫就叫喚一兩聲，想在山間小道上撂幾撅子就撂幾撅子。那年月，村莊的馬是村莊的神。一兩匹馬隱在村莊的山野里，叫喚一兩聲，所有村莊的人都會停了手上的活路，望望山野，望望山谷，接住那一聲又一聲馬的嘶叫。他們一定會從馬的嘶叫中知道那是誰家的馬兒在叫，那是誰家的馬兒在山野的白果樹下叫喚。馬是浪蕩的，村莊的樹林里，村莊的山野里，村莊的溪溝里，一定能找到一兩根馬的鬃毛和馬尾巴。那種光亮的鬃毛，停在樹梢上、花朵上。要是去一根一根撿起來，一會兒就會撿一把，拿在手里，那種光滑，就像撫摸著一種絲綢的感覺。

馬浪蕩確實不像一個莊稼人，他的莊稼只管種下去，沒見他經(jīng)管。人家是點麥子，他是把麥子撒在地里。人家的麥子要澆灌三四遍糞水，他的麥子長在地里就長到地里。他成天在村莊浪蕩，這家去聊幾句，那家去坐一下。人家在地里做活路，他站在地頭跟人家聊。他會浪蕩掉一個上午，就那么在鄉(xiāng)間小路走著晃著。走累了，在村莊小路上，就著一株野花或者一棵樹撒一泡熱尿。陽光熟悉他，野風(fēng)熟悉他，小路更是認(rèn)識他。有時侯，我很羨慕他能像一架犁一樣，在村莊的角角落落翻耕。他能最早知道春天上了樹梢，雨水從山巖翻過來。

要是記性還好的話，我一定不會忘了他那一次的浪蕩。夏天，我們幾個青勾子娃兒在河里洗澡，他站在河壩看消磨時間，我們不理他。狗娃子在河里扎謎兒跟頭，一個兩個，接連幾個的往河里扎，扎下去，就摸我們的腳桿，摸我們下面的小東西。扎到第四個的時候，下去還久都不見他起來，我們都認(rèn)為他在裝怪。他衣服也不脫，跳到河里一把把狗娃子拉了上面。拉上來的狗娃子半天才緩過氣來。我們都問狗娃子咋搞起的，狗娃子半天才說了一句：哪個——哪個拉到我的腳桿了？他笑吟吟地說：是女鬼，一個女鬼哈。我們都笑了，只有狗娃子不笑?？磥韯偛攀前压吠拮訃樀沽?。

記得那年夏天過后，他就從村莊消失了，去了南方打工，給一家玩具廠當(dāng)搬運工。這時候，村莊不習(xí)慣了：馬浪蕩蕩呢？馬浪蕩蕩呢？問過后，就搖頭：哦，去打工去了。老人都說：那么愛村莊的一個人，說離開就離開了，這村莊還有啥意思？

我也在想，那么喜歡在村莊浪蕩的一個人，咋就習(xí)慣呢。真的，他就不想想這個村子，不想想那些他浪蕩的田坎和小路？我相信，在南方城市一定不會叫他做一個有關(guān)村莊的夢，他離開村莊，也就把那些浪蕩拋棄了。不拋棄行嗎？

后來，我始終在想，那些滲透他骨子里的浪蕩，說沒也就沒了？

鄉(xiāng)村俗語：馬浪蕩，指終日游游蕩蕩、不務(wù)正業(yè)的人。

第三篇：經(jīng)典文案——人情篇

沒有一件道具比思想家更適合成為你的座右銘

在完美主義的家居空間中，你試圖給自己的細(xì)胞一點沸騰的理由

坐在ERO（S）圈椅上的你，可以通感八年前那個刻骨擁抱的余溫裊繞

同樣是盤子，你就覺得德國的ASA骨瓷更具輕盈的夢幻氣質(zhì)

你習(xí)慣用LSA的手工玻璃玩偶來比喻雙魚座的Juliette Binoche

跟卷毛狗相比，你覺得養(yǎng)一只安靜的FORMIA水晶海龜更利于身心健康

我愛你。

聰明人用思想家解讀生活。

思想家讓你更有魅力（天下篇）

沒有一個事件比思想家更能聚焦你的腦細(xì)胞

炒作為生的媒體加深了厄爾尼諾現(xiàn)象的危機，地球需要比空調(diào)更有效的工具來冷靜頭腦

坐在CALLIGARIS椅子上喝咖啡的你，可以品味Milan國際家具展的性感魅力

KARTALL的精煉設(shè)計讓你預(yù)見了近兩年國際塑料市場的柳暗花明

你堅持用mono的不銹鋼胡椒瓶，任別人調(diào)侃你是武裝到牙齒的抗日軍長

跟超級女聲相比，你覺得敲擊SCHEURICH的陶瓷花瓶更悅?cè)硕?/p>

我愛你

思想家，以天下為家。

禮物（她之篇）誰規(guī)定情人節(jié)送花？

誰規(guī)定母親節(jié)送花?

誰規(guī)定結(jié)婚周年還是送花？

數(shù)量上的“創(chuàng)意”只是花販的小聰明

一朵花和一萬朵花的區(qū)別與愛無關(guān)，只在于破壞植被的多少

2005年底，是時候給她一個巨大的驚喜了

精雕細(xì)琢的KROSNO花瓶或許正好能盛放你對她的愛

SCHEURICH的骨瓷盤子則是你對她掌勺的可口菜肴的最佳封賞

別忘了在KARTALL的透明椅子上忠誠地貼上她的專屬標(biāo)簽

思想家說：沒有什么比幸福更昂貴。

給你深愛的女人獨一無二的幸福。

你知道：她值得。

禮物（他之篇）

他很少抽煙，偶爾點根Treasurer做做深呼吸

20公里以內(nèi)的路程他都用山地車代替Porsche911跑車

他的酒癮只在每天清晨為法國的ANGELUS紅酒蠢蠢欲動

只有KARTALL的椅子與他思考的姿勢不謀而合

他可以把蒙德里安的《百老匯的爵士音樂》講成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他對商場的駕馭天賦宛若莫扎特對音樂的信手拈來

事實上，迷戀!dear的他還很戀家

思想家說：沒有什么比好品位更體面

給你欣賞的男人無與倫比的品位

你知道：他值得

第四篇：匆忙和人情

一、閱讀下面的文字，按要求作文

伴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現(xiàn)在的中國人也像一臺高速運轉(zhuǎn)機器的零件。在生活中，幾乎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我們在匆忙中收獲了無數(shù)，也在匆忙中失去了很多。外國人評價說，中國人已經(jīng)不善于或者不樂意放慢生活節(jié)奏。你認(rèn)為呢？

請以“匆忙”為題寫一篇文章。立意自定，除詩歌外文體自選，不少于800字。

【佳作展示】

1、匆忙 高三（11）班 歐蕓

早上是上眼瞼，晚上是下眼瞼，眨一眨，就是一天；左腳是正月，右腳是臘月，輕輕一跨，又是一年。什么時候，國人已習(xí)慣匆匆忙忙這樣快節(jié)奏的生活？殊不知，匆忙雖可提高效率，但為人處世，還是慢一點好。

乾隆皇帝一生御制詩高達(dá)43000首，匆匆忙忙地下游江南、賣弄學(xué)識，匆匆忙忙地“徜徉”在書法和詩歌的廣闊海洋里，然而有幾人折服于他的才情，又有幾人驚嘆他的墨跡？相反，賈島“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在“推”與“敲”中慢慢斟酌，終留下“僧推月下門”的千古名句；曹雪芹“增刪五次，披閱十載，”用一顆安寧的心慢慢描繪出那一幅紅樓盛景，終造文學(xué)顛峰。試想，若賈島與曹雪芹秉匆忙為尺，無非詩海之中多一平庸之作、文壇之上添一俗媚之篇而已。

無論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還是我們的人生，匆忙雖然可以帶給我們“高產(chǎn)”和高效率，然而慢行，卻給我們多帶來了一份思考，一份歲月的洗禮。沒有了度量，則匆忙一事萬萬不行。國人常說，我們中國，只用了短短30年，就走完了歐美近300年的工業(yè)歷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然而我們可曾思考過，這樣的匆忙，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城市是一座座地崛起了，然而樓永遠(yuǎn)在拆了建、建了拆，路永遠(yuǎn)在修了挖、挖了修，永無休止。仿佛這樣匆匆忙忙地瞎折騰，GDP（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就可以上去了?？墒浅鞘胁皇欠e木而是家園啊，是需要我們慢慢搭建，慢慢積淀的呀。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放慢腳步，學(xué)學(xué)那些個千百年前臣服于我們國家，現(xiàn)在卻屹立于世界的小國，學(xué)會在城市高度發(fā)展的同時慢慢行走，欣賞那埋葬在歷史里燦若明珠的珍寶。

城市發(fā)展如此，我們的社會又何嘗不是？如果匆忙讓國人錯過了太陽錯過了月亮，那么以現(xiàn)在開始，慢行吧，千萬不要再錯過星星了。

讓我們褪去生活那襲華美的裘袍，不疾不徐地走向那曾因匆忙而被塵封的歲月吧，我想我們一定能夠找到蘇童筆下的那口關(guān)于宿命的井，以及那坐井觀天的幸福。

然而匆忙，人生又是缺之不行的，匆忙可以替我們趕走慵懶，只是在我們帶著匆忙行走在人生之路上的時候，千萬別忘讓一份安寧的心隨行了，因為朱光潛老先生曾說過——慢慢走，欣賞?。?/p>

2、匆忙

高三（11）班 官佳莉

我們本是大海的點滴，小河的清流，那么自由自在。而當(dāng)我們被卷入機器的漩渦，流向狹窄的管道，我們的生活便如急速水流，匆忙德匯聚沖擊后，散失了完整。越是匆忙，越是落寞。

在緊湊的生活節(jié)奏中，偶得戴望舒先生一句，“夜生聽風(fēng)，夜眠聽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辈唤ＡT，沉思，月是如何缺，天又如何老？我想不明，而窗外的人們，你們緊鎖眉頭似深思，行走的腳步如飛，你們懂嗎？或許，你們更懂得車子駛哪條路更快，錢如何賺最快吧。你們無疑是最出色得推銷員、談判家、商人，甚至你們是比機器更高速更節(jié)時的優(yōu)秀運動員，多么驕傲。

我們都在“人生交響曲”中，然而我們又在馬不停蹄地錯失人生。我們真的錯過了許多，只是埋頭于匆忙中的我們?nèi)圆挥X罷了。先錯過了美景，而后錯過了寧靜，進而錯過了自己。在匆忙中，匆忙掠過，匆忙錯過，以往了用自己的方式吃飯，睡覺，走路，呼吸；啊，我們連失去都這般匆忙。

我又想起舊時的老唱機，那大黑唱盤上悠轉(zhuǎn)著時光，那時有錦繡西洋交錯，舞步輕挪慢旋，黃包車的車輪都是輕巧的……那是“個性”的年代。他們有自己的方式生活，或笑或喜或悲；而如今的人們，是那么的“和諧”，一致的速度奔赴，一致的生活節(jié)拍，我驚詫，中國何時如此“大同”！然而，留下的是什么？路上的神色匆忙，就像斑馬線的灰色面目蹂躪著白，憔悴不已。當(dāng)匆忙中的人們身浸汗淚，再回首，回憶已不淋漓盡致。

不如停下吧，看變幻的白云蒼穹。帶上你的板凳，帶著此至一生一世的心情，坐下來，看一棵樹。再這安穩(wěn)面前，看它的淡定，看它深扎在土里的巨根，它不會匆忙不會離去，你只待慢慢地看——看這棵樹，想想姜巖在候鳥北飛時說，“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彼@一棵樹“一半在土里安詳，一半在風(fēng)里飛揚”，因為這樣不會漂泊……如果你帶著你的所有，找到陰涼灑落的地方，找到沐浴陽光的地方，就地安生，你會于匆忙之外的人生有所觸動，你會不經(jīng)意就發(fā)現(xiàn)，這樣的靜待是眼瞼下的小睫毛，細(xì)微，隱約，動人。

倘若每個人都足夠安穩(wěn)足夠重，我們便無須趕上匆忙，于是就在有限人生中沉淀出深度?！按颐Α蓖讼掳桑徚四愕牟阶?，舒了你的神經(jīng)吧，我們已不忍有情人夾在人流洪荒中嘆出“如何得與涼風(fēng)約，不共塵沙一并來?！?/p>

3、匆忙 高三（6）班 張櫻子

在一個原本寧靜的村莊，住著一位老頭。他的房前種了一棵生得茂盛的榕樹。據(jù)說，那是他結(jié)婚的時候移栽過來的?！澳强墒且粋€浩大的工程！”每談及此樹，老頭都顯得異常興奮?！八懔宋椅迨畟€年頭了！”老頭說，“那是我還做了個秋千在這個枝頭上，兒子很喜歡！”老頭指著一根粗壯的分枝，眼睛里隱隱閃爍著微光。

那天，有個西裝革履的人來老頭家拜訪：“如果您愿意在這里簽個字，您就可以搬到一棟嶄新的大樓里去住了。房屋面積，我們都會按數(shù)補償給您的?！崩项^不慌不忙的往樹下灑了一些面包屑，樂呵呵的看著麻雀啄食，然后才緩緩的說：“你們補償?shù)牧朔孔?，補不了我五十年的生活?。　闭f罷，就坐到大樹下的藤椅上打盹去了。

后來，老頭依然過著它緩慢悠閑的日子：每日聽麻雀喳喳喳的談話，歡迎新來的鳥類；招待一只不知從那里走來的迷了路的小貓；夏天在大樹下乘涼；冬天用收集的落葉殘枝燒火取暖……

有一天，有人在樹下的藤椅上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的老頭，面容安詳，嘴角掛著微笑。身旁的樹似乎也意識到了老頭的離開，竟在一個月內(nèi)簌簌落下了好多的葉子，成了一棵枯樹。村長打了好多通的電話，才通知到他遠(yuǎn)在城里的兒子。兒子趕來后急急忙忙的沖進房子里，接著全村的人都聽見了他悲愴的哭聲。沒過多久，葬禮匆匆忙忙的結(jié)束了，兒子塞了一把錢給村長，讓他打理那個房子和那棵樹。兒子接了好幾通電話后，又火急火燎的走了。再后來，就再也每人提起這個房子，這棵樹，和曾住在這里的老頭。

接著，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進了這座小村莊。來了幾輛推土機，把房子推平了，樹也砍倒了。陸陸續(xù)續(xù)建起了許多嶄新的高樓大廈，小村莊蛻化成了一座小鎮(zhèn)。霓虹燈照亮了黑夜，這里的人們也變得步履匆匆，神色慌忙。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在一個豪華的私家醫(yī)院里面躺著一個老頭，正無神的望著天花板。年輕精干的秘書輕輕推門，邁著輕巧快速的步子走進來?！岸麻L，醫(yī)生的意思，我想您已經(jīng)明白。您還有什么愿望嗎？”秘書問。老頭畢生第一次用如此慢的語速說：“我想回老家看看，那里有棵好大的榕樹，真想再蕩蕩父親做的那個秋千……”秘書迅速反映說道：“告訴我地址，馬上替您尋找?！崩项^苦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咳咳……匆匆忙忙了那么多年，賺了那么多錢，我卻然把最根本的東西，給弄丟了，丟了……” 老頭張著嘴，瞪著眼，仿佛還要說什么，卻再也沒機會說了。

4、匆忙

高三（15）班 羅苑娜

當(dāng)看到外邊熙熙嚷嚷的人群漸漸散去時，老人站在窗邊，任那璀璨的光芒照耀著他那張黝黑的蒼老的臉龐，他的雙眸半瞇著，像在尋找著失去的什么。

真是太匆忙了！時間過了，青春去了，老年的孤寂感充斥著心口，久久不能釋懷。不知過了多久，他走到一張搖椅旁坐在，手里攥著一個厚厚的相冊，孤獨的身影在燈光下緩緩地?fù)u著。粗糙的手指翻開相冊，映入眼簾的就是兩張歡笑的臉龐。藏在這張照片后的，是他無限的懊悔和痛斷肝腸。照片上是母親、父親。可現(xiàn)在，他們都已離世。想到這，他不禁心頭哽咽起來。

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他沒有回家。媽媽在電話催促著他：“兒啊，今晚準(zhǔn)備了你最愛吃的生魚片，你快快回來?。　彼诹硪活^不耐煩地敲打著鍵盤：“媽！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們吃吧！公司要加班。我很忙，就這樣啦！”他急忙掛了電話，專心手頭的工作。不一會，姐姐打來電話：“你今晚幾點回家?。俊彼D了頓：“順便來接我過去?！?“我今晚加班，你自己搭車去吧?！彼滔聼┰辏瑝旱吐曇?。

姐姐惱了，電腦那頭一聲大喊：“什么？大年三十你竟然不回家？公司重要還是家重要啊？” 他一聽，脾氣就來了，滿腔的怒火像火山爆發(fā)那樣噴出：“我不掙錢你讓我拿什么養(yǎng)家？我這么忙為什么？你懂嗎？”他大力摔下電話，公司最近裁員，搞不好那一天就輪到他遭殃，他不過是想保住飯碗，你們個個都不懂！

那天，他沒有回家，伴隨他的，是窗外漫天的焰火和桌上的一包方便面。

此時，年老的他再次撫摸著照片上母親的臉龐，兩行淚滑下。他后悔了。如果時間倒流，去它的工作，他一定會急急趕回家去，陪媽媽嘮嘮家常，陪父親說說笑話；如果時間倒流，他一定會記住過父母的生日，記住他們愛吃的菜，一定不只陪他們吃一頓年夜飯。是他的錯啊！他竟從沒有想到，年老的父母盼他回家的心情。他一直忙！匆忙的他忽略了媽媽眼角的皺紋，忽略了父親頭上的白發(fā)，也忽略了他們?nèi)諠u傴僂的腰。那日，在母親的葬禮上，他突然覺得心里好空好空，天地間似乎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然而，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后悔跟眼淚一樣，流出來了什么價值到?jīng)]有。

一如現(xiàn)在的他，老了。獨自生活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仿若像當(dāng)年的父母，外表看似安穩(wěn)平靜，內(nèi)里卻是對人事的感嘆，對子女歸家的心切。

他拿起老舊的電話，突然想起當(dāng)時給他打電話的母親，他淚流滿面。久久地，他才顫抖地?fù)芷鹨粋€號碼：“兒子，你回來吃年夜飯嗎？爸爸等你?！?/p>

“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吃吧！公司要加班。我很忙，就這樣啦！” 然后，再無回應(yīng)。

【片段集錦】

此時觀覽身邊的景色，不禁為之深深感嘆：一日日地埋頭趕路，卻未曾注視過這滿山遍野的美景。其實在我們的旅途中，何曾沒有出項過這樣的愚蠢和蒙昧?，F(xiàn)在讓我們抬起頭，閉上眼睛想想看，我們這一生有多少美景是我們尚未發(fā)現(xiàn)的，又有多少美景在我們那匆匆的腳步聲中與我們逆向而行，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呢？人生鋪就的路，其實是一條鮮花遍野的路，我們身處其中，便要記得：“慢慢走，欣賞??！”

——高三（12）班

尹若冰

生而為人，自然厚愛贈與我們的珍貴禮物，不正是一顆高于其他生靈的剔透心靈么？草木無心，尚且知道要順從自己意愿生長，倘若我們卻因這“匆忙”，迷失了心靈，不知所向，活著不就失去了其應(yīng)有的意義么？對每個人來說，生命都是一條射線，所以不妨放慢匆忙的步伐，沖一杯淡茶，欣賞一下沿途的風(fēng)景，體會一下身邊的幸福，在感悟中沉淀心靈，寧靜而富足。

——高三（1）班

黃雅齊

生命應(yīng)是遠(yuǎn)行的列車，汽笛清脆，聲起聲落中收獲云蒸霞蔚的風(fēng)景?？墒谴颐Γ屇闩c晨曦朝露檫肩而過；是匆忙，讓你不再因葉落而知秋；是匆忙，讓你忽略了身后的家人、朋友；是匆忙，讓你就如那囿于磨房的毛驢，踏過了千山萬水的距離，還只是在原地打轉(zhuǎn)；是匆忙，讓你舍棄了喜愛的文學(xué)，鐘愛的旅游，更莫提什么靜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高三（2）班 竇春蓉

現(xiàn)在的國人似乎無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求快，幾乎到了“閃”的地步。比如“閃婚”、“秒殺”等?，F(xiàn)代人迫切需要一樣?xùn)|西，不久又迅速拋棄他所得到的，輾轉(zhuǎn)追求“新事物”。表面看上去的喜新厭舊，實際是內(nèi)心的孤獨與不甘寂寞。人們總是不會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在得到更多、更新時，不也同時飽嘗失落與無助嗎？

——高三（11）班 陳 燁

二、閱讀下面的文字，按要求作文 《紅樓夢》有句名言：“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倍疵鳎憾床?，明白；練達(dá)：干練，通達(dá)。人情可大可小，可實可虛，但絕不是可有可無。為人處世，言行舉止，待人接物，都得知人情，曉人性。尊老愛幼，扶貧助困，樂施好善……無不透出人情之怡，人性之美?！叭饲榫氝_(dá)”實乃做人的一種智慧，一門學(xué)問。

請寫一篇文章，談?wù)勀闵钪信c“人情”有關(guān)的經(jīng)歷或你對“人情”的看法，自擬標(biāo)題，自定文體，不少于800字。

（二）人情

1、天若有情天亦老 高三（11）班 張穎

生命之道，云卷云舒，花開花落，寵辱不驚，去留無意，誰能讀懂這超然物外的境界？人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漫漫紅塵中，隱者無所求，遁乎山水之中，遠(yuǎn)離人情世故，自守一份靈逸。采菊抒嘯的五柳，梅妻鶴子的林逋都是曠達(dá)通透之人，他們是真的無情嗎？非也，他們也知人情，曉人性，他們遠(yuǎn)離的是世故，而非人情。

佛偈：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千年前的莊子與萬物而合，不知自己是蝶還是人，他領(lǐng)悟了凡有所像，皆是虛妄。不去執(zhí)著討好，不去刻意回避，妻子去世，鼓盆而歌，不為世俗所羈絆。莊子之曠達(dá)可謂人性之真，人情之真，遠(yuǎn)離了世故的人情，有情何似無情？ 一生惆悵情多少？月不長圓，春色亦未若。奉旨填詞的柳三變?nèi)缡歉袊@。他不懂人情世故，沒有人情練達(dá)，偶爾屈降才華詠那“三秋掛子，十里荷花”也無人賞識，罷了，索性將幽怨化作一支筆，書寫“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的凄婉情懷。于是，他流連于風(fēng)月場所，借歌女舞妓之喉歌胸中塊壘，凡有飲水處，皆能歌柳永詞。世俗所不能容忍的，是他人情之怡。情有多少，竟無語凝噎，與何人訴說，這般風(fēng)情。

時光易逝，是否還有人記得那西子湖畔的歌女那恬淡淺笑的樣子。當(dāng)她遇見了那位名滿天下的太守，琴操便不再是琴操。他為她戲改友人的詞作，用百年前的詩句勸化她。她落發(fā)，常伴青燈古佛旁，甘心做了冷山寺中的一名尼姑。那動人的歌聲不再唱響，那美麗的微笑不再綻放，她的人情之美有誰能明白？她那無處訴說的情誼，誰能知曉？一個情字，牽絆了多少人的腳步，卻仍義無反顧。

人情，人之感情，人之常情，無所求，無所欲，無所得。那些洞明世事，練達(dá)人情的人們是否會懂得何為人情之真，何為人情之怡，何為人情之美？人間正道是滄桑，也許我們不會明白，知人情，曉人性，不求一切，更不求避一切。超然物外，傲立于世，顧盼間，感悟于人生，皆因一個人情所系。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2、多一點人情味

高三（2）班 王 夢 人與情的結(jié)合，就是人情。

說到人情，總想起一副對聯(lián)：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是啊，人區(qū)別于動物的其中一點就是有情。萬類霜天，我們真情飛揚，“晴天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百舸競流，我們壯懷激烈，“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人情，滿溢在我們的心里；人情味，彌漫在我們的世界。即便是今天，重壓下的我們?nèi)耘f呼喚著：讓人間多一點人情！人情是自我內(nèi)在的一種人文情懷。還記得東風(fēng)與太陽比賽看誰能讓人先脫下衣服的寓言故事嗎？這則故事告訴我們相對于冷酷的強迫，人們更愿意接受有人情味的溫暖，而這種人情味實際上是我們內(nèi)心的一種人文情懷。不管是范仲淹“先天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愛國情懷，還是荊軻“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忠君情懷，亦是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憂民情懷，這其中都透滲出對他人，對社會的關(guān)心，關(guān)愛和一種人情，而這種人情恰恰是我們現(xiàn)在這個社會所極度缺乏的。

人情，是一種對他人的體諒和關(guān)心。有人稱贊林志玲是一個盛滿水的花瓶，因為她不僅擁有美麗的外表，同時具有像水一樣融化一切的力量。一次她參加公益活動，身高174公尺又穿著高跟鞋的林志玲總會善意地彎曲膝蓋蹲到和對方一樣的高度，眼神平視著和對方握手。組織者大為驚嘆：“她總共蹲了80多次，我從未看到任何一個藝人這么做！”有人問林志玲憑什么能火？我想不僅僅是因為她迷人的外表，優(yōu)雅舉止，更重要的是她的內(nèi)心時刻散發(fā)出了對別人的體諒和尊重。是這份體諒和尊重感動了每一個人，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從她的舉動中感受到濃濃的人情味。

人情是一種對矛盾的睿智化解。被譽為爵士女神的戴安娜。克瑞兒一次在北京劇場開自己的個人演唱會，當(dāng)晚，座無虛席，當(dāng)她的指尖及琴鍵，天鵝絨般的琴音頓時讓整個劇場安靜下來，劇場內(nèi)洋溢著一派和諧的氣氛。然而，突然一個小孩子尖銳刺耳的哭聲擾亂了所有人的心情，但戴安娜臉上露出微笑，憐惜地念叨著：“哦，寶貝別哭，是不是演出吵到你睡覺了？”更令人驚訝的是，隨后戴安娜的演唱，那個孩子的哭聲也逐漸平息下來。面對矛盾，人們通常選擇用不同方式處理，當(dāng)劇場發(fā)生不和諧之音時，有的音樂家會摔琴而去，有的音樂家會戛然而止，而戴安娜卻以母親之姿睿智的化解了這個矛盾讓演唱會取得完美成功，人們不僅僅欣賞到了她天簌般的歌聲，同時也被她對嬰兒那一種透滲著人情的善舉所折服。人情是火，炙烤著人心的善惡；人情是水，哺育著社會的平和；人情是山，眺望著世界的開闊；人情是海，容納著人生的坎坷。只愿，多一些人情味，在高樓大廈，鐵門高墻的城市里，讓你，讓我，讓他心中都存有這份溫暖。

4、讓人情飛

高三（6）班 方潔

每個人總是對別人見死不救的行為嗤之以鼻，而真正發(fā)生到自己身上時都袖手旁觀?，F(xiàn)代人的人情就是這么一回事，我們總是因為別人做的一點小事而感動，卻沒有想過自己也有令別人感動的能力。

在南京曾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一位好心青年救了一位老人，反而被老人的家屬當(dāng)成了肇事者。從那之后，許多人都收起了友善的面孔，仿佛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一個陷阱。沒錯，這是我們所有人的陷阱，它讓人情跌入萬丈深淵。前不久，杭州一位婦女落水了，幾百人圍觀，其中大部分是年輕人，但五分鐘里，所有人都是冷漠地看著，仿佛這是一個無關(guān)生命的電影，最后，一位七十二歲的老伯跳入了寒冷的湖水中將婦人救起。我們常說九零后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一群人，八零后是社會的先鋒，然而，我們卻被這樣的事實證明了，我們只是看客。“世情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我們都明白個中道理，人情是一門學(xué)問，需要一個人用一輩子去學(xué)習(xí)。那些令人寒心的事太多太多了，連我自己都懷疑人情就是對熟悉的人微笑，對陌生的人閉眼。

我特別喜歡坐公車，每次都讓我學(xué)到許多。我會主動去拾別人扔在車上的廣告紙，會把自己心愛的掛飾送給車上的小寶寶，會給一位老人讓座后與他聊起天來，這些，是售票員、小學(xué)生和一位民工教會我的。我想，這無非是一句話，一張笑臉的付出，卻是別人心里一整天的好心情。

我是非常喜歡看《感動中國》和《讀者》的，那些善良的人和事仿佛就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一樣，我們每天都踩著清潔工阿姨拖地干干凈凈的地板，每天都看到園丁種下的樹和花，這雖是他們的工作，但我們在享受這樣的待遇時，可否有想過他們工作時的樣子。我想，當(dāng)你看到?jīng)]有黑板的教室里有為老師用石頭給孩童上課，看到戰(zhàn)士倒下的最后保持的姿勢，看到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每天都堅持著幫助別人，那種熱淚盈眶的時刻，就是赤裸裸的人情再我們眼前了。

每個人一出生都不會是懂得人情的，但也不是冷漠的，在生活的過程中，不因為別人的一件冷漠的事而改變自己熾熱的心，不因為別人說社會復(fù)雜就收起真誠的棱角讓自己變得圓滑，人總是有點人情味才能算是個人。

5、如此人情 高三（2）班 劉俊躒

王局長今年剛過三十，一沒留神，竟鯉魚躍龍門，一下子就登上局長的寶座。沒想到麻煩事也接二連三的來了。這不，今個兒，也有一堆人來求人情了。

“恭喜恭喜，恭喜榮登局長之位啊，”首先過來的商人趙老板說，“聽聞局長您特愛對聯(lián)，今個兒就給您送一副——?莫愁前路無知己，自有風(fēng)流助少年。?我也沒什么事，就是想請局長賣個人情?！闭f著就遞上了一疊錢來。未經(jīng)官場的局長哪經(jīng)得起這種誘惑，連忙道：“好說，好說?！壁w老板笑不攏嘴，說：“聽說，您一上任上頭就給您指派了一個任務(wù)，就是促進城市化的那個，不如您下令吧那塊街拆了，讓我重建，這樣大家也互利雙贏啊。”

“這個？”王局長猶豫了，“那可是去年才建好的啊。”可顛了顛手里的錢，王局長又堆起他那臃腫的臉，樂哈哈地說：“那可是個風(fēng)水寶地，這就看你怎么做這個人情了?！?“哈哈……”

于是，那條街再次重建。

這下，炸鍋了。人們怨聲載道，久積不散，天空也好像在映襯這種狀況，陰沉沉的，厚實的烏云幾天未散。

“王局長，您看您的決定多么英明，老百姓都給您送錦旗來了?！壁w老板阿諛奉承地說。那錦旗展開，上面書寫著：細(xì)睨山勢舞流溪，孝悌忠信禮義廉。

“怎么樣？……嗯，你也覺得不錯吧，大家都說是絕對啊。”王局長不知這是人民在罵他忘（王）八無恥?！澳阍趺催€沒走，出岔子了？” “局長真是高見，那些釘子戶怎么辦？”

王局長臉色一變，怒道：“不是都給他們搬遷費了么？這些刁民，全都為自己考慮，根本不懂我們用心良苦。不就是搬個家么，有什么麻煩的。我這是在送你們?nèi)饲?，給你們新屋住，給你們改善生活環(huán)境，還那么不知好歹?！?“可他們要硬頂著，怎么辦？”趙老板還不放心。“這……”王局長也猶豫了，這鬧出人命可是大事。

“要不，下個文？有了紅頭文件，老百姓就不敢了。建好了，那可是好大的利潤啊……” 局長還是猶豫。拉扯間，口袋里多了厚厚的信封。終于，局長下令，紅頭文件發(fā)放，拆遷辦執(zhí)行強拆。

結(jié)果嘛，自然沒拆成。因為沒多久，東窗事發(fā)，王局長被革了職，據(jù)說，還是趙老板大義滅“友”，揭發(fā)的，說王局長索要賄賂，并有錄音為證。政府還獎勵了趙老板呢。等到王局長想要找以前送人情的人求人情的時候，那些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許就和那天上的烏云一樣，被這兩天的東風(fēng)吹走了。

你說這人情，還真像一副古聯(lián)：舊時名也香，姓也香，不拘張三李四，都來錦上添花；今朝賒不得，欠不得，雖有近戚遠(yuǎn)親，誰肯雪中送炭？ 【片段集錦】

回憶一下那位寫《我與地壇》的作者，那位不懼死亡的史鐵生。他說，死是一件無須著急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都不會錯過了的事。是啊，既然我們一定會面臨這個必然降臨的死,那為何不好好選擇如何地生？活得如此匆忙，只會讓生命成為一場冤枉，白白地走了這幾十年。

——高三（13）班 鄭敏麗

人情，即人與人相處時，注入的情感，人情，以人性為基礎(chǔ)，帶著溫暖的意味。你一定記得長江邊上那些以撈尸為生的人吧。幾位大學(xué)生因救人而溺水身亡，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那些撈尸者對金錢貪婪的嘴臉。兩幅畫面一明一暗，一邊是人性光輝，一邊是人情冷漠。人情冷暖，瞬時間刺痛了人們的雙眼。然而，我們同樣不能忘記，那些用人情溫暖自己溫暖他人的人。獨自照顧岳父岳母十幾年如一日的謝延信，堅持在大山中支教的陸建芬，李桂林夫婦······正是他們身上閃爍的人情光芒，讓人們看到了這個社會未來的希望。

——高三（12）班 王詩瑤

在美國的華盛頓，許多人都在自發(fā)的舉行一個悼念活動。其中有清潔工人，有普通白領(lǐng)，甚至還有美國政府的高官。他們在悼念一個去世的卷餅攤販——卡爾洛斯。幾十年來，卡爾洛斯一直在華盛頓的街角賣卷餅，但他和一般的小販不同，他不但記得每一位顧客的口味，還經(jīng)常與他們暢談人生。不論他的顧客是去出差還是去旅行，都會寄給他一張明信片，上面的地址是：“華盛頓街與7k街交界處卡爾洛斯卷餅攤?！边@真是一個溫馨的地址！在卡爾洛斯與顧客們的互動中，不正傳遞著人情之美么？

——高三（11）班

王昱煒

第五篇：人情風(fēng)

“人情往來”真愁人心得體會

-根據(jù)市委、市衛(wèi)計局黨委關(guān)于在全市開展“人情風(fēng)”“庸懶癥”“圈子文化”專項整治活動的文件要求，通過關(guān)看視頻“人情往來”真愁人進行了深刻反思：通過學(xué)習(xí)我認(rèn)識到，中國其實是禮儀之邦，也是人情社會，禮尚往來，早已成為一種社會習(xí)俗。平心而論，居家過日子，正常的禮尚往來，必要的迎來送往，本在情理之中。但問題是，隨著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逢年過節(jié)、婚喪嫁娶、生子過壽、升學(xué)喬遷等人情消費名目繁多，消費數(shù)額水漲船高，成為一些人借機斂財?shù)氖侄?，甚至形成以金錢多少稱量人情輕重，以禮品貴賤衡量關(guān)系親疏的庸俗人情觀念更值得注意的是，人情風(fēng)還蔓延到行政及事業(yè)單位領(lǐng)域，異化為國家工作人員公然持公權(quán)討面子、徇私情，作交易、搞尋租。譬如：上級領(lǐng)導(dǎo)、熟人朋友辦事時，笑臉相迎、速辦速結(jié)，甚至作小動作、打擦邊球;而普通群眾、陌生人辦事時，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甚至不給好處不辦事，給了好處亂辦事。諸此種種，不僅不利于營造和諧的干群關(guān)系，更不利于推進當(dāng)前廉潔型政府、服務(wù)型政府建設(shè)。特別是中央“八項規(guī)定”出臺以來，各地領(lǐng)導(dǎo)干部大吃大喝、鋪張浪費之風(fēng)雖有所收斂，但是通過電視新聞還是知道莫些地方?jīng)]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如云南省昭通市一貧困縣干部葬父、收到禮金數(shù)十萬元，湖南某干部為兒子辦婚宴、“20輛警車助陣，百萬禮金入囊” 縱觀當(dāng)前庸俗人情風(fēng)泛濫成災(zāi)亂象，我認(rèn)為原因有四：一是面子觀念驅(qū)使。中國人好面子，俗話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越是經(jīng)濟相對有差距、地位相對有懸殊的人，越怕被人瞧不起,所以就處處到，場場到，不差事，不差錢。大凡收到請柬或邀請者，雖心中不悅甚至是反感，但都礙于情面，臉面上還要裝成高高興興的樣子去隨份子或者還人情。

二是攀比心理作怪。攀比心理是國人的劣根性之一。為了證明自己更出色、更優(yōu)越，個體之間往往在學(xué)習(xí)優(yōu)劣、政績大小、排名先后、錢多錢少、富裕程度上比，甚至比一切可比或不可比的東西。在人情交往上，體現(xiàn)在琢磨各種由頭請了送、送了請，輪流坐莊，沒完沒了；在人情債償還上，體現(xiàn)在你對我投之以桃、我對你報之以李，層層加碼，樂此不彼。

三是借機斂財蔓延。遇上婚喪嫁娶事宜，邀請一些親戚朋友聚在一起把事情辦好，本無可厚非。然而，領(lǐng)導(dǎo)干部借子女升學(xué)、喬遷新居、老人生日等亂發(fā)請柬、大擺宴席、借機斂財，甚至在廣大農(nóng)村地區(qū)上行下效，掀起一波又一波大擺宴席的歪風(fēng)，不僅浪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更助長了這些庸俗人情風(fēng)的滋生和蔓延，損害了黨風(fēng)政風(fēng)和廉政建設(shè)，敗壞了社會風(fēng)氣。

四是腐敗推波助瀾。人情債惡性循環(huán)，很多干部跟著庸俗走，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庸俗人情風(fēng)的推手。絕對的權(quán)力，容易導(dǎo)致絕對的腐敗。不同崗位的領(lǐng)導(dǎo)，都或多或少地握有一定的權(quán)力，極容易在庸俗人情風(fēng)中進行權(quán)力尋租，尤其是那些權(quán)微言輕的干部，在面對著手握自己升降榮辱命脈的領(lǐng)導(dǎo)干部呼喚時，如果別人去了而自己不去，日后難免被穿小鞋、被找麻煩，最后只能選擇隨波逐流。而一些行賄者更打著人情消費的旗號，打著朋友來往、交流感情的幌子，大行行賄之風(fēng)，甚至做到懷揣公款送人情的地步。

總覺得參加宴請、搞個聚餐，無傷大雅，在勸阻一般的親戚朋友宴請上態(tài)度不堅決。按照中央和省、市、縣委關(guān)于整改落實、建章立制的部署要求，針對查擺出來的突出問題，現(xiàn)制定如下整改措施：

一、查擺問題情況

（1）執(zhí)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不堅決、不徹底，對科學(xué)發(fā)展觀和深化改革認(rèn)識不到位。與實際工作結(jié)合欠缺。在制定工作計劃目標(biāo)上，沒有從有利于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方面去考慮。

（2）工作中不能堅持黨的民主集中制，黨委會議時發(fā)言不主動，對院里工作不能積極建言獻(xiàn)策，不敢發(fā)表自己的看法。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時，自我批評不深刻，批評別人時不疼不癢，達(dá)不到批評的目的和效果。

（3）黨風(fēng)廉政建設(shè)抓得不緊，缺乏對黨風(fēng)廉政方面知識的學(xué)習(xí)和深刻認(rèn)識，對黨風(fēng)廉政建設(shè)的政策落實不到位。

（4）學(xué)習(xí)黨的十八大、十八屆三中全會等中央精神不深刻、不透徹，認(rèn)識上有待提高，行動上差距還較大，是非觀念、黨性觀念不夠堅定。（問題復(fù)雜的村去，主要靠聽取部門和村里的匯報，親自去了解和掌握的少，影響了自己對一些工作的正確判斷和決策。

（5）抓落實不夠。安排工作時，習(xí)慣于以文件貫徹文件、以會議貫徹會議，有時存在照轉(zhuǎn)照抄、生搬硬套的現(xiàn)象。（6）對總體工作重視不夠，為了迎接檢查搞了一些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對日常業(yè)務(wù)工作不夠重視，對大項目好項目工作態(tài)度積極，對一些小項目深入調(diào)研不夠。

因為國人講究人情往來，一些人便充分利用這一“文化傳統(tǒng)”做足文章，以人情往來作為掩護，把請客送禮，包括賄送錢物，作為“投資”——既是不折不扣的“物質(zhì)投資”，又隱藏著“感情投資”。從近年來中紀(jì)委查處的案件來看，人情往來中的腐敗行為中的行賄者，有的利用節(jié)日的人情往來淡化“辦事”目的，有的以節(jié)日“小意思”而圖日后“釣大魚”，有的還走“迂回”路線，在領(lǐng)導(dǎo)干部的配偶、子女和身邊工作人員身上“下功夫”??于是，人情往來變質(zhì)成了腐敗。

有人情，就有關(guān)系；有關(guān)系，就有商量；有商量，就有變通；有變通，政策、制度乃至法律就會“打折”。所以，這種人情往來，實質(zhì)就是利益交換、權(quán)錢交易。中央八項規(guī)定的出臺，就是要制止這種現(xiàn)象。當(dāng)然，除了出臺規(guī)定、頒布禁令，從長遠(yuǎn)來看，還需著力于制度建設(shè)，構(gòu)建長效監(jiān)督機制。最關(guān)鍵的還是要把權(quán)力關(guān)進制度的籠子里，推進決策的民主、完善黨紀(jì)法規(guī)，加大對行賄者、受賄者的懲處力度；自覺接受公眾輿論的監(jiān)督。只有通過這樣的體制機制建設(shè)，才能最大限度地“擠壓”權(quán)力的可操作空間，杜絕“人情往來”與“權(quán)錢交易”之間的灰色地帶，有效遏制并努力消除人情往來中的腐敗。

2017年8月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