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強世功在北大法學院2013屆畢業(yè)典禮的演講
強世功:在北大法學院2013屆畢業(yè)典禮的演講
2013年6月24日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還有各位同學:
大家上午好。
五天前,楊曉雷老師給我發(fā)短信,說同學們希望邀請我在畢業(yè)典禮上講幾句話,我突然意識到,十年時間,瞬間即逝。我想起,剛好在十年前,我也在這個場合,代表老師向畢業(yè)的同學致辭。十年以后,我想一想,我要說的話,還是十年前說的那些話??墒俏医裉欤荒苤貜驮僦v,我只能,接著講。
這十年,我們見證了法學院的巨大變化,從老法學樓來到了新法學樓,與光華、經(jīng)管、政管相毗鄰,成為北大的新貴。這樣,其實我們再也不用逃避馬寅初校長凝重的目光而使我們感到的惶恐。新的法學樓前矗立起擎天法柱,它既象征我們法律人的陽剛正氣,但也可能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我們法律人的獨尊與傲慢。
這些變化,剛好是過去十年中國變化的一個縮影。在這十年間,中國崛起已經(jīng)從神話變成一個事實。這無疑是人類歷史發(fā)生的一件重大事件。然而,中國崛起的普遍意義究竟是什么?我們法律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我們所學的,不是什么神秘的知識,而是一門職業(yè),這是法學院帶給大家的教誨。職業(yè)的現(xiàn)實感、職業(yè)的操作性,意味著我們必須剔除不切實際的幻想,變得真切而可靠。從事法律職業(yè),就意味著你必須成為一個可靠的人、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一個能夠成為為他人和為公共利益而斗爭的人。因此,進入法學院,就意味著你被拋入了一個殘酷的競技場,你必須武裝起來,時刻準備為權利而斗爭。
為權利而斗爭,包含了我們法律人對整個世界的理解和想象。我們生存在一個霍布斯式的世界里,立法過程被看作是彼此對立的階層、階級、利益集團展開的斗爭,而司法訴訟則更像決斗和戰(zhàn)爭一樣,只有一次勝負。因此,我們法律人實際上類似于戰(zhàn)士,不是為甜蜜的生活、也不是為和諧的社會而準備,我們是為悲慘而不幸的戰(zhàn)爭狀態(tài)準備的。即使在和平舒適的年代,法律人時刻保持著對人性的警惕。假如你在根本意義上相信永久和平,假如你在根本意義上相信和諧社會,假如你在根本意義上相信普世價值,那么我當然要恭喜你們,因為你們已經(jīng)超越了法律,甚至已經(jīng)超越了柏拉圖意義上的洞穴。然而,法律人和法律職業(yè),卻始終為柏拉圖意義上的洞穴所準備。法律人是秩序的捍衛(wèi)者、守衛(wèi)著洞穴里微弱的理性的光芒。盡管如此,法學院的這些教誨對于你們而言終究是言辭,只有當你們今天畢業(yè)、真正踏入法律職業(yè)之后,才能正確地理解到這一點。
和十年前一樣,我們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依然選擇了和金錢相關的行業(yè)。這很容易被批評為靈魂受到了金錢的腐蝕,但我更相信,不是金錢,而是金錢背后更為高遠的目標吸引著你們,這就是全球化給你們提供的廣闊視野,也就是全球化展現(xiàn)的一個誘人的、有待我們去征服的新世界。經(jīng)濟全球化也就帶來了法律職業(yè)的全球化。假如我把法律人、把在座的大家比喻為戰(zhàn)士,那么我們可以把進入全球化法律服務領域的法律人看作是一支遠征軍。遠征意味著冒險,意味著開拓新的領域。而法律職業(yè)本身就是一項冒險。在戰(zhàn)場上,沒有哪個人有百分之百的勝算,亮劍本身就意味著一次冒險。我們最優(yōu)秀的法律人無疑渴望加入這個全球的遠征和冒險,大家的目光始終盯著遠方。哪怕如師兄海子所言,“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p>
這也許是我們北大法學院最值得去的地方。和隔壁的法學院相比,也許他們的眼光始終盯著本土,而我們北大法律人的視野始終在全球。
從北大法學院恢復招生開始,一屆又一屆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紛紛選擇了出國、留學,加入到這場孤獨而漫長的遠征之中。這一批優(yōu)秀的法律人,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數(shù)量龐大的群體。在倫敦、在紐約、在香港、在北京,在所有的這些跨國的律師事務所中,已經(jīng)形成一個我們可以稱之為隱匿的北大法律軍團。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關注這樣一個群體的發(fā)展。然而,如果我們看一下這批優(yōu)秀的法律人在全球法律職業(yè)中的地位,我們會不無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三十多年過去了,當你同樣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可能已經(jīng)在本土成長為國家的領導人,而我們這些在跨國律師事務所中服務的法律人,哪怕拿到了美國的綠卡,也勉強能夠進入中低級合伙人的行列,很少、幾乎不可能真正進入這個行業(yè)的高端俱樂部。為此,他們中有不少人,離開了外國的所,回到中國來組建本土的法律事務所,開始了新的征程。就像今天在座的李洪積師兄就是這樣一個榜樣。在本土的法律事務所里,北大人仗著自己的能力,依然占據(jù)了高端的職業(yè)。然而在全球法律服務的分工體系中,依然依附于西方、尤其是美國的律師事務所,以至于在全球的法律服務市場上依然處于低端的初級階段。我們引以為自豪的北大法律軍團,乃至于整個隱匿著的中國法律軍團,實際上是美國法律軍團的雇傭兵,最終成為西方資本的雇傭兵。
如果說改革開放使得美國的法律軍團隨著西方的資本,繼續(xù)了從1840年以來一度中斷在中國的遠程和冒險。那么我要問的是,在其雇傭下的中國法律軍團,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呢?毫無疑問,他們與西方一道,推動了中國現(xiàn)代化的建設、推動了中國法律制度的建設、推動了中國法律服務體系的建設;他們與西方一道推動了中國的市場化、自由化和民主化。但是我們也不要忘記,他們和西方資本一道致力于維持一個,用美國戰(zhàn)略家羅伯特·卡根的話來說,“一個美國締造的世界”,所謂自由、繁榮與和平的世界。這實際上是維持過去五百年來形成的西方政治經(jīng)濟的秩序,在這個秩序中,中國和其他非西方國家永遠處在被支配的邊緣地位。由此我們看到了一個充滿悖論的歷史景觀:我們的企業(yè)家雄心勃勃,要從中國制造提升到中國創(chuàng)造、要致力于開拓全球的市場;我們的金融家在夢想人民幣在未來能不能像15-17世紀的中國白銀一樣,成為世界的貨幣;我們的政治家也以更加自信的姿態(tài),來籌劃未來全球的秩序。這一切,是因為我們的人民期盼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的夢想。
然而,在這個偉大的歷史轉折時刻,我們的法律人似乎扮演了與中國崛起不相匹配的角色,與時代的精神背道而馳,依然沉浸在舊世界的迷夢中,致力于維持和拓展美國締造的世界,并依此來改造中國。在這個偉大的歷史時刻,我們的法律人與時代精神、與國家的命運、與人民的期盼,存在著內在的緊張和張力。這不得不使我們問,我們法律人,究竟怎么了。我們法律人,有一個夢想,有一個法治的夢想、有一個憲政的夢想、有一個民主的夢想。但是,我們法律人往往有一種歷史的錯覺,仿佛這個夢想只有在美國締造的世界里才可以完成。這樣我們法律人很容易在法治、憲政、民主的普世價值,與國家、歷史、和人民的現(xiàn)實境況之間創(chuàng)造出虛假的對比,將遙遠的星空與腳下的大地對比起來,從而認為只要實現(xiàn)法治,就必須改造國民性;要實現(xiàn)憲政,就必須否定我們的歷史政治傳統(tǒng);而要實現(xiàn)民主,就必須摧毀現(xiàn)實的政治秩序。這不僅形成法律人的理想與人民大眾的樸素情感之間的對比,也自然形成了法律人與政治主權者之間的相互猜忌和不信任,以至于在政治主權者看來,法律人是一個麻煩的群體。而在我們法律人看來,中國崛起可能是民族主義的非理性參與,與我們追求的普世價值之間存在著截然的對立。
然而離開了每個民族、每個文明的多樣化存在,普世價值又是什么呢?普世價值原本是一個輕薄的詞語,需要每一個在自己的共同生活和文化傳承中,賦予其真實的現(xiàn)實感。普世價值唯有滲透到不同民族的靈魂中,變成其文明傳統(tǒng)的一部分,才真正配得上是普世。由此,對我們今天的法律人而言,問題不在于要不要普世價值,而是要怎樣的普世價值。
我們有法治的夢想,那么究竟是締造一個國家強大的法治國呢,還是一個國家虛弱而司法獨大的法治國呢。我們的憲政夢,是在我們古老的禮法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政法傳統(tǒng)上,來建構我們的政治共同體,還是在摧毀歷史的傳統(tǒng)上完全移植西方的憲政制度呢。我們的民主夢,究竟是推動人民在政治主權意義上實現(xiàn)獨立、自主的真民主,還是最終依附于資本力量、依附于西方力量的假民主。我們必須回答這些問題。這一切都會變成一句話:我們法律人,究竟應當如何面對國家崛起和文明復興的歷史命運?
如果說,為權利而斗爭乃是法律人的天職,那么這個權利不僅是個人的權利,而且也包括一個國家的權利、更包括一個文明的權利、一個民族的權利。如果我們說,法律的本質在于定紛止爭,那么我們今天要面對的紛爭,不僅僅是拆遷問題、勞動教養(yǎng)問題、死刑存廢問題,而且包括人民幣匯率問題、釣魚島南海問題。我們不僅要回答中國究竟與美國聯(lián)手締造一個太平洋的世界,還是中國與德國、俄國聯(lián)手締造歐亞大陸世界,還是與亞非拉所謂的新興世界國家聯(lián)手重返第三世界。而且我們還要回答,本·拉登究竟是恐怖分子還是神圣的殉道者,金日成究竟是流氓還是政治家,斯諾登究竟是叛國者還是人權的捍衛(wèi)者。
面對這些根本意義上的分歧,意味著我們所說的法,不僅僅局限于國家制定的實定法,而且包含自然法;不僅包括劃分全球秩序的大地的法,而且包含了區(qū)分正義與不正義、善與惡、正當與不正當?shù)男撵`秩序者的法。
舊的秩序即將要逝去,而新的秩序即將要誕生的轉折時代,我們必然面臨一個霍布斯式的世界,也必然要在根本意義上面對這場霍布斯意義上的斗爭。這不是簡單的人與人的斗爭,而且包括了國家與國家的斗爭、更包括了文明與文明之間的斗爭。這也不僅僅是經(jīng)濟利益的斗爭,而且涉及到在最根本意義上正義與法的斗爭。
今天在這個斗爭面前,世界在分裂,每個國家內部在分裂,每個人的心靈內部也在分裂。今天,我們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分裂,無論是意識形態(tài)的分裂、還是我們國家內部利益集團之間的分離,根本是在歷史變革時刻全球分裂的表現(xiàn)而已。
無論如何,我們法律人就是為這場斗爭而準備的。問題在于,我們法律人,尤其是我們提到的隱匿的法律軍團,究竟在這斗爭中站在哪一邊——是繼續(xù)作為西方資本和西方法律的雇傭軍、來捍衛(wèi)和締造舊世界,還是與祖國和人民一道,來推動中國的崛起,致力于締造一個新的世界。
在畢業(yè)之際,這個問題算做留給大家最后的課堂習題,我相信大家在以后的職業(yè)生涯中會給出自己的回答。
在你們畢業(yè)之際,你們將作為戰(zhàn)士踏上征程。我想起在漫長的征途中最偉大的戰(zhàn)士奧德賽,在這場遠征中,奧德賽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如何應對海洋散著的美妙歌聲。我相信,從今天開始,甚至就在我們上學期間,每天都要面對公共輿論上發(fā)出的各種各樣美妙的聲音。這個美妙的聲音,讓大家沉溺在舊世界之中,而喪失作為一個偉大戰(zhàn)士的勇氣和本能。那么,究竟誰能堵上你們的耳朵,讓你們遠離這些美妙的、魔鬼的誘惑呢。我相信,不是我們法學院的老師,而是培育我們的祖國和人民,還有為我們生存提供意義的歷史傳統(tǒng)和文化價值。
假如我們法律人離開了腳下的大地,不再接受歷史文化的熏陶,不再熱愛我們的祖國和人民,也不再具有公共人格和公民的德心,盲目崇拜為權利而斗爭的時候,我們就再也不能區(qū)分一個夏洛克的靈魂與竇娥的靈魂有什么區(qū)別,我們法律人的職業(yè)就會因為喪失了這個熱愛而喪失靈魂。今天在全球資本市場上游蕩的法律軍團,用美國法學家克羅曼的話說,就是“迷失的法律人”。
大家都喜歡一句話,靈魂的欲望是命運的先知。然而讓我擔心的是,法律人可能僅僅抓住了欲望、卻忘記了我們的靈魂。如果說我當年的演講說,理性和責任是我們法學院的守
護神,那么今天我要對大家說,熱愛祖國和人民、信守歷史和文明傳統(tǒng),是我們法律人、法律職業(yè)的守護神。
謝謝大家。
第二篇:強世功:北大法學院2013屆畢業(yè)典禮演講
強世功:北大法學院2013屆畢業(yè)典禮演講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還有各位同學:
大家上午好。
五天前,楊曉雷老師給我發(fā)短信,說同學們希望邀請我在畢業(yè)典禮上講幾句話,我突然意識到,十年時間,瞬間即逝。我想起,剛好在十年前,我也在這個場合,代表老師向畢業(yè)的同學致辭。十年以后,我想一想,我要說的話,還是十年前說的那些話??墒俏医裉?,不能重復再講,我只能,接著講。
這十年,我們見證了法學院的巨大變化,從老法學樓來到了新法學樓,與光華、經(jīng)管、政管相毗鄰,成為北大的新貴。這樣,其實我們再也不用逃避馬寅初校長凝重的目光而使我們感到的惶恐。新的法學樓前矗立起擎天法柱,它既象征我們法律人的陽剛正氣,但也可能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我們法律人的獨尊與傲慢。
這些變化,剛好是過去十年中國變化的一個縮影。在這十年間,中國崛起已經(jīng)從神話變成一個事實。這無疑是人類歷史發(fā)生的一件重大事件。然而,中國崛起的普遍意義究竟是什么?我們法律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我們所學的,不是什么神秘的知識,而是一門職業(yè),這是法學院帶給大家的教誨。職業(yè)的現(xiàn)實感、職業(yè)的操作性,意味著我們必須剔除不切實際的幻想,變得真切而可靠。從事法律職業(yè),就意味著你必須成為一個可靠的人、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一個能夠成為為他人和為公共利益而斗爭的人。因此,進入法學院,就意味著你被拋入了一個殘酷的競技場,你必須武裝起來,時刻準備為權利而斗爭。
為權利而斗爭,包含了我們法律人對整個世界的理解和想象。我們生存在一個霍布斯式的世界里,立法過程被看做是彼此對立的階層、階級、利益集團展開的斗爭,而司法訴訟則更像決斗和戰(zhàn)爭一樣,只有一次勝負。因此,我們法律人實際上類似于戰(zhàn)士,不是為甜蜜的生活、也不是為和諧的社會而準備,我們是為悲慘而不幸的戰(zhàn)爭狀態(tài)準備的。即使在和平舒適的年代,法律人時刻保持著對人性的警惕。假如你在根本意義上相信永久和平,假如你在根本意義上相信和諧社會,假如你在根本意義上相信普世價值,那么我當然要恭喜你們,因為你們已經(jīng)超越了法律,甚至已經(jīng)超越了柏拉圖意義上的洞穴。然而,法律人和法律職業(yè),卻始終為柏拉圖意義上的洞穴所準備。法律人是秩序的捍衛(wèi)者、守衛(wèi)著洞穴里微弱的理性的光芒。盡管如此,法學院的這些教誨對于你們而言終究是言辭,只有當你們今天畢業(yè)、真正踏入法律職業(yè)之后,才能正確地理解到這一點。
和十年前一樣,我們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依然選擇了和金錢相關的行業(yè)。這很容易被批評為靈魂受到了金錢的腐蝕,但我更相信,不是金錢,而是金錢背后更為高遠的目標吸引著你們,這就是全球化給你們提供的廣闊視野,也就是全球化展現(xiàn)的一個誘人的、有待我們去征服的新世界。經(jīng)濟全球化也就帶來了法律職業(yè)的全球化。假如我把法律人、把在坐的大家比喻為戰(zhàn)士,那么我們可以把進入全球化法律服務領域的法律人看做是一支遠征軍。遠征意味著冒險,意味著開拓新的領域。而法律職業(yè)本身就是一項冒險。在戰(zhàn)場上,沒有哪個人有百分之百的勝算,亮劍本身就意味著一次冒險。我們最優(yōu)秀的法律人無疑渴望加入這個全球的遠征和冒險,大家的目光始終盯著遠方。哪怕如師兄海子所言,“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這也許是我們北大法學院最值得去的地方。和隔壁的法學院相比,也許他們的眼光始終盯著本土,而我們北大法律人的視野始終在全球。
從北大法學院恢復招生開始,一屆又一屆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紛紛選擇了出國、留學,加入到這場孤獨而漫長的遠征之中。這一批優(yōu)秀的法律人,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數(shù)量龐大的群體。在倫敦、在紐約、在香港、在北京,在所有的這些跨國的律師事務所中,已經(jīng)形成一個我們可以稱之為隱匿的北大法律軍團。這些
年來,我一直在關注這樣一個群體的發(fā)展。然而,如果我們看一下這批優(yōu)秀的法律人在全球法律職業(yè)中的地位,我們會不無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三十多年過去了,當你同樣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可能已經(jīng)在本土成長為國家的領導人,而我們這些在跨國律師事務所中服務的法律人,哪怕拿到了美國的綠卡,也勉強能夠進入中低級合伙人的行列,很少、幾乎不可能真正進入這個行業(yè)的高端俱樂部。為此,他們中有不少人,離開了外國的所,回到中國來組建本土的法律事務所,開始了新的征程。就像今天在坐的李洪積師兄就是這樣一個榜樣。在本土的法律事務所里,北大人仗著自己的能力,依然占據(jù)了高端的職業(yè)。然而在全球法律服務的分工體系中,依然依附于西方、尤其是美國的律師事務所,以至于在全球的法律服務市場上依然處于低端的初級階段。我們引以為自豪的北大法律軍團,乃至于整個隱匿著的中國法律軍團,實際上是美國法律軍團的雇傭兵,最終成為西方資本的雇傭兵。
如果說改革開放使得美國的法律軍團隨著西方的資本,繼續(xù)了從1840年以來一度中斷在中國的遠程和冒險。那么我要問的是,在其雇傭下的中國法律軍團,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呢?毫無疑問,他們與西方一道,推動了中國現(xiàn)代化的建設、推動了中國法律制度的建設、推動了中國法律服務體系的建設;他們與西方一道推動了中國的市場化、自由化和民主化。但是我們也不要忘記,他們和西方資本一道致力于維持一個,用美國戰(zhàn)略家羅伯特?卡根的話來說,“一個美國締造的世界”,所謂自由、繁榮與和平的世界。這實際上是維持過去五百年來形成的西方政治經(jīng)濟的秩序,在這個秩序中,中國和其他非西方國家永遠處在被支配的邊緣地位。由此我們看到了一個充滿悖論的歷史景觀:我們的企業(yè)家雄心勃勃,要從中國制造提升到中國創(chuàng)造、要致力于開拓全球的市場;我們的金融家在夢想人民幣在未來能不能像15-17世紀的中國白銀一樣,成為世界的貨幣;我們的政治家也以更加自信的姿態(tài),來籌劃未來全球的秩序。這一切,是因為我們的人民期盼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的夢想。
然而,在這個偉大的歷史轉折時刻,我們的法律人似乎扮演了與中國崛起不相匹配的角色,與時代的精神背道而馳,依然沉浸在舊世界的迷夢中,致力于維持和拓展美國締造的世界,并依此來改造中國。在這個偉大的歷史時刻,我們的法律人與時代精神、與國家的命運、與人民的期盼,存在著內在的緊張和張力。這不得不使我們問,我們法律人,究竟怎么了。我們法律人,有一個夢想,有一個法治的夢想、有一個憲政的夢想、有一個民主的夢想。但是,我們法律人往往有一種歷史的錯覺,仿佛這個夢想只有在美國締造的世界里才可以完成。這樣我們法律人很容易在法治、憲政、民主的普世價值,與國家、歷史、和人民的現(xiàn)實境況之間創(chuàng)造出虛假的對比,將遙遠的星空與腳下的大地對比起來,從而認為只要實現(xiàn)法治,就必須改造國民性;要實現(xiàn)憲政,就必須否定我們的歷史政治傳統(tǒng);而要實現(xiàn)民主,就必須摧毀現(xiàn)實的政治秩序。這不僅形成法律人的理想與人民大眾的樸素情感之間的對比,也自然形成了法律人與政治主權者之間的相互猜忌和不信任,以至于在政治主權者看來,法律人是一個麻煩的群體。而在我們法律人看來,中國崛起可能是民族主義的非理性參與,與我們追求的普世價值之間存在著截然的對立。然而離開了每個民族、每個文明的多樣化存在,普世價值又是什么呢?普世價值原本是一個輕薄的詞語,需要每一個在自己的共同生活和文化傳承中,賦予其真實的現(xiàn)實感。普世價值唯有滲透到不同民族的靈魂中,變成其文明傳統(tǒng)的一部分,才真正配得上是普世。由此,對我們今天的法律人而言,問題不在于要不要普世價值,而是要怎樣的普世價值。
我們有法治的夢想,那么究竟是締造一個國家強大的法治國呢,還是一個國家虛弱而司法獨大的法治國呢。我們的憲政夢,是在我們古老的禮法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政法傳統(tǒng)上,來建構我們的政治共同體,還是在摧毀歷史的傳統(tǒng)上完全移植西方的憲政制度呢。我們的民主夢,究竟是推動人民在政治主權意義上實現(xiàn)獨立、自主的真民主,還是最終依附于資本力量、依附于西方力量的假民主。我們必須回答這些問題。這一切都會變成一句話:我們法律人,究竟應當如何面對國家崛起和文明復興的歷史命運?
如果說,為權利而斗爭乃是法律人的天職,那么這個權利不僅是個人的權利,而且也包括一個國家的權利、更包括一個文明的權利、一個民族的權利。如果我們說,法律的本質在于定紛止爭,那么我們
今天要面對的紛爭,不僅僅是拆遷問題、勞動教養(yǎng)問題、死刑存廢問題,而且包括人民幣匯率問題、釣魚島南海問題。我們不僅要回答中國究竟與美國聯(lián)手締造一個太平洋的世界,還是中國與德國、俄國聯(lián)手締造歐亞大陸世界,還是與亞非拉所謂的新興世界國家聯(lián)手重返第三世界。而且我們還要回答,本?拉登究竟是恐怖分子還是神圣的殉道者,金日成究竟是流氓還是政治家,斯諾登究竟是叛國者還是人權的捍衛(wèi)者。
面對這些根本意義上的分歧,意味著我們所說的法,不僅僅局限于國家制定的實定法,而且包含自然法;不僅包括劃分全球秩序的大地的法,而且包含了區(qū)分正義與不正義、善與惡、正當與不正當?shù)男撵`秩序者的法。
舊的秩序即將要逝去,而新的秩序即將要誕生的轉折時代,我們必然面臨一個霍布斯式的世界,也必然要在根本意義上面對這場霍布斯意義上的斗爭。這不是簡單的人與人的斗爭,而且包括了國家與國家的斗爭、更包括了文明與文明之間的斗爭。這也不僅僅是經(jīng)濟利益的斗爭,而且涉及到在最根本意義上正義與法的斗爭。
今天在這個斗爭面前,世界在分裂,每個國家內部在分裂,每個人的心靈內部也在分裂。今天,我們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分裂,無論是意識形態(tài)的分裂、還是我們國家內部利益集團之間的分離,根本是在歷史變革時刻全球分裂的表現(xiàn)而已。
無論如何,我們法律人就是為這場斗爭而準備的。問題在于,我們法律人,尤其是我們提到的隱匿的法律軍團,究竟在這斗爭中站在哪一邊——是繼續(xù)作為西方資本和西方法律的雇傭軍、來捍衛(wèi)和締造舊世界,還是與祖國和人民一道,來推動中國的崛起,致力于締造一個新的世界。
在畢業(yè)之際,這個問題算做留給大家最后的課堂習題,我相信大家在以后的職業(yè)生涯中會給出自己的回答。
在你們畢業(yè)之際,你們將作為戰(zhàn)士踏上征程。我想起在漫長的征途中最偉大的戰(zhàn)士奧德賽,在這場遠征中,奧德賽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如何應對海洋散著的美妙歌聲。我相信,從今天開始,甚至就在我們上學期間,每天都要面對公共輿論上發(fā)出的各種各樣美妙的聲音。這個美妙的聲音,讓大家沉溺在舊世界之中,而喪失作為一個偉大戰(zhàn)士的勇氣和本能。那么,究竟誰能堵上你們的耳朵,讓你們遠離這些美妙的、魔鬼的誘惑呢。我相信,不是我們法學院的老師,而是培育我們的祖國和人民,還有為我們生存提供意義的歷史傳統(tǒng)和文化價值。
假如我們法律人離開了腳下的大地,不再接受歷史文化的熏陶,不再熱愛我們的祖國和人民,也不再具有公共人格和公民的德心,盲目崇拜為權利而斗爭的時候,我們就再也不能區(qū)分一個夏洛克的靈魂與竇娥的靈魂有什么區(qū)別,我們法律人的職業(yè)就會因為喪失了這個熱愛而喪失靈魂。今天在全球資本市場上游蕩的法律軍團,用美國法學家克羅曼的話說,就是“迷失的法律人”。
大家都喜歡一句話,靈魂的欲望是命運的先知。然而讓我擔心的是,法律人可能僅僅抓住了欲望、卻忘記了我們的靈魂。如果說我當年的演講說,理性和責任是我們法學院的守護神,那么今天我要對大家說,熱愛祖國和人民、信守歷史和文明傳統(tǒng),是我們法律人、法律職業(yè)的守護神。
謝謝大家!
2013年6月24日于北京大學法學院2013屆畢業(yè)生歡送典禮
第三篇:北大法學院歷屆畢業(yè)典禮演講精選
北大法學院歷屆畢業(yè)典禮演講精選
2015-02-22北大法寶
一、珍重自己(2002屆)
你們即將遠航。不論你們在校期間曾有過多少抱怨,有過多少不快,或對我或其他老師有什么不滿,現(xiàn)在都請你們原諒,并且都正在過去;“而那過去的事”,如普希金所言,“都會變成甜蜜的回憶”。我相信,無論你們到天涯海角,北大,北大法學院都會不時在你們的夢境或閑談或周圍的議論中出現(xiàn)。當你們成功時,人們會說,沒說的,北大的!當你們平庸時,人們也會說,還是北大的!乃至當你們失敗或丟臉時,人們還會說,看看,居然是北大的!
是的,北大,北大法學院已經(jīng)是你們生命的一部分了,是你們無法掙脫的一部分了。
但北大不能注定你們的命運。盡管你們已經(jīng)成為品牌的象征,盡管隨著中國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品牌的效應肯定會日益顯赫,但無論成功和失敗最終都將屬于你們自己的努力。而我們,永遠只能用欣賞的、惋惜的、感嘆的目光看著你們。我們不可能替代你們?!澳憔褪悄?,我就是我,即使你在那里苦苦掙扎,我也只能默默注視?!比松南嗷ラg性注定了也界定了我和你,界定了你們各自的區(qū)別,一個永遠無法抹去的個體的區(qū)別。
因此,在這臨別之際,我必須告誡你們:珍重自己。
珍重自己,并不只是珍重身體;更重要的是要珍重自己的才華,要珍重自己才華的運用。在未來的航程上,最危險的并不是漩渦、暗礁、驚濤、駭浪,而是古希臘神話中塞壬女妖,她用迷人的歌聲誘惑那些無畏且高明的水手,最終導致過往船只觸礁沉沒。而這種誘惑,在當代中國社會轉型期間,可能尤為突出。社會舊有的控制體系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功能失調,現(xiàn)代的以法治為中心的社會控制體系尚未完成,因此在這一時期,種種誘惑可能驅使你們用自己的才智以各種名義、甚至以法治的名義干一些不道德的事、違法的事,齷齪的事、卑鄙的事;甚至做了,也可能不會被抓到,不受懲罰,特別是因為你有超過常人的聰明和才智。但我必須提醒你們,有許多事,如果你的良心不能認同,就一定不要做,一定不能做。是的,也許你會得逞于一時或一事,但這個社會是在變化的,相信法治會越來越細密嚴格,而法治不僅會給你更多的自由和權利,同樣法治也會剝奪你另外一些所謂的自由或權利——如果這些自由觸犯了他人的自由的話。說不定那一天你就會面臨一次無法挽回的失敗,帶來一次終身的恥辱;就算你逃脫了,你的良心也可能終身追逐你——假如你還有良心的話。俗話說,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是的,你們聰明智慧,但是一定要知道,聰明和智慧本身并不能保證聰明才智的正當運用;干壞事的其實更多是聰明人。聰明才智也許可以保證你未來的富貴榮華,但不能保證你們未來的坦然幸福,更不能保證我們會為你們驕傲,母校和祖國會為你們驕傲,你的父母親人會為你驕傲。
我們當中沒有誰會愿意成為成克杰、胡長清、慕綏新;但是千萬不要以為你我與這些共和國所不齒的人、這些被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人之間有什么不可逾越的、截然分明的界限。其實,我們和他們都是人,我們和他們的差別也許僅僅在人生的某一步以及后來的某幾步。不錯,每個人的生命都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但創(chuàng)造并不意味著只會成為英雄,其實,賴昌星也認為自己是個生命的創(chuàng)造。
二、這一個大學生活的尾巴(2003屆)
第一句更多是說給馬上要走向工作崗位的同學的,一句大實話:社會和學校很不一樣。在校園里,個人努力也起作用,但作用更大的其實是天分。老師不要求你們的物質回報,只要你考試成績好,人格上沒有大毛病,基本上就會獲得老師的歡心,就會獲得以分數(shù)表現(xiàn)的獎勵。在這個意義上,大學基本是一個“賢人政治”或“精英政治”的環(huán)境,更像家庭,評價體系基本由老師來定,以一種中央集權的方式,獎勵的是你的智力。社會則很不同。社會更多是一個世俗利益交換的場所,是一個市場,是“平民政治”;評價的主要不是你的智力優(yōu)越(盡管你的聰明和智慧仍然可以幫助你),而是你能否拿出什么別人想要的東西;這個標準不再由中心——老師——確定,而是分散——由眾多消費者——確定的。因此,盡管定價178元,不到十天,3千冊英文版《哈利波特與鳳凰令》在北京新華書店已經(jīng)脫銷,而許多學者的著作一輩子也賣不了這么多,甚至只能“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也因此,才有了“傻子瓜子”年廣九,才有了“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才有了IT產(chǎn)業(yè)中的退學生現(xiàn)象(大家還記得甲骨文公司首席執(zhí)行官埃里森2000年在耶魯大學畢業(yè)典禮上的講話嗎?)。這種“腦體倒掛”,不完美,但也恰恰表明了市場的標準,人類的局限——你甭指望通過教育或其他,把消費者都變成錢鐘書或納什。因此,我們的同學千萬不要把自己16年來習慣了的校園標準原封不動地帶進社會,否則你就會發(fā)現(xiàn)“楚材晉不用”,只能像李白那樣用“天生我材必有用”來安慰自己,更極端地,甚至成為一個與社會、與市場格格不入的人。
盡管社會和市場的手是看不見的,但它講的卻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它不講期貨,講也都是將之轉為現(xiàn)貨。你可以批評它短視,但它通常還是不會,而且沒有義務,等待你成長和成熟。它把每個進入社會的人都當作平等的,不考慮你剛畢業(yè),沒有經(jīng)驗。如果你失去了一次機會,你就失去了;不像在學校,會讓你補考,或者到老師那里求個情,改個分數(shù)?!氨贝髮W生有潛力、有后勁”;別人這樣說行,你們自己則千萬不要說,也不要相信。這種說法不是安慰劑,在某種程度上,實際上就是說你不行,至少現(xiàn)在不行。如果你有什么素質,有什么潛力,有什么后勁,你就得給我拿出來,你就得給我變成實打實的東西——也許是一份合同起草,也許是一次成功訴訟。
我們每個人都只能生活在日常的瑣細之中。
因此,第二句話,要安分守己,這是對每個同學說的。這句話對于我們這個時代也許過時了,但對你們,可能還不過時。因為我從來也不擔心北大的畢業(yè)生會沒有理想以及是否遠大,而更多擔心你們能否從容坦然面對平凡的生活,特別是當年輕時的理想變得日益遙遠、模糊和暗淡起來的時候;還因為,我要說,幾乎——如果還不是全部的話——每一個雄心勃勃的人都注定不可能完全實現(xiàn)他的理想。我當然希望而且相信,你們當中能涌現(xiàn)杰出的政治家、企業(yè)家、法律家、學問家,但只可能是少數(shù)——多了就擠不下了,多了也就不那么值錢了——邊際效用總是遞減的。無論在世俗的眼光還是在自我評價中,絕大多數(shù)人都必定是不那么成功的。但是,我們要知道,成功并不必定同幸福相聯(lián)系,所謂的不成功也未必等于不幸福。因此,在你們離開校園之際,你們不僅要樹立自己的雄心,更必須界定自己的成功。
三、走不出的背景(2004屆)
明天,你或許會坐在建國門外的某間寫字樓中,從深色的玻璃墻后,俯瞰著窗外公路上的車流,無聲地涌動;也不無可能,后天,你會在談判桌上同外國同行bargain投資甚或并購索尼、寶馬或通用公司的問題??
但是,玻璃墻隔離了城市的喧鬧,會不會也隔離了你對城市以外的感知?成天的飛來飛去會不會令你疏遠了土地,走南闖北多了會不會什么都看不到了,或懶得看了?成堆的文件讓你變得更務實了,但會不會也讓你變得漠然?嚴謹?shù)姆l讓你的思維更象法律人了,但會不會使你的判斷遠離普通人?不錯,知識改變命運,也確實改變了你的命運;但如同從老子、盧梭到王朔和波斯納說過的那樣,知識也會敗壞人的純樸天性。知識不可能令你消除困惑和煩惱。你不可能拿著法理學要點去面對生活,“法律信息網(wǎng)”中也沒有診治人生的良方。當某個午夜從律所加班歸來,打開房門,你是否會感到孤獨,或有種“夢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而且,你們還有時間,或還有心情同你的父母對話嗎?說得更俗一點,你會不會忘了自己姓什么?
因此,我建議,如果遇到了一些就是“找不到感覺”或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問題,無論是個人的還是社會的,你都可以甚至應當問一問你的父母,或設想一下他們的可能回答,即使他們的言詞不那么雄辯,不符合教科書上的定義,甚至不符合什么“歷史潮流”。也不是說你一定要聽父母的話,那不可能。但如果你要真正能做大事,而不僅僅是當一個“知道分子”,那么起碼你要能夠同你的父母對話;你們要能理解他們的好惡,他們的情感,他們的憤怒和擔心,他們的直覺、想象和判斷,甚至他們的錯誤和平庸。否則,誰還能指望你有能力同無數(shù)的普通人對話?而你的成功,又能與誰分享?
四、你得是有出息的孩子(2005屆)
其實外面的世界確實很精彩。走出大學校園,你會發(fā)現(xiàn)我們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充滿著活力。當然,活力并不都是美好、清新、溫情脈脈的,吉它、搖滾和玫瑰花;社會中的活力常常很“糙”,更多野性、欲望和掙扎,還有你們要時時提防的貪婪、陰謀和背叛—— 一如桑德堡筆下的《芝加哥》。但這就是真實世界的活力,伴隨著小麥顏色的農民工、水泥森林和汽車尾氣中灰蒙蒙的朝陽,以及我們這個民族的身姿一同在這塊土地上崛起。按照一種說法,一個男人(其實女人也是如此)不成熟的標志就是他(或她)還愿意為某種東西(甚至包括愛情)獻身。咋看起來,這好像是對我們這些理想主義者的一個諷刺。其實不然。這句話只是從另一個角度揭示了生活,暴露了那種浪漫主義的理想主義之脆弱和虛妄。獻身其實是比較容易的,也許只要一絲血性,一點勇氣,有時甚至只要一分沖動。但這往往不能改變什么,最多只滿足了青春期那一份個人英雄主義的激情。激情過后,則往往是空虛、失落,甚至墮落。然而,真正的理想主義往往在激情之后。它不是夏日的驕陽,而是秋日的明亮,它要經(jīng)受時光的煎熬和磨礪,要能夠接受甚至融入平和、平凡、平淡甚至看似平庸的生活,從容但倔強地蜿蜒,在不經(jīng)意中成就自己。它常常包含了失敗甚至屈辱,還必須接受妥協(xié)、誤解、嫉妒、非議。它同堅忍相伴,它同自信攜手。
也因為理想并不完全是個人的選擇,在相當程度上,它是社會的構建,基于一個人對自身能力、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的理解、判斷和想象。你們也不例外。也許你們的理想會顯得比我們的,比我們前輩的更宏闊,更高遠,但那不過是你們的能力以及北大和今日中國為你們展示了更多選項以及更大的可能性。而我們最關心的是,許多年后,在漫長的再也談不動理想的年月后,你能否像你所敬重的甚或不那么敬重的前輩那樣,拿出一個作品,值得你向世人自豪——即使僅僅如同此刻站在你父母親驕傲目光中的你?
因此,我希望你們切記,真正的理想,無論大小,無論高下,最終都一定要用成果來兌現(xiàn),否則最多只是一個令人遺憾的、但對這個世界多一個少一個都沒有意義的愿望表達,甚至只是一通大話、一張空頭支票或一個笑柄。
我們會寬容、理解并心痛你們必定會有的失敗和挫折,但我們祝福、渴望并欣喜你們成功,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成功——如同當年你跌跌撞撞邁出的第一步。我們并不苛刻。
五、你柔軟地想起了這個校園(2006屆)
其實入學和畢業(yè)都只是人生的片刻?!疤斓夭蝗?,視萬物為芻狗”,想來,在天地的眼中這一刻也不會有什么特別。只是,與之相伴的微笑和淚水表明了我們人類不完全是,或者說注定無法成為,純粹理性的動物。我們無法超越肉身,成為自己生活的無情旁觀者。許多時刻、許多地方和許多人因我們獲得了特別的意義——對于我們;我們?yōu)樗蛩蛩袆印?/p>
我們是為自己感動:為我們的無知,為我們的年輕;為我們故意裝出來的粗魯和野蠻,為我們掩飾不住的溫情與脆弱??為所有虛度的和沒有虛度的時光感動,為我們是那么容易感動而感動;或者,什么都不為,就只是感動,因為我們自戀、敏感和矯情,因為我們率性和真誠。
在這個因市場競爭而日益理性和匆忙的年代,說實話,我希望你們保持這樣一份真性情。有所追求但不刻意,渴望成功但也接受平凡,無論是在學業(yè)上還是在事業(yè)上,無論是從政還是經(jīng)商,無論是面對愛情還是面對功名。我在其他地方說過,不是一切努力都沒有結果,但也不是一切努力都有結果;不是最努力的就一定最有結果,更不是努力就有一個確定的結果。不要把生活變成一項志在必得的競賽,因為生活不是競賽。
因此,不要總是拿自己同別人比,無論是昨天的同學還是明天的同事,除非你想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把自己變成別人的影子,把生活變成自己的煉獄。每個人的天分和機會都有差別。
我們當然希望,也相信,你們有驕人的成就;但如果沒有,只是做好了自己的事,問心無愧,那就足夠好了,那就是有出息。不要僅僅生活在他人的期待中,或者被北大的牌子壓得喘不過氣來,也千萬不要把“明天北大為我而自豪”太當真。什么地方規(guī)定了北大的畢業(yè)生就不能平凡、平庸甚或是失???就不能比別人收入低,房子小,就必須有車?請記住你父母親的話,一句老百姓的話,“平平安安就是?!薄?/p>
也因此,你們千萬不要上了某些法學教科書的當,總覺得,或刻意尋找,社會或某個人欠了你什么,這里沒有起點公平,那里沒有結果公平。一不小心,你會把一生都用來挑剔抱怨了。生活從來就有許多偶然、意外,幸與不幸,以及許多你認為的不公平,無論是在事業(yè)上還是在情感上。但無論什么,都只能面對,那為什么不從容一些——人所謂的榮辱不驚?其實,你走進和畢業(yè)于北大法學院,雖不是純屬偶然,但也并非天經(jīng)地義;其中就可能有一絲幸運,而你這一絲幸運的背后或許就有你的許多不知名同代人的失落、遺憾甚至不公平感。我當然不是在勸說你們聽天由命;你們一定不會。我想告訴你們的只是,憤懣和抱怨都是沙漠,山野叢莽間的杜鵑才會讓你懂得什么叫做怒放;當你抱怨時,你就是在毀滅你的當下,就正在失去創(chuàng)造和享受生活的這一刻。如果你看不清這一點,你就不會有幸福,也不配享受幸福。
六、走出校園(2009屆)
你們就要走出校園了,有些話老師該說不說,那就是失職。因此,趁今天這個場合,我首先代表北大法學院和全體老師祝賀你們;也感謝你們多年的努力,造就的不僅是你們,還有我們,此刻的成就感;但還想嘮叨幾句。話題是幾年前看電影《天下無賊》留下的,一直耿耿于懷。
影片中,傻根忠厚老實,對所有人都沒戒心、不設防。懷了孕的女賊(劉若英)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想保護傻根,生怕他了解了生活真相,失望、受傷或學壞,愿意他“永遠活在天下無賊的夢里”。男賊(劉德華)則認為,不讓一個人知道生活的真相,就是欺騙;生活要求傻根必須聰明起來;而一個人只有吃虧上當受過傷,才能重獲新生。他強悍地反問:“[傻根]他憑什么不設防?他憑什么不能受到傷害?憑什么?就因為他單純,他傻?”
這是兩種教育理念的尖銳論戰(zhàn)。都有道理;道德高下也并非一目了然。今天中國幾乎所有的父母、老師更多偏向劉若英。不是不知道生活有陰暗面,但怕年輕人學壞,不讓他們接觸,最多來些話語譴責。我們太注意區(qū)分知識的善惡,與時俱進,還搞了各種各樣的政治正確。似乎只要嚴防死守,像對付薩斯或“甲流”一樣,或是裝上個“綠壩”什么的,就不會有人感染,就能消滅病源,最終培養(yǎng)出一批時代新人,全面提升人類的道德水準和生活質量了。也就二十年吧,說是不能讓純真的心靈受傷,以保護隱私、防止歧視為名,我們就進步(或墮落?)到從小學到大學都不公布考試成績了!
鴕鳥戰(zhàn)術不可能成功,校園也非凈土;我只是擔心有人被忽悠了。真傻還不要緊,傻人有傻?!胂肷蹈欢疤煺媸嵌斓拈L袍”,能幫助我們抵御嚴冬。我最擔心的是,過于純潔、單
一、博雅或“小資”的教育,一方面讓人太敏感、太細膩,一方面又會讓人太脆弱??荚嚥缓枚肌昂苁軅?,那考不上大學呢?求職或求愛被拒呢?更別說其他了。瓷器太精致了,就沒法用,也沒人敢用。生活中誰還沒個磕磕碰碰?!
也確實很難接受劉德華的“殘酷教育”,更無法實踐。影片中,劉德華也沒做到;他還是倒下了,為保護夢著天下無賊的傻根。更可怕的是,剛聽罷“無毒不丈夫”,一轉身,理論聯(lián)系實際,活學活用,李冰冰就滿含熱淚懇請原諒,把自己的導師交給了警察;老奸巨猾的黎叔只能連連感嘆“大意了”。一個字——報應!
莫非我們和劉若英一樣,“怕遭報應,想做點善事積點德”。但一時的善良會不會變成長遠的殘忍?而且,我們真的善良嗎,或只是為了證明我們善良——其實證明的是我們的虛幻、虛弱并因此是虛偽?
這是教育的深刻且永遠的兩難。由此才能理解中國古代的“易子相教”、斯巴達教育以及毛澤東的“大風大浪培養(yǎng)革命事業(yè)接班人”。但這還只是生活磨難的替代品;嚴苛不讓人長記性,吃一塹才能長一智。我有時甚至懷疑,今天大學搭起的知識殿堂,只是暫時擱置、部分隔離、更多是推遲了你終將面對的嚴酷,也緩解了我們內心深處的疑慮和不安。
知識也未必能走出這個困境,盡管我們常常王婆賣瓜,說什么“知識改變命運”。這話沒錯,但弄不好也,甚至很,誤人子弟。它夸大了知識、博學、思想和理念的作用,捎帶著也就夸大了知識傳授者的意義;卻低估了行動的意義,更嚴重低估了行動者的艱難。其實,至少我,或許還有其他老師,選擇校園并不只因為酷愛學術、追求真理,還部分因為讀書比做事、特別是比做成事更容易,也更愜意。校園教育注定是殘缺的。它確實拓展了你某些方面的想象和思辨能力,卻也可能因此弱化了你應對和創(chuàng)造生活的能力。
出于責任,而不是愧疚,我把這些困惑和擔憂,包括自身局限,都告訴你們。就是沒法給你一張IQ卡,也沒有密碼;而且“是真沒有”,即使“這可以有”,即使你像范偉一樣舉著斧子。希望你們重新審視并盡快走出校園。不要只用規(guī)范的眼光看世界。生活世界一定不規(guī)范,有時還抵制規(guī)范。不要把符合邏輯或看似普世的話都當真或太當真。生活不是邏輯;真正普世的無需倡導,有人促銷的則一定不普世,還可能假冒偽劣。如果沒有準備,一旦遇上忽悠行家或策略高手,甚至卑鄙小人,你就會手足無措。無論是消極無為,還是同流合污,即便憤世嫉俗,那也是行動力的喪失。說不定,一次情感創(chuàng)傷就毀了你的善良和未來——想想法大的付成勵同學。
你就得像宋丹丹說的,“做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請記住,是對自己。要抗造,經(jīng)得起摔打,頂?shù)米★w來橫禍或無妄之災?!昂萌艘簧桨病币簿鸵恢桓瑁犅牼托辛?。出門被車撞的,并非都是,其實基本不是,不孝子孫或貪官污吏。就算民主法治能讓國家長治久安,也消除不了辦公室政治。安徒生童話里,你也得走到結尾,才能“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
不是說放棄誠實和善良;只是老百姓說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真正的善良只能出自知情的選擇和堅持。
這些話冷峻,卻不冷酷,更非冷漠。怎么可能不希望你們每個人都一帆風順?!只是既然你走進了這個校園,生活在這個世界,你就注定不是為重復昨天的故事,聽從教科書的安排。我們只能創(chuàng)造你的此刻,你要創(chuàng)造的卻是自己的未來;你要實現(xiàn)的,不是別人——包括父母——對你的期待,而是,最好是,你對自己的期待。你必須有能力承擔起想象中你獨自無力承擔的責任,即便是為人子/女、為人夫/妻,為人父/母或為人師/友。
而且你們是共和國的年輕公民!你們當中應當產(chǎn)生,也定會產(chǎn)生這個國家和社會各行各業(yè)的精英,甚至領袖。我們的共和國很快將迎來她的六十周年,但憑什么說你的今生今世或此后,中國就不再遭遇汶川,就沒人折騰了,就沒人打西藏或臺灣或南海的主意了;或貪婪不再引發(fā)其他什么全球危機,人類就此與9.11決絕,一路高歌,直奔歷史的終結。
過去一年來,我強烈感到,中國不是正走向,而是被推上更大的世界舞臺。主要還不是“奧運”,而是金融海嘯。當然還有索馬里護航、美國要中國為巴基斯坦提供軍備以及盤算中的收購悍馬或沃爾沃。即使看似波瀾不驚,也意味著波瀾壯闊、也一定波詭云譎的挑戰(zhàn)。不盡是機遇,一定有莫測的風險、陷阱、圈套,弄不好還有災難。
而所謂精英,就是人們感覺良好,他卻見微知著,小心翼翼,默默為整個社會未雨綢繆。這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僅有理想、知識或愛心還不夠,你們必須,也相信你們會堅定、冷靜、智慧和執(zhí)著;還必須有人準備,緊要關頭,挺身而出,當仁不讓,承擔起對這個民族乃至人類的責任,直至為之獻身。這就是后天下之樂而樂。
我不是推薦這條路。沒有。我只是指出有這么個選項。和天下的父母差不多,其實,我們更愿意你們平平安安;也算想過,卻未必期待你們成為英雄。英雄路注定坎坷,更是狹窄;無人允諾,更沒法保證,你選擇了,終點就是成功,而不是悲壯。至少,我的這番婆婆媽媽,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想到了,你們當中也難免有人失落、失意甚或失敗。
但無論如何,我們都祝福你們!北大法學院都祝福你們!
也無論如何,我們都尊重你們各自的選擇;并相信你們,會無怨無悔!
七、不可能的告別(2010屆)
因為學院換屆,各位同學,我原以為今年不用致辭了,可以輕松了;但新班子還沒定下來或是沒宣布,臨了臨了,我只好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這里代表北大法學院真誠祝賀并歡送你們畢業(yè)。盡管有些年了,但致辭還真不是件愜意、風光的事。我嗓子也不行,唱不了高調,還老跑調,每每讓那些擠在真理身邊的人士聽了窩心(都往那兒擠,若是把真理擠掉下去,那可就狼狽了)。而且也就那么些話,真誠的重復還是重復,深情的嘮叨也還是嘮叨,這兩年還有了贗品,今年就有,還不能算什么“山寨版”(差別是聲稱的作者);因此,我很擔心你們厭煩。何況這一次還是臨陣磨槍,昨晚和今天一大早我都在辦公室寫和修改。
但怎么辦呢?我們生活在一個日益制度化即所謂法治的時代,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喜歡不喜歡,都得遵守制度,履行職責。
因此就不全是調侃。因為,法治并非某個文件或書本上那些讓一些人熱血上頭讓另一些人昏昏欲睡的語詞,而就是現(xiàn)代生活少不了的大大小小的規(guī)矩,包括畢業(yè)由誰致辭,說些什么,以及怎么說等等,自然也就不得假冒。規(guī)矩不一定起眼,有時還讓人鬧心,卻大致能給人們一個穩(wěn)定的期待。而你即將踏入的社會,就是我們參與創(chuàng)造的這樣一個制度網(wǎng)絡。她對你會有全新的穩(wěn)定的期待;你要從更多接受他人的關愛和寬容轉向更多地關愛和寬容他人;甚至僅僅因為你北大法學院畢業(yè),要求更高、更苛刻。不錯,我說過“發(fā)現(xiàn)你的熱愛”,那是在新生入學之際,是就大學學習而言;對于畢業(yè)生,我的告誡從來都是“責任高于熱愛”。記住,承擔責任,有時不是因為你喜歡,而是盡管你不喜歡。這是對成人的要求;理解并做到了這一點就算大人了。這或許是畢業(yè)對于你最重要的意味。與此相關的則是要守住自己。去年我已說過,大學教育天生有缺陷,還無法彌補。今年再加兩句吧:學校會增加你的知識,但知識不等于德性,提升不了人的德性,也增加不了你的判斷力和意志。別以為學了多年法律,有了法學學士、碩士、博士學位,嘴邊掛著正義,就真以為自己正義了或是比別人更正義。這是一些腦子不清楚或是腦子太清楚的法律人編出來的,忽悠別人,捎帶著推銷自己,但弄不好也會把自己給忽悠了。想一想,難道學經(jīng)濟的,天天念叨亞當?斯密或成本收益,就個個億萬富翁了?好像(這個“好像”完全是個修辭)比爾?蓋茨、斯蒂夫?喬布斯都不是學經(jīng)濟的,還都輟學了?!爸R越多越反動”當然不對,但也別以為念過幾本書,知道幾個詞,還會說“我很happy”,人就聰明或高尚起來了。這些年來,我們就生生看著一些法律人倒掉了,學位、地位甚至學問都不低;最近,還包括我們一位86年畢業(yè)在商務部工作的校友。我不怕丟人,也不怕這一刻令各位掃興,提及這位校友,是因為,對于承擔更多更大社會責任的精英來說,對于你們來說,這是個真問題,很現(xiàn)實,也很要緊。腐敗會追著社會責任,農民工即使想受賄也會受歧視。孔子早就看到了這點,因此他提醒君子——不是普通人——三戒;說的是一回事,就是任何時候,都別光看見眼前那點私利,都別給自己干壞事找借口。如果你能戒,就是君子;沒戒或沒戒成,就不知該如何稱呼你了。君子的界定是行為主義的,不是自我想象的——莎士比亞說過:在惡棍心里,自己也會是個大好人。
人們常說今天是一個充滿機遇和挑戰(zhàn)的時代,是社會轉型、社會道德共識重建的時代。但換個說法,同義反復一下,會讓我們看到和想到更多的問題。這句話也是說,今天是一個誘惑很多、外在規(guī)范特別是制約不夠的年代。這挑戰(zhàn)法治,更挑戰(zhàn)一個人德性、操守和判斷力。如果沒有或不足,或是有僥幸心理,你就把握不了自己,容易忘乎所以,隨波逐流,一不小心也可能混跡于成功人士。但記住魯迅先生的話,大意是:如果你真能折騰,真會忽悠,也會小有斬獲;但要想憑此成大事,自古以來,門都沒有。當外在規(guī)范和制約不足時,我們心里就更需要有點榮辱感,也就是當獨自面對自己或永恒時,你心頭會突然掠過的那一絲莫名的驕傲、自豪和優(yōu)越感;借用李敖的詩,還“不要那么多,只要一點點”。有了這么一點,你就會更看重做事、努力做成事,而不是太計較所謂的公正回報,也不那么關心或總是關心別人對你的看法;你就可以不要求別人理解和原諒,卻可以,恰恰因為你理解了而不原諒、不寬恕某些人,某些事。人生有許多事不值得較真,但有些事必須較真,要對得起自己。如果覺得不該做的,無論是折騰人還是倒騰事,就是不做;該做的,那么,“雖千萬人,吾往矣”,愛誰誰!但這不是知識問題;就算是,北大也給不了你。得你自己養(yǎng)成,在一次次艱難有時甚至是痛苦的選擇和行動之后。它拒絕機會主義,需要德性,對自己的真誠,有時還要有點血性。聽起來像是說教和勸善,其實不是。我55歲了,有點天真,卻不只有天真;我也毫不掩飾自己相信后果主義和實用主義(別有人認得這幾個字,愛拿北大說事,就以為可以開練了。當心閃了腰?。N沂钦J為,只有這樣,一個人才可能窮達淡定,榮辱不驚,守著自己的那點事業(yè),守著自己的那分安寧,哪怕在世俗眼光中他/她既不富有也不成功,甚至很失敗;也只有這樣,我們才有一個雖不完美卻還是值得好好活著并為之努力的社會,而許多人也會因此多了一個好好活著的理由。就讓你我站成這個理由!
難道我們不就是為此才走進北大的嗎?盡管,許多同學就要告別這個校園了,我也將告別院長的職責。我們都如流水;我們都是過客。但我們不可能告別北大。北大并不只是一所大學的名字,不是東經(jīng)116.30北緯39.99交匯處的那灣清水、那方地界,甚至不是所謂的北大象征——“一塔湖圖”或墻上銘刻的北大校訓。你我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北大,包括農園的油餅或二教的自習,一幫子偽球迷半夜爬起來光著膀子看世界杯,或是“淘寶網(wǎng)”上等侯秒殺,當然還有歲末晚會上許校長那并不動人卻因此更加動人的歌聲,或是那枚從沒別上你胸前、已經(jīng)找不到了卻永遠別在你心頭的校徽??北大也是近代以來許多中國人的一個夢。你我就生活在,明天則會說曾經(jīng)生活在,他們的夢中;他們也因此永遠生活在你我的夢中了。不是什么莊生夢蝶;我說的只是,因為北大,我們懂得了責任,并且有能力擔當。更何況高鐵和飛機,google街景、短信以及剛上市的Iphone 4G,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農業(yè)社會的“此去經(jīng)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天涯比鄰,法學院隨時歡迎你回家看看,也會以更多方式與你同在——無論你身在何方!但為什么,為什么呢?穿過時光,穿過南方的山、北方的河,我們祖先的基因又一次跋涉而來,在你年輕的心中撩起了古老的離愁??
如果實在扛不住,就“小資”一下吧。用剩下的幾天,細細體會一下你似乎從未有過的軟弱和溫情,傷感那“小鳥一樣不回來”的青春,告別——在你入學時我祝福的——這段“也許不是你最幸福,肯定不是你最燦爛,但必定是你最懷念的時光!”
然后,我們出發(fā)。
這個夏日,北大見證了一批過客,他們要到一個叫做“前方”的地方去!
(責任編輯:王雪 來源:北大法寶
引自:網(wǎng)絡)
第四篇:美大法官肯尼迪在北大經(jīng)濟法學院演講
李大法官,吳院長,戈登伯格總顧問,雷蒙院長,迪金森先生,以及所有生活在一個通過法治來尋求更和平,更公正的世界上的同胞們,感謝你們給我這樣的殊榮來參加這樣一個具有歷史性的創(chuàng)院儀式,并且給予我今天早上在這里發(fā)言的機會。
同大多數(shù)其他的人類的機構和企業(yè)一樣,大學也必須不斷地尋找新的制度,新的模式,新的方法去履行其核心使命。這就是為什么這所學校的繁榮和成功具有至高的意義。如果這所學校真的做到了,你們的模式將會在你們偉大國家的法律教育界引起激動人心的變化。你們的成功對于中國是重要的。你們的學校對于其他那些想要倚仗法律以及法律職業(yè)去尋找共同的目標以達成共同的進步的國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在美國,法學院的教授們都是極其具有才干的,法學院對于政府和整個的社會都是具有影響力的。你們中的一些人知道,我們的法律審查制度依靠我們那些剛剛開始學習法律和探索法律的學生,他們從事著對法官的決定的正式的批評活動。當然,法官在年齡上和經(jīng)驗上都高于學生,但是法官尊重和歡迎來自這些初學法律者的批評。
法官不單單將學生和教員的批評看成是訓練下一代“法律思想家”的必要途徑。法官和整個的法律業(yè)都將批評看成是對法官和律師權力的一種重要的檢驗。我們仰賴來自法學院學生的批評,看我們能否找到新的視角去闡釋新的能夠加強法治的原則。因此,我們的法學教授和法科學生能夠為他們的工作感到自豪,即使那工作是去批評權威。
常常,我們聽到法學教授這樣說:“我們教我們的學生如何思考?!痹谀撤N意義上,這一點兒也不奇怪。任何一門學科的任何一位老師在某種程度上都想教學生如何思考。因此,從某些方面來說,法學教授們引以為豪的東西并沒有什么稀奇的。成功的教師永遠試著啟發(fā)學生們變得嚴謹和清晰。但是,常常有一種暗示,似乎法學院的教授在清晰思考上有某種壟斷。當然,那是自負的,狹隘的,極其錯誤的。要證明法律在思維上沒有壟斷,你只要看看如今的法學院聘用的法學教授都具有豐富的,多樣的,跨學科的背景就知道了。我們的法學院的教授不光擁有法律的學位還擁有其他領域的學位。
對于跨學科的多樣性的渴望對法學院的學生隊伍也產(chǎn)生了影響。過去,法學院的學生的教育背景都或多或少具有同質性。大多數(shù)在本科階段學的都是法律預科或者政治科學。在完成本科階段的學習后,直接進入法學院。今天,我們看到了多樣性。除了政治學的畢業(yè)生,我們還有經(jīng)濟學,化學和文學專業(yè),甚至我們有的學生在某一領域已經(jīng)取得了引人注目的專業(yè)成就,或者,已經(jīng)得到了一個更高的學位,現(xiàn)在渴望將那一種經(jīng)歷引入到我們這一古老莊嚴的領域。
法學教授的自我重要的聲明,說他們教學生如何思考,需要某些修正和完善。我們可以擯棄其中的無根據(jù)的自負,而繼續(xù)捕捉法學院所能發(fā)揮的最關鍵的,最獨特的社會功能。我們可以說,法學院教學生如何用規(guī)范的形式去思考簡單的事物。這是一條道路,通往這樣一條思想的世界:在日常的活動中發(fā)現(xiàn)道德原則和社會責任。
如果法學院的學生想要在這項值得去做的事業(yè)上取得成功,他們必須有耐心。這部分是因為初學法律者在最初的時候會感到有點兒失望。他們懷著理想主義的熱情和極大的期望來到法學院。他們渴望學到那些傳遞了公正的文明的制度的真理。但學生們發(fā)現(xiàn),他或她被要求花數(shù)個小時去解釋一紙合同或一部法律中的幾個小詞,甚至標點!他們可能會變得不耐煩。他們會問他們自己,“我多么渴望找到解決我們的時代危機的方法,為什么我要在細節(jié)上花這么多時間?”對于這個問題,有許多的答案。讓我來舉出幾個。在一開始,有必要教授某些解釋文件,執(zhí)行合同和施加責任的基本的規(guī)則和原則,有了這些簡單的規(guī)則我們才能開始經(jīng)營一個愈加復雜的世界。每一門學科都從教授學生它的詞匯,它的基本的假設,它的基礎的原則開始。同樣地,在法學院,我們希望教學生們論辯和修辭的工具。我們希望教一種能夠調解爭論和達成共識的方法,通過文明的,富有建設性的,理性的,尊重他人的,誠實的討論和論辯。一個法學院的學生應該學會用一種優(yōu)雅的,老練的,謙遜的,富有邏輯的方法去論辯,自始至終表現(xiàn)出對于其他參與到這個過程中的人們的尊重。
當然,法學教授有他們自己的一套嚴格的職責。其中一條就是愿意不斷地自我檢視他們教給學生的,不管是從內容上還是方法上,使得他們自己不至于陷入嚴苛的和無效率的形式主義。
在我們的法學院的傳統(tǒng)中,有一種教學方法稱之為蘇格拉底式教學法。這種教學法的最通常的形式就是鼓勵教授去挑戰(zhàn)他的或她的學生和鼓勵學生去挑戰(zhàn)教授,激發(fā)出一種理性的對話,揭示出一種特定觀點的優(yōu)點和缺陷。我的估計是,美國法學院的大部分教師已經(jīng)不再使用這種方法了。有這樣幾點原因。一是由于法律越來越精致,法律的課程也變得越來越復雜,教授們就想讓課程進度快一些,以覆蓋更多的知識點。再一個原因就是學生們的抗拒。一些學生認為蘇格拉底式的詢問是一種游戲,教
授們比他們更好地了解法律,因此,學生注定要輸。一些學生傾向于退出。我在歐洲教過一門課程,很有趣,學生包括外國學生,他們來自亞洲,西歐,俄羅斯,中歐和東歐。我發(fā)現(xiàn)非美國的學生比美國學生更愿意參與到蘇格拉底式教學法中。這對美國學生是一個富有挑戰(zhàn)性的例子。
盡管如此,老師們必須意識到,蘇格拉底式教學法有各種不同的形式。至少有三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教授知道,或者他們自以為他們知道答案是什么。教授設計好了問題引導學生圍繞著他自己的觀點打轉。這是一種對蘇格拉底式教學法的濫用,盡管我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原諒,因為蘇格拉底本人有時候也這樣做。第二種形式是:無論學生們說什么,教授將持相反的觀點。如果這種方法使用得不得當,不那么尊敬人,不那么專業(yè)的的話,會使教授顯得吹毛求疵,令人厭倦,打擊了表達觀點的積極性。但是如果使用得當?shù)脑?,會教給學生們修辭的技巧。第三種形式是:教授和學生們互相問對方一系列問題,以期能夠形成一種對話的關系,共同去尋求正確的答案。這是蘇格拉底式教學法的經(jīng)典的,美麗的,高雅的形式。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向法學院教師們傳達的就是,蘇格拉底式教學法的每一種形式都具有一定的實用性。學生們可能沒有必要去知道老師使用的是哪一種形式。但是教授們必須不停地去問,并且是相當精確地,問他們的目標到底是什么。
法律,在更大的程度上比其他的學科都更注重規(guī)則和先例。我自己的兒子也加入了法學院。我發(fā)現(xiàn)他得學習我曾經(jīng)學過的一切,他得學習從我的學生時代開始發(fā)生的一切。教先例的傳統(tǒng)意味著我們有一個正式的制度向下一代傳承我們整個的法律文化。這是至關重要的。你不能傳授你不理解的東西。你不會保存你不尊敬的東西。你不可能去捍衛(wèi)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當然,在英美法系中,先例是基本的規(guī)則。照先例辦事的規(guī)則使得我們要受到先例的約束,除非有強大的理由可以拒絕它們。在我剛剛做法官的那幾年,似乎這種規(guī)則有著獨特的吸引力,因為它是歷史的,有條理的,遵守紀律的。遵循先例初看起來有點像考古,這是很容易被接受的。你得將你的生命投入到故紙堆中去,聽法律的老骨頭里發(fā)出的吱吱嘎嘎的聲音,盡管這聽起來不那么讓人興奮,但這種方法無疑是具有魅力的。
在我做了幾年的法官之后,我越來越意識到,對于遵循先例,這是一種太狹隘,太不準確的觀點。遵循先例有一種向前的推動力。它意味著當法官要決定一個新的案件的時候,他們必須要受到他們自己的決定的結果和原則的束縛。因此,遵循先例有一種有力的,向前看的動力。這使得作為律師,法官和法學教授的我們的工作變得更加迷人。
羅伯特 路易斯 史蒂文森是西方一位偉大的詩人,盡管不是一位律師。他曾經(jīng)這樣說:“向后看,我們學習生活。向前,我們過生活?!狈蓮膩矶己茉敢庀蚱渌膶W科汲取智慧,史蒂文森的話是對遵循先例的一種概括。它告訴我們遵循先例的重要性,同時告誡我們先例不會永遠滿足新的時代。中國的文明,它的哲學,它的知識,它的藝術,它的科學,都為美國人所欽佩。事實上,美國人有時候會驚訝于我們的中國朋友說他們不理解我們對你們的偉大文明的欽佩。在西方的傳統(tǒng)中,柏拉圖是蘇格拉底的學生和解釋者。你們的哲學家,孟子,生活在幾乎同一時代。可能你們會有更好的解釋,我的理解是,孟子是孔子最重要的解釋者和門徒。
孟子向他的時代——也向我們的時代——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一個關于旅行者和井上的小孩的問題。旅行者行走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遠離他的故鄉(xiāng)。他看到一個小孩快要從井邊的小墻上掉下來。這位旅行者必須去營救嗎?
孟子要我們回答的這個問題引出了許多基本的問題,但我們可以簡單地就問是否旅行者應該跑過去救小孩。對于這個問題,法律給的是一個答案,我們的道德感給的是另一個答案。在我所理解的英美法系的普遍規(guī)則中,旅行者沒有法律上的義務去救那個小孩。其他的國家持相反的立場。
撇開法律不說,有沒有一個壓倒一切的道義上的命令去營救孩子?如果法律不施加責任,那也不意味著道德上不可以控制。
我的假定是,不管是在孟子的時代,還是在今天,所有體面正直的人都會說這個問題只有一個答案。不管法律要求不要求,道德要求我們去營救。如果旅行者跑去營救是為了獲取同小孩父母的友誼,或者是為了獲取鄰居們和朋友們的贊許,或者是為了加強他自己的聲譽,他的動機就降到了自我利益的層面。但這或許不壞,許多社會獎勵它們贊許的行為。孟子告訴我們,營救的義務存在部分是因為如果不這樣做就會導致羞恥。羞恥感是正直的開端。得體感是禮儀的開端。矯枉感是正義的開端。同情感是人性的開端。
一個法科生對這個問題的第一反應,他們會說,因為這個問題這么多年來都是一個難題,為什么現(xiàn)在要來解釋它?由于我們不可能尋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他們會說,為什么我們不去解決一些更有用、更及時的問題?但是這種焦慮的陳述實在是太輕率了?,F(xiàn)在討論這個問題同在孟子生活和授課的時代討論這個問題一樣緊迫。幾個世紀以來,我們對一些普遍的真理沒有達成共識不是置身事外和冷漠的理由。將我們拋向這些哲理的質詢和論辯中,我們可以建立起同過去的聯(lián)系,而這對我們作為人類的成員的身份認同是必要的。它表明我們在意道德與尊嚴的定義,這些定義塑造我們的未來。
如果我們能在更高的哲學的高度,能夠在法律以及法律教育的最深處,在思維中發(fā)現(xiàn)一種紀律性,在意義中發(fā)現(xiàn)一種優(yōu)雅,那么,我們就能夠找到我們與全人類之間聯(lián)系的紐帶。對于一個法律學者來說,法律在開始都是作為一種深深的個人的擔當?shù)?。一些學者在寧靜的孤獨中反思,去發(fā)現(xiàn)與我們的存在相聯(lián)系的普遍的觀念,在哲學的經(jīng)典傳統(tǒng)中,在藝術中,在科學中,去尋找更高的目的。法官們有時候在決定一個案件的剛開始的時候會使用這種方法?;裟匪狗Q之為“孤獨思索的隱秘樂趣?!庇眠@種方式我們的功能乍一聽有點精英主義,孤芳自賞,甚至自我沉醉。但是,如果我們意識到,在最基本的層面上,寧靜的、勤奮的鉆研就是為了同我們的群體,同我們置身于其中的文明做更廣的對話,于是,這種鉆研就具有了永恒的意義。法律成為了我們共同目的的表達,作為一個民族,作為一個國家,作為一個時代,作為一代人。進入到這所令人興奮的學校,每一代新人,每一個新的班級,每一個新學生都將擁有機會,同時,擁有獨一無二的責任。在這個地方,學的人和教的人都必須永遠去尋求定義和捍衛(wèi)法治,并且堅持它是所有人與生俱來的權利。許多個世紀以來,直到今天,總有一些統(tǒng)治者試圖去扭曲法律,試圖假借法律的名義為他們自己,為他們錯誤的目的服務。在我生活過的時代中,希特勒和斯大林將法律視之為赤裸裸的權力。他們想去鎮(zhèn)壓,甚至去謀殺那些僅僅是要求簡單的公正的人。他們的謊言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他們的政權就建立在這樣的謊言之上,并且愚弄了成千上萬的人,最終不可收拾。他們的反法治是明顯的。也有一些微妙的,不那么明顯的對于法治的攻擊。我們必須警惕這些對于法治的歪曲,以至于我們不至于失去了對法律的信心,將法律作為使我們大家在我們的時代能夠尋找和找到正義的一種途徑的信心。你們的職責,你們的事業(yè)必須建立在這樣一種觀念之上,即法治不只是秩序。它是正義。它是尊嚴。它是自由以及對全人類的同情。
這是半個世紀以前一個初次踏入法學院的學生的想法,學習法律是迷人的挑戰(zhàn),到今天,這種情懷仍未改變。在座的我們所有參加典禮的人都相信這是一個可以為法治的道路做出持續(xù)的貢獻的地方。并且,這所法學院將會躋身于世界最優(yōu)秀的法學院之列。
第五篇:美大法官肯尼迪在北大經(jīng)濟法學院演講
美大法官肯尼迪在北大經(jīng)濟法學院演講
李大法官,吳院長,戈登伯格總顧問,雷蒙院長,迪金森先生,以及所有生活在一個通過法治來尋求更和平,更公正的世界上的同胞們,感謝你們給我這樣的殊榮來參加這樣一個具有歷史性的創(chuàng)院儀式,并且給予我今天早上在這里發(fā)言的機會。同大多數(shù)其他的人類的機構和企業(yè)一樣,大學也必須不斷地尋找新的制度,新的模式,新的方法去履行其核心使命。這就是為什么這所學校的繁榮和成功具有至高的意義。如果這所學校真的做到了,你們的模式將會在你們偉大國家的法律教育界引起激動人心的變化。你們的成功對于中國是重要的。你們的學校對于其他那些想要倚仗法律以及法律職業(yè)去尋找共同的目標以達成共同的進步的國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在美國,法學院的教授們都是極其具有才干的,法學院對于政府和整個的社會都是具有影響力的。你們中的一些人知道,我們的法律審查制度依靠我們那些剛剛開始學習法律和探索法律的學生,他們從事著對法官的決定的正式的批評活動。當然,法官在年齡上和經(jīng)驗上都高于學生,但是法官尊重和歡迎來自這些初學法律者的批評。法官不單單將學生和教員的批評看成是訓練下一代“法律思想家”的必要途徑。法官和整個的法律業(yè)都將批評看成是對法官和律師權力的一種重要的檢驗。我們仰賴來自法學院學生的批評,看我們能否找到新的視角去闡釋新的能夠加強法治的原則。因此,我們的法學教授和法科學生能夠為他們的工作感到自豪,即使那工作是去批評權威。常常,我們聽到法學教授這樣說:“我們教我們的學生如何思考。”在某種意義上,這一點兒也不奇怪。任何一門學科的任何一位老師在某種程度上都想教學生如何思考。因此,從某些方面來說,法學教授們引以為豪的東西并沒有什么稀奇的。成功的教師永遠試著啟發(fā)學生們變得嚴謹和清晰。但是,常常有一種暗示,似乎法學院的教授在清晰思考上有某種壟斷。當然,那是自負的,狹隘的,極其錯誤的。要證明法律在思維上沒有壟斷,你只要看看如今的法學院聘用的法學教授都具有豐富的,多樣的,跨學科的背景就知道了。我們的法學院的教授不光擁有法律的學位還擁有其他 領域的學位。對于跨學科的多樣性的渴望對法學院的學生隊伍也產(chǎn)生了影響。過去,法學院的學生的教育背景都或多或少具有同質性。大多數(shù)在本科階段學的都是法律預科或者政治科學。在完成本科階段的學習后,直接進入法學院。今天,我們看到了多樣性。除了政治學的畢業(yè)生,我們還有經(jīng)濟學,化學和文學專業(yè),甚至我們有的學生在某一領域已經(jīng)取得了引人注目的專業(yè)成就,或者,已經(jīng)得到了一個更高的學位,現(xiàn)在渴望將那一種經(jīng)歷引入到我們這一古老莊嚴的領域。法學教授的自我重要的聲明,說他們教學生如何思考,需要某些修正和完善。我們可以擯棄其中的無根據(jù)的自負,而繼續(xù)捕捉法學院所能發(fā)揮的最關鍵的,最獨特的社會功能。我們可以說,法學院教學生如何用規(guī)范的形式去思考簡單的事物。這是一條道路,通往這樣一條思想的世界:在日常的活動中發(fā)現(xiàn)道德原則和社會責任。如果法學院的學生想要在這項值得去做的事業(yè)上取得成功,他們必須有耐心。這部分是因為初學法律者在最初的時候會感到有點兒失望。他們懷著理想主義的熱情和極大的期望來到法學院。他們渴望學到那些傳遞了公正的文明的制度的真理。但學生們發(fā)現(xiàn),他或她被要求花數(shù)個小時去解釋一紙合同或一部法律中的幾個小詞,甚至標點!他們可能會變得不耐煩。他們會問他們自己,“我多么渴望找到解決我們的時代危機的方法,為什么我要在細節(jié)上花這么多時間?”對于這個問題,有許多的答案。讓我來舉出幾個。在一開始,有必要教授某些解釋文件,執(zhí)行合同和施加責任的基 本的規(guī)則和原則,有了這些簡單的規(guī)則我們才能開始經(jīng)營一個愈加復雜的世界。每一門學科都從教授學生它的詞匯,它的基本的假設,它的基礎的原則開始。同樣地,在法學院,我們希望教學生們論辯和修辭的工具。我們希望教一種能夠調解爭論和達成共識的方法,通過文明的,富有建設性的,理性的,尊重他人的,誠實的討論和論辯。一個法學院的學生應該學會用一種優(yōu)雅的,老練的,謙遜的,富有邏輯的方法去論辯,自始至終表現(xiàn)出對于其他參與到這個過程中的人們的尊重。當然,法學教授有他們自己的一套嚴格的職責。其中一條就是愿意不斷地自我檢視他們教給學生的,不管是從內容上還是方法上,使得他們自己不至于陷入嚴苛的和無效率的形式主義。在我們的法學院的傳統(tǒng)中,有一種教學方法稱之為蘇格拉底式教學法。這種教學法的最通常的形式就是鼓勵教授去挑戰(zhàn)他的或她的學生和鼓勵學生去挑戰(zhàn)教授,激發(fā)出一種理性的對話,揭示出一種特定觀點的優(yōu)點和缺陷。我的估計是,美國法學院的大部分教師已經(jīng)不再使用這種方法了。有這樣幾點原因。一是由于法律越來越精致,法律的課程也變得越來越復雜,教授們就想讓課程進度快一些,以覆蓋更多的知識點。再一個原因就是學生們的抗拒。一些學生認為蘇格拉底式的詢問是一種游戲,教
授們比他們更好地了解法律,因此,學生注定要輸。一些學生傾向于退出。我在歐 洲教過一門課程,很有趣,學生包括外國學生,他們來自亞洲,西歐,俄羅斯,中歐和東歐。我發(fā)現(xiàn)非美國的學生比美國學生更愿意參與到蘇格拉底式教學法中。這對美國學生是一個富有挑戰(zhàn)性的例子。盡管如此,老師們必須意識到,蘇格拉底式教學法有各種不同的形式。至少有三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教授知道,或者他們自以為他們知道答案是什么。教授設計好了問題引導學生圍繞著他自己的觀點打轉。這是一種對蘇格拉底式教學法的濫用,盡管我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原諒,因為蘇格拉底本人有時候也這樣做。第二種形式是:無論學生們說什么,教授將持相反的觀點。如果這種方法使用得不得當,不那么尊敬人,不那么專業(yè)的的話,會使教授顯得吹毛求疵,令人厭倦,打擊了表達觀點的積極性。但是如果使用得當?shù)脑?,會教給學生們修辭的技巧。第三種形式是:教 授和學生們互相問對方一系列問題,以期能夠形成一種對話的關系,共同去尋求正確的答案。這是蘇格拉底式教學法的經(jīng)典的,美麗的,高雅的形式。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向法學院教師們傳達的就是,蘇格拉底式教學法的每一種形式都具有一定的實用性。學生們可能沒有必要去知道老師使用的是哪一種形式。但是教授們必須不停地去問,并且是相當精確地,問他們的目標到底是什么。法律,在更大的程度上比其他的學科都更注重規(guī)則和先例。我自己的兒子也加入了法學院。我發(fā)現(xiàn)他得學習我曾經(jīng)學過的一切,他得學習從我的學生時代開始發(fā)生的一切。教先例的傳統(tǒng)意味著我們有一個正式的制度向下一代傳承我們整個的法律文化。這是至關重要的。你不能傳授你不理解的東西。你不會保存你不尊敬的東西。你不可能去捍衛(wèi)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當然,在英美法系中,先例是基本的規(guī)則。照先例辦事的規(guī)則使得我們要受到先例的約束,除非有強大的理由可以拒絕它們。在我剛剛做法官的那幾年,似乎這種規(guī)則有著獨特的吸引力,因為它是歷史的,有條理的,遵守紀律的。遵循先例初看起來有點像考古,這是很容易被接受的。你得將你的生命投入到故紙堆中去,聽法律的老骨頭里發(fā)出的吱吱嘎嘎的聲音,盡管這聽起來不那么讓人興奮,但這種方法無疑是具有魅力的。在我做了幾年的法官之后,我越來越意識到,對于遵循先例,這是一種太狹隘,太不準確的觀點。遵循先例有一種向前的推動力。它意味著當法官要決定一個新的案件的時候,他們必須要受到他們自己的決定的結果和原則的束縛。因此,遵循先例有一種有力的,向前看的動力。這使得作為律師,法官和法學教授的我們的工作變得更加迷人。羅伯特 路易斯 史蒂文森是西方一位偉大的詩人,盡管不是一位律師。他曾經(jīng)這樣說:“向后看,我們學習生活。向前,我們過生活?!狈蓮膩矶己茉敢庀蚱渌膶W科汲取智慧,史蒂文森的話是對遵循先例的一種概括。它告訴我們遵循先例的重要性,同時告誡我們先例不會永遠滿足新的時代。中國的文明,它的哲學,它的知識,它的藝術,它的科學,都為美國人所欽佩。事實上,美國人有時候會驚訝于我們的中國朋友說他們不理解我們對你們的偉大文明的欽佩。在西方的傳統(tǒng)中,柏拉圖是蘇格拉底的學生和解釋者。你們的哲學家,孟子,生活在幾乎同一時代??赡苣銈儠懈玫慕忉專业睦斫馐?,孟子是孔子最重要的解釋者和門徒。孟子向他的時代——也向我們的時代——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一個關于旅行者和井上的小孩的問題。旅行者行走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遠離他的故鄉(xiāng)。他看到一個小孩快要從井邊的小墻上掉下來。這位旅行者必須去營救嗎? 孟子要我們回答的這個問題引出了許多基本的問題,但我們可以簡單地就問是否旅行者應該跑過去救小孩。對于這個問題,法律給的是一個答案,我們的道德感給的是另一個答案。在我所理解的英美法系的普遍規(guī)則中,旅行者沒有法律上的義務去救那個小孩。其他的國家持相反的立場。撇開法律不說,有沒有一個壓倒一切的道義上的命令去營救孩子?如果法律不施加責任,那也不意味著道德上不可以控制。
我的假定是,不管是在孟子的時代,還是在今天,所有體面正直的人都會說這個問題只有一個答案。不管法律要求不要求,道德要求我們去營救。如果旅行者跑去營救是為了獲取同小孩父母的友誼,或者是為了獲取鄰居們和朋友們的贊許,或者是為了加強他自己的聲譽,他的動機就降到了自我利益的層面。但這或許不壞,許多社會獎勵它們贊許的行為。孟子告訴我們,營救的義務存在部分是因為如果不這樣做就會導致羞恥。羞恥感是正直的開端。得體感 是禮儀的開端。矯枉感是正義的開端。同情感是人性的開端。
一個法科生對這個問題的第一反應,他們會說,因為這個問題這么多年來都是一個難題,為什么現(xiàn)在要來解釋它?由于我們不可能尋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他們會說,為什么我們不去解決一些更有用、更及時的問題?但是這種焦慮的陳述實在是太輕率了?,F(xiàn)在討論這個問題同在孟子生活和授課的時代討論這個問題一樣緊迫。幾個世紀以來,我們對一些普遍的真理沒有達成共識不是置身事外和冷漠的理由。將我們拋向這些哲理的質詢和論辯中,我們可以建立起同過去的聯(lián)系,而這對我們作為人類的成員的身份認同是 必要的。它表明我們在意道德與尊嚴的定義,這些定義塑造我們的未來。
如果我們能在更高的哲學的高度,能夠在法律以及法律教育的最深處,在思維中發(fā)現(xiàn)一種紀律性,在意義中發(fā)現(xiàn)一種優(yōu)雅,那么,我們就能夠找到我們與全人類之間聯(lián)系的紐帶。對于一個法律學者來說,法律在開始都是作為一種深深的個人的擔當?shù)?。一些學者在寧靜的孤獨中反思,去發(fā)現(xiàn)與我們的存在相聯(lián)系的普遍的觀念,在哲學的經(jīng)典傳統(tǒng)中,在藝術中,在科學中,去尋找更高的目的。法官們有時候在決定一個案件的剛開始的時候會使用這種方法?;裟匪狗Q之為“孤獨思索的隱秘樂趣?!庇眠@種方式我們的功能乍一聽有點精英主義,孤芳自賞,甚至自我沉醉。但是,如果我們意識到,在最基本的層面上,寧靜的、勤奮的鉆研就是為了同我們的群體,同我們置身于其中的文明做更廣的對話,于是,這種鉆研就具有了永恒的意義。法律成為了我們共同目的的表達,作為一個民族,作為一個國家,作為一個時代,作為一代人。進入到這所令人興奮的學校,每一代新人,每一個新的班級,每一個新學生都將擁有機會,同時,擁有獨一無二的責任。在這個地方,學的人和教的人都必須永遠去尋求定義和捍衛(wèi)法治,并且堅持它是所有人與生俱來的權利。許多個世紀以來,直到今天,總有一些統(tǒng)治者試圖去扭曲法律,試圖假借法律的名義為他們自己,為他們錯誤的目的服務。在我生活過的時代中,希特勒和斯大林將法律視之為赤裸裸的權力。他們想去鎮(zhèn)壓,甚至去謀殺那些僅僅是要求簡單的公正的人。他們的謊言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他們的政權就建立在這樣的謊言之上,并且愚弄了成千上萬的人,最終不可收拾。他們的反法治是明顯的。也有一些微妙的,不那么明顯的對于法治的攻擊。我們必須警惕這些對于法治的歪曲,以至于我們不至于失去了對法律的信心,將法律作為使我們大家在我們的時代能夠尋找和找到正義的一種途徑的信心。你們的職責,你們的事業(yè)必須建立在這樣一種觀念之上,即法治不只是秩序。它是正義。它是尊嚴。它是自由以及對全人類的同情。這是半個世紀以前一個初次踏入法學院的學生的想法,學習法律是迷人的挑戰(zhàn),到今天,這種情懷仍未改變。在座的我們所有參加典禮的人都相信這是一個可以為法治的道路做出持續(xù)的貢獻的地方。并且,這所法學院將會躋身于世界最優(yōu)秀的法學院之列